第一章 重生在明朝
大明崇禎四年夏。
這個夏季有點怪異。風,寡淡無波;雨,懸在虛空很少下墜;燥熱,像一隻大蒸籠似的翻來覆去地添加着柴禾。人烤熟了難道可以食用?
這個夏天更為怪異的是,權爭,戰亂,匪禍,兵燹,如同枝頭天蟬一樣嘰嘰喳喳吵個不停。夏天,也就再無心離去,乾脆懸在空中不停不動了!
這一年孔有德于山東登、萊兩府作亂,戰火波及山東、遼南兩地。
遼南,金州衛,蓮花屯。
這個屯子位於金州衛城東南六十餘里,土地貧瘠,只有五十多戶人家。
屯子最西邊的一座院子乃是三間破草屋,外面用樹樁圍成的柵欄殘破不堪,甚至還缺了好幾個大口子。烏鴉時不時孤立於木柵上,嘰嘰歪歪哼唱着遺世情歌……
張力感覺渾身疼痛難支,腦子昏脹欲裂,耳畔傳來女人絮絮叨叨的哭腔。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只見一名面黃肌瘦的中年婦人正坐在自己身邊,那婦人穿着一身灰色佈滿補丁的粗麻衣服,右手拽着衣角偷偷拭着淚。
“兒啊,你要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可叫為娘怎麼活啊……嗚嗚嗚——”
“兒啊,娘的心好疼,就算家裏再揭不開鍋,你也不該偷偷去山上掏燕窩換錢。那燕窩可都是在二三十丈的絕壁之上呀,你就這麼摔鐵桶般摔將下來……嗚嗚嗚——”
“兒啊,娘就隨你一起去了吧……嗚嗚嗚——”
張力虛弱地發出了一聲“我——”,卻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力氣接著說話。
婦人渾身一震,猛地睜大了通紅的雙眼:“力兒,是你嗎?是你說話嗎?你居然還能醒過來?”
婦人一臉的驚異,一雙手顫顫發抖,輕輕撫摸着張力的眼角,彷彿生怕這雙熟悉的眸子眨眼間便會隨時閉上一樣。
張力原本出生在一個著名的中醫世家,他從小天賦異稟,在家庭的熏陶之下,對中醫有着很高的造詣,猶擅針灸之術。醫科大學碩士畢業之後,他又考上了德國的一家著名的醫學院校的博士生,系統地學習了西醫的精華。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張力就在醫學界聲名鵲起,研究中西醫結合,做一介精誠大醫乃是他畢生的夢想。世事難料,讓人頗感詭異的是,留學歸來的張力,乘坐的飛機竟然被雷劈中……
等張力睜開雙眼,就是眼前這個情景。
張力心中有一千個問題,可是身子虛弱得再也問不出一個字來。張力此刻有些不明就裏,心裏卻還是泛起一絲異樣的感動。
張力依然說不出話,只是靜靜地聽着那中年婦人的啰嗦之詞,縝密的思維使他沒有輕易打斷那婦人的話語,他要從話中獲取儘可能多的信息。
絮叨了好一會兒,婦人才猛地意識到兒子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在反覆叮囑張力不可亂動之後,婦人說是找康大伯去借些雜糧來煮粥,然後快步走出了破草屋。
從剛才婦人的絮絮叨叨之中,張力明白了一個無可爭辯的事實——自己穿越了!
被穿越的本尊也叫張力,這中年婦人叫宋秀娘,是張力的母親。剛才宋秀娘說張力的爹死了有十來年,是張力六歲的時候去世的。如此看來前世的張力比自己小上幾歲,也就是十六七歲的樣子。十足的小鮮肉一枚,活力四射。
宋秀娘說張力從山上跌下來之後,一直昏迷不醒,村裡粗通醫術的劉老漢來看過,說是活不過三日。而張力的母親宋秀娘,竟守著兒子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一想到自己一個年已三十歲的大叔,居然穿越成十六七歲的少年,張力忍不住笑了,最直接的想法便是想要找面鏡子來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
可是只一抬眼,張力就清楚自己找鏡子的想法多麼的荒謬!
張力打量着這間破草屋,首先印入眼帘的就是屋頂上的一個小洞,很明顯的一道光束通過破洞射入屋子,小洞下面放着一個陶盆,大概是以備下雨的時候接雨水之用。
屋子裏面只有一張木桌,卻還是缺了腿的,用一塊石頭墊在瘸腿之處。張力沒有發現椅子,只看見桌子旁擺着兩塊大石頭,估摸着這就是椅子了吧。
除此之外,風來風去,雨來雨走,屋中再無任何陳設傢具。
這……真是一貧如洗啊!
張力心中有些腹誹,憑什麼別人穿越到古代不是秀才舉人就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我穿越過來難道只能是家徒四壁?這世道也太不公平了吧!
暗罵幾句之後,張力不得不接受現實,心裏琢磨着眼下還是想想怎麼養活自己和老娘為妙,其他的想再多也是沒用。思而得魚,不如退而結網!
正琢磨着,宋秀娘捧着一個陶罐走了進來,一臉的欣喜之色:“力兒,你康大伯借與了我一些雜糧,我這就給你煮粥去!”
“力哥兒!宋大娘說你醒來了,我心中歡喜,過來看看你!”一個稚嫩的聲音從宋秀娘身後傳來,說話之人眨眼間就串到了宋秀娘的前面。張力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滿滿的喜色掛在臉上。
宋秀娘笑道:“安子,你平時和我家力兒交好,你給大娘看着點兒,不要讓他亂動。”
那名叫安子的少年快步走到土炕前,回頭對宋秀娘道:“宋大娘您放心吧,力哥兒交給我好啦,我保證寸步不離!”
宋秀娘心情不錯,笑呵呵地走向屋子的西角,那裏有一扇煙熏火烤的竹門連着廚房。
“力哥兒,你感覺怎麼樣?聽村醫劉老漢說你活不過三日,我本來想一直陪着你的。可是昨日我爹提着棍子將我捉回家去,說是要挖野菜。力哥兒,你也知道,我家也沒有餘糧,你不會怪我吧?”安子有些懊惱,又有些無可奈何。
張力搖搖頭,嘴角微微一笑,輕聲道:“我不怪你。”
見張力可以說話,安子興奮起來,連忙道:“力哥兒你別說話,宋大娘說你一日一夜都沒吃東西了。我那爹爹原本也不是吝嗇之人,方才他一聽力哥兒你醒來了,立即將我家吊命的糧食借給宋大娘一半。你現在摔着了腦袋,需得好生休養些日子,你省着點兒力氣。”
張力一聽這話,明白了這安子就是娘口中康大伯的兒子,雖然是和他第一次見面,心中卻也有幾分蕩漾。
張力輕輕皺眉,緩緩道:“安子,我摔着了腦袋,有些事怕是記不起來了,你叫康什麼來着?”
安子點點頭,擺手示意張力不要說話:“力哥兒這一次摔得果真兇險,連我的名字都記不起來了。你不要說話,我叫康興安啊,前日就是我與你一起上山掏燕窩的呀……”
說到此處,康興安驀然想起一事。只見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塊手巾,那手巾層層包裹着一件東西,康興安道:“這是前日俺倆採的燕窩,我小心收着的。原本以為,以為力哥兒會,會……咳,你看我這張臭嘴!哈,本是想着換了錢買幾塊破棺材板……咳,你看我這張臭嘴!”
康興安一邊說,一邊作勢抽自己的嘴巴,看得張力噗嗤地發出一聲輕笑。
張力想了想,道:“我再休息兩日應該就沒什麼大問題了,到時候咱們拿燕窩去換些糧食來。”
康興安臉上也是一喜,道:“我聽力哥兒的。我跟爹說了,宋大娘一個人忙不過來,這兩日我過來幫襯幫襯,你就安心休養吧!”
張力點點頭,開口問道:“我腦子迷糊着呢,安子,你給我說說今天是什麼日子?”
康興安一怔:“日子?什麼日子?沒什麼日子啊,趕集是初一和十五,今兒個才初八,還早着哩!”
張力笑道:“我說的是年號,我有些迷糊了。”
“嗨,這個呀!”康興安一拍腦門,“今年不還是崇禎四年么?日子才過了一半吶!”
一聽“崇禎四年”這幾個字,張力險些閉過氣去!
原本的張力是個軍迷,歷史迷,閑暇時很愛逛逛歷史軍事方面的論壇,他很清楚這“崇禎四年”意味着什麼!
這的確是一個最壞的時代,百姓民不聊生,流寇風起雲湧,大明日薄西山,韃子屢屢入寇。再過一十三年,崇禎皇帝孤獨地弔死在煤山那棵歪脖子樹上,滿朝文武,只有太監王承恩一人追隨他而去!
崇禎或許不是一個好皇帝,他駕馭不了這千瘡百孔的龐大帝國,但是他以自己的方式,詮釋着朱明王朝的祖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千古帝王之中,這也算得上氣節之君。
想想後世的咸豐、慈禧之流,外敵還沒到北京城下,就一溜煙地北狩西巡了!
張力忽然覺得胸中憋着一口惡氣,後世的張力經常為大明的滅亡遺憾不已。這個朝代或許並不完美,但是它有着自己的骨氣!如今自己穿越到了崇禎四年,一定要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呢?
憑藉自己後世高超的中西醫知識,改變時代?
張力猛地注意到康興安投向自己那疑惑的眼光,只能苦笑一聲,暗罵自己真是想多了。
別管做什麼了,先活下去吧!這,才是當務之急。
張力想到還不知道自己在具體什麼地方,於是開口問道:“安子,咱們這是什麼州府啊?”
一聽此言,康興安臉上帶着不忍:“唉,力哥兒,你這傷真是——咱們這是金州衛呀。”
“金州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