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0章 搬離沙溪巷
就在夏清河極端煩惱之際,王晨的連續造訪也讓井不知所措。就拿今晚來說吧,他那有節奏的敲門聲簡直敲得井心煩意亂。不見吧,臉上抹不開,因為隔着鏤空防盜門,王晨已經看到她。見吧,既怕夏清河出言不遜,又怕洪淑芬心裏不暢快。
憑心而論,無論如何井都不願意再給這個家製造麻煩和事端,它已經搖搖欲墜,它已經名存實亡,她不能因為自己的過錯加速這個家的敗落。
井躊躇不覺,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門外這位冒失的青年。這時洪淑芬悄悄走過來責怪道:“井,你這樣做不是一個女孩子的得體行為,哪怕你對他沒有丁點意思,也不能當面讓他這麼難堪。知道嗎?”
在洪淑芬的責怪和催促下,井只得打開院門,勉強笑臉相迎。
而王晨推辭說只是路過這裏,看見她順便打個招呼而已,所以就不進來了。王晨一走,洪淑芬又對井批評了一番。井在沉默中再次感受着洪淑芬的善良和寬容。她實在想不明白,老天為何這麼殘忍地將善良的洪淑芬許配給混賬透頂的夏清河,從而讓人類的善良與醜惡形成如此鮮明的對比。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井按照洪淑芬的吩咐,開始像熟悉的朋友那樣對待王晨。同時經過這些天的接觸,井發現王晨不但為人坦率誠懇,另外來找她的目的也非常明確簡單。他要麼向她推薦極有閱讀價值的書籍,要麼讓她幫忙抄寫東西,明擺着只不是把她當成趣味相投的異性朋友,根本別無他念。
這讓井感到安心的同時,多少有點抱歉。漸漸地,在內心深處,井把王晨也當成了值得信賴的朋友。此間王晨也大致了解到井的一些情況,比如愛好、性情、習慣等等。這使他們談話的內容更加豐富,談話的氣氛也更加融洽起來。
可是這種貌似平靜的日子僅僅持續了半個月,夏清河終於按奈不住了。這天晚上,王晨前腳剛走,他便對井咆哮起來:“如果你再跟那個臭小子交往,就不要住在我家,我家不是談情說愛的公共場所。”
井不亢不卑地說:“我知道,不妨我明天就搬走。”
他們之間的再次爭吵急壞了一旁的洪淑芬。可是洪淑芬尚未開口勸阻,夏清河已經厲聲說道:“讓她走,誰都不許阻攔,這個家我說了算。”說完怒氣沖沖地上樓去了。洪淑芬假裝沒聽見,低聲對井說:“你姐夫就這個脾氣,說完就沒事了,你不要往心裏去。”
井愧疚地抓住她的手說:“姐,我住在這裏也不是長久之計,我自己也想搬出去。”
“你準備搬到哪兒去?”
“我租房子。”
“不行,你安心地給我住在這裏,今後不許再說搬走的話,不然你眼裏就沒有我這個姐姐。”說完不等井答話,轉身朝樓上走去,顯然是要去找夏清河理論。
望着洪淑芬離去的背影,井嘆息着回到卧室,熄滅燈,長時間地站在窗前,她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滋味,其實兩天前她就拿到了房子的鑰匙,可她始終沒有勇氣向洪淑芬辭別。今晚夏清河的話雖說讓她找到了借口,問題是借口往往比謊言更可怕,它會讓一個人的人品大打折扣。再加上洪淑芬的堅決反對,井越想越感到愧疚。
夏清河來到樓上,煩惱得像一具殭屍一般直挺挺地倒在了沙發上。他覺得自己想殺人,想罵人。可是又不知道該殺誰,該罵誰。接下來,他躺在沙發上冷靜地想了又想,掂量了又掂量,他覺得井搬出去對他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具體地說是更容易得手,說不定人不知鬼不覺他和她就成了名正言順的夫妻也不一定。
退一萬步說,就算井不從他,反抗他,甚至仍然像現在這樣不知好歹的拒絕他,避開洪淑芬,他也好大膽下手,或者說大膽地使用一切手段。他可不擔心什麼公安局,那裏有該死的夏清雨幫他擋着呢。他越想越覺得井搬出去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情,其幻想的情節也漸漸進入了高潮。
就在這時候,洪淑芬推門走了進來。她說:“你今天哪來這麼大的火氣,你讓井搬到哪兒去,你說。”
夏清河懶洋洋地睜開眼,坐起身,一臉假笑地說:“我說的氣話你也當真了,井是你堂妹不就是我堂妹嗎,我怎麼忍心攆她走呢,我不過想藉此逼她不要再跟王晨來往罷了。”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眼睛裏隱含着魔鬼般的微笑,看來他完全把洪淑芬當成傻子了。
洪淑芬的目的不過想留住井,並不想跟他爭吵,所以也側身坐在沙發上說:“你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萬一井真要搬出去,周圍鄰居會怎麼看我們,這些你都想到過嗎?”
夏清河不以為然地說:“能怎麼看我們,真搬出去就真搬出去,等她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再接她回來,到那時她才肯聽話。”
洪淑芬堅決拒絕說:“我不同意這麼做。”
夏清河順着沙發移過去,故作溫存地摟住她的肩說:“為了井將來的幸福,我們眼前必須狠下心讓她吃點苦頭,讓她知道生活不像她想得那麼簡單。再說了,她總不能一輩子都跟我們住在一起吧,總要有搬出去的一天吧。”
夏清河的話入情入理,可是洪淑芬心裏仍然感覺不妥,因此推開他說:“話雖有道理,可是井一個女孩子出去租房子住,萬一出點事情怎麼辦,你承擔得起嗎?”
夏清河說:“你放心,保證不會出事情,大不了我跟王廠長打個招呼,有什麼問題讓他及時通知我們。我們暗中再幫襯她一些,這樣跟住在我們這裏沒什麼區別。”
洪淑芬想了一下,妥協地說:“那你就跟王廠長通個氣,最好能讓井住在竹笆廠附近,那樣廠里家裏隨時都能聯繫上。”見夏清河點點頭,洪淑芬這才起身去另一個房間安頓孩子,等她回來的時候,夏清河已經關燈上床。
此時此刻,小院內熄滅了所有燈光,然而這時有一個孤獨的身影時而望着沉寂的小院,時而低頭沉思着,在月光下來去徘徊。他不是別人,他正是前來造訪的王晨。原來王晨與井辭別後,並未走遠。夏清河的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暗暗後悔不迭,他沒想到自己的連續造訪會給井招惹這麼大的麻煩,更沒想到夏清河對他如此反感,這讓他有點百思不得其解。因為在他看來,就算他這個人不討夏清河喜歡,卻也不至於恨之入骨。不錯,就是恨之入骨,這是他從夏清河的目光里讀出的語言。
王晨實在想像不出自己被仇恨的理由,最後只能將這種不可思議的情形歸結為人類天生好惡造成的複雜關係。他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這種微妙關係,用語言是說不清楚的。
說句內心話,他之所以每天硬着頭皮走進夏清河的小院,是因為小院裏有種東西在吸引他,致使他欲罷不能,他的內心好像正在醞釀著一個絢爛多採的夢幻,而理智卻又極力掩飾着這份希冀,不讓它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直到這一刻,王晨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經暗戀上了井。他眼前雖說無法確定這種暗戀是從哪一天開始的,但他可以確定這是自己的第一次戀愛,也是最後一次。因為他是那麼在乎她悵然若失的表情,在乎她的一顰一笑,在乎她山泉般清澈乾淨眼神,在乎她對他說出的每一句話,哪怕是一句玩笑話。
他固執地認為井正被某種東西左右着,急於擺脫而又擺脫不了。他之所以天天光臨夏清河的小院,就是想了解其中的原因,然後幫助她,支持她,哪怕給予她一個熱情洋溢的鼓勵,他也會覺得心情舒暢。可是連着這些天來,他始終苦於摸不着頭緒。
一切看上去似有還無,一切看上去又似無還有。此外就是那位不可理喻的夏清河,想起夏清河,王晨輕蔑地笑了,然後否定地搖搖頭,表示此人不值得一提。但接下來他卻犯起愁來,心裏暗問自己,明天晚上是否還繼續走進夏清河的小院呢?
“不去,心裏不安;去,是一種傷害。”王晨被自己突然說出的話語嚇了一跳,若不是驀然從前方到站的公交車上跳下來幾個人,他真懷疑旁邊有個幽靈在說話。
此時手腕上的夜光錶已經指向夜晚十一點,道路兩旁的萬年青幽深地戳在那裏,一層層,一簇簇,乍一看就像一群夜間排着隊伍出來尋仇的鬼魅,於是他轉身朝沙溪巷的深處走去,沙溪巷的深處有他溫暖的家,有日日等待他歸來的母親,但‘明晚是否造訪井’這個問題,依然是他心頭抹不去的一片愁雲。
然而機緣這種東西總是沒有徵兆的隨時出現,就像我們平時所說的預兆和徵兆一樣,隨時隨地都會降臨。因為就在第二天上午,王晨辦好報到手續從縣財政局出來,抬頭髮現井正從遠處經過。他高興地喊着追過去:“喂,井。是我,請等一下。”
井收住腳步,略顯吃驚地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啊?”
“這話該我問你,記得你昨晚說今天不上班,看來你這是獨自一人逛街嘍。”
井打趣他說:“興許你滿街轉悠,就不許我一個人在街上獨自行走嗎?”
王晨笑了。他說:“我剛從財政局報到出來,不是滿街轉悠。”
“終於上班啦?”
“終於上班啦。”接着王晨岔開話題說,“我正想找你呢,偏巧在這裏碰上了。”
“找我有事嗎?”
“有事……”大約停了一分鐘,王晨這才接著說道,“你姐夫昨晚的話我都聽見了,對不起,井。我沒想到你姐夫對我的誤解那麼深。”
井說:“沒什麼,反正這兩天我就要搬出去居住了。”
王晨吃了一驚:“怎麼,你要搬出沙溪巷嗎?”
“是啊。”
“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啊,那裏是我姐的家,不是我的家,早晚都有搬出去的一天。”
“你準備搬到哪兒去,竹笆廠的集體宿舍嗎?”
“我租了房子。”
“租房子,那怎麼行。”
“怎麼不行。”
王晨着急地說:“井,估計你還不知道,那些租房區什麼人都有,亂得很。你一個女孩子住在那種地方不安全,我勸你趁早打消搬出去的念頭。我今晚就去跟你姐和你姐夫說清楚。”
井說:“你最好不要再去我姐家,我的事你今後也不要管,謝謝你。”說完轉身朝另一條路走去。王晨緊跑幾步追上說:“你好任性。其實這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這讓我感到很不安。”
井說:“不是因為你的緣故,你根本不必自責,因為在我們沒認識之前,我就有搬出去的打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我就是在找房子。”
“此話當真?”
“我對你沒有必要說假話。”
“你對我的確沒必要說假話。”王晨環顧了一眼四周,突然覺得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可是接下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打算搬到哪裏去,房子租到了嗎?”
井說:“已經租到了,就在距離竹笆廠不遠的一個大雜院內。”
“那好,下午我陪你一道去看看,順便再幫你佈置一下房間。”
井拒絕說:“沒什麼好看的,也沒有什麼需要佈置的,能住人就行了。”
王晨低聲說:“井,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依然不拿我當朋友,其實我對你沒有丁點壞意,僅僅是想幫助你而已。”
井說:“王晨,你別介意,我只是不想麻煩你。”
“一點也不麻煩,反正我現在有的是時間,幫你佈置房間權當消磨時間。”
井無法再拒絕,只得說:“好吧。”
王晨臉上露出了笑容。他說:“就這麼說定了,下午下班后,我在竹笆廠大門外等你,然後我們一起去看房子。”
井點點頭,接着兩人一路閑談着朝前方走去。
就在接下來的那個當晚,井委婉而固執地拒絕了洪淑芬的挽留,然後帶着少許行李離開了沙溪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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