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有木秀於林

第二十九章 有木秀於林

孫德順試探着抬了抬頭,瞄了一眼皇上的臉色。壯了壯膽子,道:“皇上,公主還在外面候着呢。”

“糊塗奴才!”趙構劍眉緊蹙,怒喝道:“秦中丞歷盡萬難,還朝為朕獻計,你跟隨朕多年,連這點眼色都沒有嗎!”

孫德順駭得猛地跪撲到地上,碰頭不止。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那.......”

“讓她候着!”

“是、是.......”孫德順聽了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貓着腰,踩着碎步一溜煙兒退了出去。

趙構看着他把房門又重新關緊,方復望向下首坐着的秦檜。

“中丞莫要見怪。”

秦檜早已被皇上突如其來的暴怒驚得七魂丟了三魄,這時又看他變臉似的回到了先前和顏悅色的模樣,心下不禁緊了幾分。

“微臣不敢。”秦檜陪着笑,道:“臣也聽聞柔福帝姬得天神庇佑,安然回宮,正是該皇上着意安撫的時候啊。”

趙構的眉心微動,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那張笑成花的臉。

“現在是福國長公主了。”

秦檜一時語塞。這本是萬無一失的話頭。龍女還朝,舉國歡慶啊.......怎麼會僵到了這裏.......

“中丞剛才說有一計獻上?”

秦檜忙趁勢答道:“只一句,‘南人歸南,北人歸北。’”

趙構略頓了一頓,忽然仰天大笑,其聲雄厚綿長,響徹空蕩蕩的正殿。

秦檜被這突如其來的丹田之氣震得心驚膽顫。卻還是強撐着,面不改色地問道:“不知皇上為何發笑?”

“南人歸南?”趙構神色悲愴地盯着高高的頂梁,“朕一登基便帶着家眷老小一路向南。甚至一度被金賊趕到了海上!中丞倒是說說朕還應如何‘歸南’?”

“這......南人歸南只是一說,此計最妙之處還在後半。”

“後半?”趙構的笑意已退得無影無蹤了。

“恕臣直言。北地的土地大宋一時半會兒尚無法收回。與其藕斷絲連,倒不如索性暫將其割與金國。而南逃到南地的原住在北面的大家世族也可返還家園,無需再忍受寄人籬下之苦。”

“中丞倒是為他們打算地清楚。”趙構頭也不抬,只看着袖口綉着的祥雲紋,輕輕摸挲着。

“皇上,臣也知此舉實在是有愧於大宋先帝。可事到如今只有與金賊議和了!”說著急匆匆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卷文書,湊到趙構身前,畢恭畢敬地獻上,“這是金太宗之弟撻懶親擬的‘求和書’,還請聖上過目。”

趙構掃了一眼那捲得整整齊齊的文書,卻並未接過來。

“中丞可知道我南宋的兵馬統帥們都是何地人?”

“這......”秦檜雙手平舉文書着,弓着腰,勉強抬了抬頭,“微臣不知。”

“西北、河北、山東。”趙構一把搶過秦檜舉着的文書,三兩下便撕得粉碎,一揮手將碎紙片用力貫得漫天飄落。“讓他們都回到北地?中丞可是要一力來保我大宋河山?朕若簽此約,便是石敬瑭再世!我大宋和後晉那種孫子國還有什麼分別!”

“皇上恕罪!”秦檜匍匐在地上,把蒼白的臉衝著地面,絕望地顫慄着。“臣九死一生逃回來,怕是神智還沒清楚。還請皇上看在臣冒死覲見的忠心上,饒過微臣!”

趙構依舊坐着,雙手緊緊抓着兩側扶手上雕着的龍頭。

“是啊,中丞辛苦。”趙構言語裏的暴怒再次熄了下來,代之以深海般的冷靜低沉,“同中丞一同被俘的孫傅、何粟、司馬朴無一人有中丞這般本事,竟能奪了金兵的船,一路逃回南地。”

秦檜面如死灰地伏在地上,大氣兒也不敢出一聲。

“中丞遠道歸來,不賞不能慰人心。”趙構冷冷地看着恨不得鑽到地里的秦檜,輕哼了一聲。“禮部尚書一職正好空了出來,中丞便頂上罷,也可為我大宋早日復國安邦、禮樂重修祈福。”

“臣.....臣謝主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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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斂容心疼地替靜善緊了緊大氅,“這早春的風還硬着呢,您就只站在這風口裏,凍病了可怎麼辦。”

“是啊。”孫德順在一旁已勸得口乾舌燥,“皇上這會兒確實和秦大人有要事相商,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呢。皇上雖說讓公主候着,也不過是一時氣話,您還是早些回宮吧。不然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奴才擔待不起啊。”

靜善像是沒聽見一般,直挺挺地立在原地。就在正殿的廊下,死盯着緊閉的房門。雙手交叉着握在一起,已經白中透青了。

“皇兄金口玉言,既說讓環兒候着,環兒怎敢離開半步。秦大人的國事總會回稟好,那時皇兄自會召見環兒。”

孫德順聽了急得直跺腳,這長公主看着溫順和善,沒想到竟是個倔脾氣。這邊正愁眉苦臉地想着對策,一抬頭忽見迎面來了個人。

“哎呦!秀兒姑娘,你來得正好!”孫德順眯着眼睛看清了后,臉上愁雲頓掃,殷勤地迎了上去。

“這話是怎麼說的,秀兒給公公請安了。”那女子熟絡地挽着孫德順,玩笑着作勢福了下去,孫德順忙不迭地攙了起來。

“見過長公主。”那女子一路說笑着走到靜善跟前,卻立刻斂了斂神色。恭恭敬敬地深曲着膝,請了安。

靜善的興趣一下子被挑了起來。眼前的女子綽約似雨後梨花,清麗婉約讓人眼前一亮。瞧她請安的規矩也是妥當熟練,分毫不差,應是宮裏的老人了,可這面容上卻與二八少女無異。若論起身份,就連孫德順也不敢受她一拜,還要陪着笑臉放下身段,自是不一般。可卻被稱作是姑娘,顯也是宮中的女侍,不過......

“免禮。”靜善輕聲吩咐着,一手假扶她起來。“你是.....”

“奴婢是政和殿的掌事宮女。公主喚奴婢秀兒就好。”

“就是她?”靜善心裏微微一震,此人馮益曾提起過。一個秀姑娘頂得上十個孫德順.........

“公主聽皇上吩咐在這候着是沒錯,可萬一凍壞了還不要惹皇上擔心?”秀兒上來連客氣話都沒說,單刀直入地開始勸道:“不如這樣,公主若不棄嫌,到奴婢的下房等着。雖是委屈了公主,總也要比站在這冷風裏強。”

靜善暗自觀其神色,卻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比起前幾日見的凈荷又是大不相同。

“既如此.....”靜善似是猶豫地和斂容對望了一眼,“便前頭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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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請”秀兒從蘭葉手裏接過茶盞,畢恭畢敬地奉了上去。

靜善微微頷首雙手接了過來,道:“姑娘也坐吧。”

秀兒也不推辭,謝了恩便坐在了靜善的對面。

靜善默默地吃着茶,暗暗打量着這個“下房”。

總也有甄府的西廂房十個大了。且舉架高於一般的偏房,倒像是正經的殿室。屋內一應陳設卻都是女孩兒家的心思。瑤琴書案、妝枱綉架無一不全。最奇處莫過於那個整面牆大小的書架子,上面滿滿當當塞滿了各色典籍。倒是讓靜善憶起了兒時父親的書房。

“姑娘的‘下房’都趕上環兒的福延殿了。”靜善淺笑着,一雙眼睛彎成了兩道虹影。

“公主取笑了。”秀兒似是並不意外,“這都是皇上天恩,格外關照秀兒。”

“姑娘跟了皇兄多少年了。”

“秀兒七歲便進王府了,到現在......”她略停了停,語調也低了下來,“整整十八年了。”

靜善心下略有些驚訝,十八年,那如今便是二十有五了.......

“公主今天來求見皇上,可是有急事?”

“原也沒什麼事。”靜善抿一口茶,竟是開春的新茶。“只是回宮快一個月了,總共才見了皇兄一面。”靜善面帶不安,委屈地低聲問道:“雖說兒時環兒與皇兄並不親近,可如今皇兄只剩環兒這一個親妹妹了,為何如此疏遠呢?可是環兒做錯了什麼?”

秀兒笑了笑,不急不慢地輕吹着茶湯,把浮在水面的茶片都吹到了一處。

“是啊,雖說不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可畢竟都是趙家的骨肉。”秀兒把茶盞又重放回到桌子上。“有些話,秀兒不好說。不過公主大可以去問馮公公。對了,馮公公今日怎麼沒和公主一起呢?”

“環兒新遷宮,有新增了好多丫鬟太監。一堆事情都要勞煩馮公公打理,左右還有斂容呢。”靜善心不在焉地答着,暗裏不知已轉過了多少個念頭。“姑娘和馮公公原是故交?”

秀兒抬頭看了她一眼,輕笑道:“故交談不上,一早認識倒是真的。秀兒和馮公公不過是點頭之交,不比他和凈荷,有那麼深的淵源。”說完忽掩住了口,“秀兒多嘴了。公主恕罪。”

靜善的心裏像走馬燈一樣閃過各種各樣的片段。凈荷?是啊,她本應一早注意到的,要不是那天孟太后的事亂了方寸......

靜善看着眼前風輕雲淡的女子。端莊得讓人生畏。她知道再也套不出什麼了,或者說,這個女子再也不會透露出什麼了......

“秀兒。”靜善不甘心地差過了話頭,“這宮裏的侍女、尤其是像姑娘這樣的掌事,哪一個的名字不是主子用心起的,倒是姑娘的名字簡單大方。”

“奴婢原是單名一個秀字。七歲入王府時,皇上總願叫奴婢秀兒,叫着叫着便習慣了,奴婢倒沒想過這些。”

“姑娘原叫什麼?”

“楊秀。”

靜善恍然讚歎道:“果然,必是要這個姓氏才配得起這樣的字。木秀於林,眼前的典故。不矯揉造作,卻更顯別出心裁。”

“公主過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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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德順悄無聲息地湊到趙構跟前。

“皇上?”

趙構略帶倦意地睜開了雙眼。

“送中丞出去了?”

“已送出去了。”

“退下吧。”

“可....皇上。”孫德順咬了咬牙,硬着頭皮道:“公主還在候着呢.......”

趙構猛地看向他,像是聽到了什麼奇聞異事。

“還在?”

“是,您不是讓公主候着嗎?”

趙構無力地向後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

“讓她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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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梅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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