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1章 紅笛(上)
轉眼已是傍晚時分,陣陣炊煙與暮靄交融在一起,使整個檻南變得朦朧似幻。
井一路小跑着朝託兒所趕來,因為今天是看望女兒的日子。然而當她急匆匆地跑到託兒所門外時,保育員告訴她孩子已經睡著了,並叮囑她下個星期早點過來。井好說歹說才見到睡夢中的女兒,然後抱起來親了親,又依依不捨地放回原來的小床上。
離開託兒所,她又一路小跑着朝洪淑芬家裏趕來。大約半個小時后,當她一把推開小院的院門時,夏清河剛好從客廳里走出來。看到井,他立刻正經地問道:“單位怎麼樣,還滿意吧?”不等答話,他又接著說道:“你姐和小豐都在等你呢,快進去吧,我出去有點事,回頭再詳細問你。”說完頭也不回地朝門外走去。
井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直覺得沉落的太陽正從西邊的天空冉冉升起來。
然而,夏清河來到院門外並沒有立刻離去,他就地徘徊思索起來,他想去兩百里之外的彎途市一趟,去看看馬三那個粗魯貨到底對林旭偉動手了沒有,到底是把事情辦砸了,還是遲遲未動手。當然,這兩種結局都不是他所希望的。
可是就目前的情況來推斷,又恰恰可能是這兩種結局。因為馬三本性招搖,事情果真得手的話,他早就跑到檻南大呼小叫的滿街宣揚了。在宣揚的過程中,他會把馬三說成牛三,把變成白痴的林旭偉說成王八蛋。然而轉眼兩天過去了,直到眼前,馬三那邊還沒有傳來任何消息,具體地說是連一點風吹草動都沒有。
這種情形絕非什麼好徵兆。問題是眼下已經不能再等了,事情已經迫在眉睫,已經沒有絲毫拖延的機會了,因為明天一大早,去南京的火車就會起程,要不了幾天,那個長着一顆聰明腦袋的林旭偉就會帶着猜疑撥馬回頭,重新踏上檻南這片土地。
到那時謊言就會被戳穿,醜行就會被揭露,到頭來他落個雞飛蛋打不說,只怕洪淑芬和夏清雨那對狗男女也會捲土重來,甚至把他再次逐出家門。如此以來,今晚就成了關鍵中的關鍵,功敗垂成,在此一舉。思索到這裏,他立刻十萬火急地找到劉暢,要過車子,然後一路開足馬力朝彎途趕來。
在這裏,我們暫且不管夏清河如何不顧一切地駕車狂奔,我們單說日暮下熱鬧的彎途火車站,看似與以往的許多日子沒有什麼兩樣,實則正在孕育着一場人為的血腥災難。
前文說過,林旭偉和夏清河告別之後,便融入了奔流不息的人群。他首先來到售票廳,排隊等了幾十分鐘,買到一張後天去南京的火車票。走出售票廳,他感覺時間尚早,便在廣場上溜達起來。天黑的時候,他選了一家距離火車站較遠但是最便宜的旅館住下來,然後買了兩個燒餅和一袋鹹菜打發了晚餐。
然而林旭偉哪裏知道,他的一舉一動都被跟蹤的馬三看在眼中,特別是看到林旭偉步行穿過那條荒廢的街道,走進那家簡陋的旅館時,馬三簡直欣喜若狂了,因為在他看來,那條荒廢的街道正是他收拾林旭偉的最佳場所,一來無人無車,二來堆積如山的建築廢料可以做掩護。馬三心中暗暗計劃:單等林旭偉明天清晨從那家旅館走出來,便讓這小子嘗嘗他懷裏這把板斧的厲害。
可是第二天清晨,林旭偉並沒有像馬三想像得那麼早出來,由於長時間的奔波和勞累,致使他一覺醒來已經是中午時分。而馬三在那條荒廢的街道上等焦了心,急爛了肺,站麻了腿,望瞎了眼,也沒等到林旭偉的到來。“去他媽的,不等了,老子回家吃飯當緊,大不了晚上找幾個兄弟衝進那家旅館去。”他罵完轉身朝來時的道路走去。
可是就在馬三轉身離去還不到五分鐘的光景,林旭偉便啃着昨晚剩下的干焦餅子慢悠悠地朝火車站走來。此時他之所以離開那家旅館,是因為那家旅館白天要收午休費。他準備在車站廣場度過難挨的白晝,等到夜幕降臨的時候,再回到那家旅館去。
他一路走來,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但目光里雲集着全世界的希望,身邊寥寥無幾的行人也絲毫引不起他的注意。他一心一意地想着美好的明天。明天一大早,他便可以登上去南京的火車。想起遙遠的南京,他忍不住抿嘴笑了,好像井正站在南京的街頭高興地朝他招手呢。
幾分鐘后,林旭偉來到昨天呆過的欄杆旁,將包袱放在地上,自己則手拿紅笛依欄而站。這時一位好心的旅客遞了幾張看過的報紙給他。他感激地接過來,然後將紅笛斜插在包袱上,繼而埋頭閱讀起來。他一字不落地將幾張報紙看了一遍又一遍,就連中縫的廣告也看得仔仔細細。
時間在不經意間漸漸逝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出口處忽然湧出如潮的人群,致使整個廣場剎那間人頭攢動,林旭偉抬頭望着旁邊的旅客問道:“這是哪趟車子,怎麼這麼多人啊。”
“XX3次客車,上海直達彎途的,十七點進站。”
林旭偉這才注意到太陽已經西沉,白晝眼看就要逝去,不過距離天黑還有一段時間。於是他收回目光,低下頭,準備繼續埋頭閱讀那幾分難得的報紙。這時旁邊的旅客提醒他說:“喂,小夥子!這裏不能呆了……”話還沒說完,一隻小船似的大腳突然倒退着走過來,接着毫不留情地一腳踏在包袱上,紅笛滾落在地,即刻發出一陣刺耳的怪聲。
林旭偉驚慌的丟下報紙,用身子擋住那人的退路說:“喂喂,同志,當心踩壞我的笛子。”那人急忙回過頭來,是位年近六旬的老年男子,手裏拎着沉重的皮箱,看情形是剛下火車,正東張西望地等人來接,而擁擠的人群讓他無法守住自己的立腳之地。老人看了林旭偉一眼,抱歉地說:“對不起,小夥子,我也是身不由己。”
林旭偉沒答話,拿起紅笛,拎起包袱,轉身朝廣場的外圍走去。
“喂,小夥子,拿紅笛的小夥子,你等等……”老人大喊着追過來。林旭偉停下腳步,回頭奇怪地問道:“老同志,你是喊我嗎?”
“對對,就是喊你。”老人一手拉着皮箱,一手扒拉開推搡的人群,轉眼來到林旭偉面前說:“這把笛子是你的嗎。”
“沒錯,是我的。”
“給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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