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病來如山倒
靜善不知就這樣睡了多久,只記得迷迷糊糊地醒過來幾次。說是醒、確連眼睛都無力睜開,但每次都是一樣的感覺。安心,莫名的安心。
“今天如何了?”馮益穿着便服,躡手躡腳地進了屋來,一眼便看到斂容半坐在床沿上,背對着他。
斂容尋聲略回了頭,也不說話,只是本已紅腫的眼睛又汩汩地流出淚來。
“哎喲,我說容姑娘。”馮益忙趕着湊到近前,半帶責備之意地壓低了嗓子道:“這還沒怎麼著呢,你就先淌眼抹淚的,多晦氣啊。快別哭了。”
斂容聽了抽搭地更甚了,抻着脖子,哽咽道:“這都睡了三天了!還要怎麼著啊?”說著又狠瞪了馮益一眼,深吸了一口氣,降了降聲音,“那天公公就不該和公主說那麼久的話。就算是再大的事,你也要看看公主的臉色啊。足足把病給耽誤了。御醫可說了,這病來得急,萬一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呸呸呸!”馮益黑着臉推搡了斂容一把,“這麼大了嘴上還是沒有個輕重。”說著迅速回頭朝屋門努了努嘴,“這要是讓太後娘娘聽到了,你有幾個腦袋扛着?”
斂容聽了也不作聲,自顧自地看着昏睡着的靜善。
“說來也怪了。”馮益又湊近了一些,瞧了瞧靜善的臉色,“這太後娘娘總共就見了咱們公主一面,怎麼就心疼成這樣?一聽說公主病了就急赤白臉地帶了一大班御醫來,又沒日沒夜地守在咱們這兒死活不回宮。如今連皇上都驚動了。”
一番話正說在斂容心坎兒里,本來滿肚子的火氣也消了大半。她不自覺地回望了一眼馮益,附和道:“我這些天也琢磨這事兒呢。太後娘娘第一次見公主就出了那麼一檔子事,如今又如此,難不成當真是前世修來的母女緣分?”
馮益笑眯眯地看着斂容,像是看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孩子。
“姑娘還信這個?前世今生、因果報應,那是聰明人說給糊塗人的。”他長嘆一聲,離開了床邊,向屋門走去,一邊走一邊道:“萬事皆有因果,只不過僅這一世而已。”
“公公。”斂容猛地站了起來,衝著馮益地背影道:“您和凈荷姑娘應是舊識吧。能否幫忙打聽一下太後娘娘的意思?”
馮益忽地停了下來,正好在房門口。
“公主也是咋家的主子,姑娘說幫就太不合適了。”他微微側了側頭,斜睨着斂容,繼續道:“不過凈荷那邊,咋家實在不方便去說,姑娘若是真感興趣,大可自己去問。”
“不方便?您和凈荷姑娘........有過節?”
“過節談不上。”馮益推開了房門,“一些因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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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
“皇上不必再說了。”孟太后一手扶着額頭,一手無力卻堅決地示意趙構停下。“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不礙事的。若真依了皇上回慈溪宮去,也是晝思夜想地擔心着,反倒不安寧。”
趙構鐵青着臉,抓起桌子上的茶盞,將剩下的茶一飲而盡。
“母后。”沉默了良久,趙構還是狠壓住怒火,緩了緩語氣,繼續勸道:“您在這兒不眠不休地都三天三夜了,兒臣怎麼能放心地下啊。您不為別的,就算為了兒臣,為了兒臣能專心於朝政,也該愛惜風體,回寢宮歇息啊。”
“然後皇上就能專心朝政了?”孟太后扶着額頭的手猛地拍到了桌子上,震得茶盞叮噹作響,“屋裏昏睡的可是你僅剩下的親妹妹!她的安危對你來說就這麼不值一提嗎?”
“太后!”趙構眼裏的怒火已經無處可藏,他飛快地回頭四下看了看,幸好下人們早已被打發出去了。他回過頭盯着眼前這個一直端莊和藹的女人,現下已是與市井潑婦無異了。他冷着臉,低聲喝道:“兒臣一向敬重太後娘娘知分寸、懂進讓。還請娘娘別讓兒臣失望。”
孟太后怔怔地看着趙構,這個口稱兒臣卻和自己毫無關聯的男人,心裏猛地打起了寒顫。一直以來她都小心翼翼地維持着這段薄如蟬翼的母子之情.......是她先越線了。
“構兒......”孟太后深吸了一口氣,眼角緩緩地滲出了淚水,“母后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看到環兒,就禁不住想起福慶。”她揚了揚臉,似是要把眼淚抑制住,或是要讓眼前的男人看得更清楚,“那年福慶便是如此。本來只是小病,卻昏睡了五天。那五天怎麼過來的,母后現在都不敢再去回想......我甚至冒着被殺頭的風險從宮外請了高僧為她作法祈福.......可她還是走了.......”
“母後節哀。”趙構的臉上添了幾分痛惜,只可惜還是僵硬的,“長公主只是小恙,絕不會像福慶公主當年那樣。”
“但願吧。”孟太后搖了搖頭,一滴淚明晃晃地滴落在桌子上,滲進了紫檀木紋中。“皇上國事繁忙,就不要在這裏耽擱了,早些回政和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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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荷正在偏殿準備茶水,回頭忽見斂容神色倦怠地進了屋來。
“喲,容姑娘。”凈荷忙含笑迎了上去,“你可算是出來了。就是再擔心長公主,姑娘也不能這麼沒日沒夜的伺候着啊,保重身子要緊,橫豎不還有馮公公呢嗎?”
斂容疲憊地笑了笑,搭着凈荷的手,坐了下來。
“我們這些人再累都是應該的。只是苦了姐姐了,也要在這乾熬着。”說著看了看凈荷手邊的茶壺茶盞,“又喚茶?今天這都第幾次了?太後娘娘年歲畢竟大了,一日飲這麼多茶怎麼得了?”
凈荷本來揚着的嘴角猛地一硬,手中的活也明顯慢了下來。
“誰說不是呢。可太后的脾氣就是這樣。平日裏溫柔和順像個菩薩一般,可一旦認真起來,卻是誰都做不了主的。”
“娘娘難得這麼疼公主,怕是親生母親也不過如此了。”
凈荷警惕地瞥了她一眼,卻也沒看出什麼端倪。
“倒也不是。只是當年福慶公主便是昏睡多日後就去了........”說完忽像才注意到一般,忙道:“瞧我這嘴,瞎說些什麼呢。容姑娘你可別在意,長公主是長公主,定會早日好起來的。”
“姐姐不必在意,妹妹也不是那麼不懂事的人,原也是我先提的。”
凈荷提起銅壺,緩緩地向茶盞里注着水,看着茶葉打着旋兒飄了起來。
她放下了銅壺,小心地蓋上了茶蓋兒。
“那是娘娘的心病。為了福慶公主的病,娘娘一時糊塗請了僧人進宮作法.......結果不但沒留住公主,還讓劉貴妃抓了把柄,丟了后位,被趕出宮做了尼姑.......”凈荷突然停住了,笑問道:“這些事兒馮公公都知道啊,沒和你說過?”
斂容正聽得入神,被她這樣一問,反倒愣了神兒。
“倒是沒聽公公說起。”斂容匆匆笑了笑,道:“這些日子馮公公忙着教導我們宮裏新來的丫鬟太監,我又一直在公主身邊候着,也沒見上幾面,更別提說會兒話了。”斂容乾笑了幾聲,忽然想起來一事。
“姐姐和馮公公早就熟識吧?”
“時辰差不多了。”凈荷得體地朝着斂容笑了笑,像是什麼也沒聽到一般。“再不送去,太后該責怪了。我先失陪了。”說著便端起了托盤,婷婷裊裊地向門外走去。
“容姑娘若真想聽故事,還是去找馮公公吧。”凈荷突然停了下來,轉過了半個身子,一手扶着門框,甜笑着望着斂容,“他比我講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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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善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可隱約地覺得像是東京的家。有人在凝視着自己,和自己說著話。耐心地、不停地說著,聲音柔柔的,暖暖的,卻滿是無奈。
像是母親。
“睡吧,安心地睡吧。有娘親在,誰也帶不走你,誰也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