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福國長公主

第二十七章 福國長公主

直到從張貴妃的手裏接過聖旨,靜善才開始真切地明白自己的處境。定局,好像是她日盼夜盼的心愿,可這真的來了,她才猛然意識到另一層含義:無路可退。

她仍跪在原地,反反覆復的看着那一行行的字跡。張貴妃說這是皇上手書。

聽說高宗尤擅行書,但這聖旨上卻是端端正正的蠅頭小楷。嚴謹端正,筆力雄勁,頗有顏真卿的遺風。靜善腦海里不由自主的映出他的臉龐。是啊,那個連假笑都擠不出的男人,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寫出一手洒脫行書的樣子。

“長公主快起來吧。”張貴妃笑吟吟地俯身將她攙扶了起來,“地上涼着呢,小心傷了身子。”

靜善這才回過神兒,就勢扶了一下,站起了身來。

“煩勞娘娘特意跑一趟,環兒如何擔得起呢。”

馮益正在給張貴妃上茶,聞言飛快地瞥了一眼她,嘴角泛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緩緩退回到靜善的身邊。

“長公主說得都是哪的話?能親眼見到皇室骨肉重回大宋,妾身三生有幸。”

靜善一寸一寸的把聖旨卷了起來,回手遞給了馮益,含笑虛讓了一下,還是在上座坐下。

“福國長公主?”靜善淺笑了一下,略帶些羞怯,“環兒從小聽帝姬聽得習慣了,如今倒有些不適應。”

張貴妃贊同般地點了點頭,體諒地道:“徽宗好風雅,仿着周朝的典故擬了帝姬這一說。可自始皇起,公主就是公主,再沒變過稱呼。其實說到底‘帝姬’才是真正的新鮮物。你皇兄登基不久,就把稱呼變回來了。”說著看了一眼靜善,“那時我還說改這個做什麼,公主也好帝姬也罷,還不是都......”

“還不是都被金賊擄去欺辱糟踐,白白污了大宋的臉面。”靜善眼也不眨地死盯着張貴妃,臉上不嗔不喜,像是說著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

張貴妃看着這雙美得驚人的杏核眼,忽然打了個寒戰。

“公主快別多心。”張貴妃忙把話往回圓,“妾身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嘴上無遮無攔,想到哪裏便說到哪裏.......剛進宮那會兒不知為這個得罪你皇兄多少次。”

靜端起茶盞,將半張臉遮進盞中,僅留的一雙眼睛也半閉着,享受着徐徐暖暖的香氣。良久才放下了茶盞,將蓋子嚴絲合縫地蓋了上去。

“娘娘不必這樣緊張,環兒確實有愧於皇家清白,怪不得旁人議論。像娘娘這樣心直口快的是最好不過了,怕就怕那些陰險小人,明裡點頭哈腰,轉過身便信口雌黃,把人往死里糟踐........環兒離宮雖久,可這宮裏的人和事卻是千年不變的。”

張貴妃被這一席話說得雲山霧罩。倒不是不明白,只是這番話怎麼能出自一下生便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柔福帝姬......

“您是皇上唯一倖存的親妹妹,御筆親封的福國長公主,宮裏縱是人心險惡,可誰敢和您過不去呢?”張貴妃自嘲般的笑了笑,“倒是妾身這樣的人,才最要處處提防。”

“娘娘深受皇兄寵愛,瑞陽公主更是惹人疼愛,最得皇兄歡心。這宮裏除了太后,便是娘娘了。怎麼倒說些提防不提防的話來了?”

張貴妃警覺地頓了頓。

“妾身又失言了。”張貴妃撫着臉訕笑了兩聲,卻絲毫不見窘迫。“倒是正想問公主,回宮這些日子,可見過太后了?”

“就連皇兄也是前幾日才見過。”

“無妨,今日皇上在前朝已經正式宣告公主還朝的喜事了,想來太后不久便能召見。”

張貴妃仔細打量了一番屋子,回頭不滿地問着身後的侍女:“瓊華,慈溪宮後面的那個院子怎麼還沒收拾出來。堂堂長公主老在這樣的屋子裏住着算是怎麼回事?”

瓊華忙回道:“是太后說不能怠慢公主,叫匠人重新裝飾一遍,又着意添了些東西,所以才這麼久。不過也快了,左不過這兩天,便能住進去了。”說完又補了一句,“太后前幾日已賜名‘福延殿’,說是意頭好,和公主的封號也配。”

張貴妃聞言不言語,只看着靜善,似是等她示下一般。

“太後娘娘想得周到。”靜善感激地頷首笑了笑,“說起來皇兄對嬸母倒是極孝順的......”

“公主應稱母后才對,你皇兄便是一直這麼稱呼的。”

靜善稍遲疑了一下,眼神不知不覺得飄向了馮益。

“建炎三年的那場兵變,若不是太後娘娘寧死不屈,嚴詞拒絕劉苗二人讓她抱着小太子垂簾聽政的詭計,恐怕大宋江山早已易主,也沒有今日難得的安定了。”張貴妃忙解釋道,“皇上知恩圖報,自那以後便將太后視作生母,每日早晚請安,尊敬孝順與對生母無異。”

靜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確是再造之德,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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斂容獨自蜷縮在下房的牆角,抱着雙膝,邊哭邊笑,眼淚滑過揚起的嘴角,滴落在乾燥的地面。

“是真的。”她自言自語地一遍遍說著,“是真的,她真的是公主......”

她胡亂地抹了一下眼淚,從袖子裏摸出那個青玉的小瓶子。上面竟然用白銀鑲着蓮花繁紋。夕陽揉進昏暗的屋子裏,照在瓶子上,泛着澄凈安然的柔光。

白銀?蓮花?多惡毒的諷刺.....

那白銀閃耀着,不見一點黯淡。是,她還沒用過,自打從甄采手裏接過來,她連看不都敢看一眼。

可今日終於、終於可以放心的把它拿在手裏,端詳着、讚歎着,嘆那青玉的通透,白銀的純凈,雕工的精湛。

“容姑娘!”房門呼啦一下被猛地拽開,馮益站在門口,背後是刺得人睜不開眼的夕陽。

斂容猝不及防站了起來,只聽‘啪’的一聲,玉瓶跌落在地上,止不住地骨碌到馮益腳邊。

“張貴妃走了,公主問你去哪兒了。”馮益眼睛盯着她,慢慢俯下身撿起了小玉瓶,“公主的好日子,姑娘怎麼在這裏躲着?”

“我......”斂容強定了定心神,笑了笑,“這幾日每日每天都要收拾這麼多屋子,有些累着了。反正前面有公公呢,我索性躲個清閑。”

馮益將手裏的瓶子舉在空中,對着陽光細看了看。青玉本是最脆生的,只不過外面錮着白銀,一摔之下到沒有碎,不過瓶身也能見些細小的裂紋了。

“喲,可惜了,這可是咋家的不是了。”馮益回手將瓶子遞了過去,斂容忙伸手欲接過,可馮益突然僵在那裏,一點不見要撒手的意思。

馮益笑了笑,道:“不如這瓶子先放在咋家這,等我回頭找宮裏的匠人照着樣兒,給姑娘再做一個。”說著晃了晃瓶子,“哎?這瓶子裏裝的是什麼?姑娘要是急用不如就先倒出來,別耽誤了事兒。”

斂容聽了手上突然加了勁兒,生搶了過來。

“不用麻煩了。”斂容略匆忙地笑了笑,“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就不勞煩公公了。對了,公公剛才說小姐喚我?”

馮益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她,輕笑了一下。

“現在應該叫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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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善倚着房門,面對着空蕩蕩的院子。

今天的夕陽帶些橘色,鋪天滿地的照着,湧進院子裏,就好像裝滿了這個空蕩蕩的荒地。

她微微往前挪了挪身子,依舊慵懶地倚着。仍憑陽光從髮髻上瀉下,經過光潔如玉的額頭,挺而直的鼻樑,紅潤飽滿的嘴唇,鑽進抿得嚴嚴實實的領口,溫暖着全身上下。

“福國長公主。”

她輕輕地念叨着,像是品着一盞奇香無比的熱茶。

“福國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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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梅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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