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仙子邀我共舉杯,杯中月明!
張小牛將周琦慧背到放下杜琉璃的地方,卻見杜琉璃一雙大眼睛淚水未乾充滿恐懼瞪着自己背後,張小牛一驚剛要轉身便覺脖子裏一涼,一把冰冷的匕首便架在了脖子上。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小子端的好計策,洒家差點便讓你騙過了!”
卻不是那花和尚孟相又能有誰?
只聽孟相又道:“洒家走到半路就覺得不對勁,其中大有蹊蹺,想那杜威德成名多年何等眼力,豈能看不出洒家的作為?後來仔細一想那聲音倒像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嘿嘿,半路折反來一看,果真是你個遭了瘟的小鬼使壞,來搶佛爺好事!”
他見這少年不幫兩女解開穴道,卻將兩女背來此處隱蔽幽暗處,只道也是個淫賊,見了兩女姿色容貌便要來個黑吃黑搶奪了自己的艷福。
張小牛心中大叫:“完了!完了!我命休已!”想到自己馬上便要在這和尚手中死去,渾身的力氣彷彿一下子被抽幹了一樣,立足不穩身子搖晃,手中不覺一松那背在背上的周琦慧便“撲通”一聲跌落在地。
可憐那周琦慧手腳被制,渾身動彈不得,這般生硬摔下,只覺那着地處的小屁股火辣生疼,便似裂成兩瓣一般,眼中淚水又忍不住如泉湧出來。
那孟相又道:“好小子,本來念你我同道眾人,尚可放你一條生路,但你好不憐香惜玉,淫賊做成你這樣當真是可恥可惡,洒家可留你不得,沒得壞了我們道上名聲。”
這話說得義正詞嚴,倒似那張小牛真是個可恥可惡之極的大淫賊,他自己便是個疾惡如仇行俠仗義要解救兩位落入那張小牛淫賊手中可憐美貌姑娘的大俠客一般。
張小牛早就被脖子上冰涼的匕首嚇得手腳酸軟,如何還能反抗?
眼見着那花和尚孟相將手中匕首一緊便要割下,忽聽一個俏皮清脆的聲音傳來:“運氣不壞,運氣不壞,看了好一場大戲,卻叫姑娘又想起一首詩來:
風婆娑,葉婆娑,
風吹葉來滿天星抖落,
天廣闊,地廣闊,
偏偏一個惡人打不過。
嘻嘻~那位公子,你說我這詩改得好不好?”
那聲音清脆之處有如山泉叮咚,悅耳之處有如仙音雅揍,張小牛聽得這聲音,只覺說不出的沁人心肺,那被嚇丟了的魂竟立刻還了回來,渾然忘了脖子裏的匕首,贊道:“姑娘好音,當真是:墜瓊花,驚瑤塵,未語已驚天上人。”
月光下走來一人,頭戴一個大斗笠,一身淡粉色衣衫兒,正是白日裏以吹牛詩暗諷張小牛的那位小姑娘,她來得甚早,從杜琉璃和周琦慧兩廂拚鬥,到花和尚孟相拿住兩女,再到張小牛設計救人,最後到花和尚孟相迴轉來制住張小牛都被她看得全了。
她見白日裏張小牛詩里無比抱負,現在看來卻是個半點武功也不會的書呆兒,便忍不住出言戲弄那花和尚孟相也順便又把張小牛的詩給篡改了,她學足了花和尚孟相初來時的口吻,只是她聲音嬌嫩清脆,學孟相的粗大嗓音甚是怪異好笑,說到最後自己倒先嘻嘻笑起來了。
此時聽了那張小牛的話語,那小姑娘嘻嘻笑道:“我問你詩改得好不好,你卻在誇我聲音好,自己性命朝夕不保,卻還有心思來恭維我,在你心裏一定認為我長得極美對不對?”
張小牛此時已經緩過神來,心中不再那麼懼怕,笑道:“這個自然,聞其聲,知其人,姑娘聲音如此清塵脫俗,相貌自然也必定是天香國色傾國傾城的。”
那小姑娘佯嗔道:“你這輕薄兒嘴巴不老實,油腔滑調,不過這次你可猜錯了,我人長得極丑的,你若不信自己看來。”
只見那小姑娘行至月光明亮處,着手將頭上斗笠輕輕摘了下來,張小牛目不轉睛看去,生怕看得漏掉,只見那斗笠慢慢移開,螓首蛾眉便慢慢呈現出來,年紀卻也只十二三歲模樣,膚色晶瑩,五官玲瓏,只是那右邊臉夾上赫然一道兩寸來長的疤痕,便如一條吸血大蜈蚣趴在那吸血一般,說不出的詭異,將整張如玉的臉盤兒都帶得扭曲起來。
張小牛混跡市井僕役多年,那些庸脂俗粉早已見得多了,見了這姑娘容貌倒也不怎麼吃驚,只是心中忍不住替那姑娘可惜,他知道女子對自己的容貌極是看重,這姑娘原本美麗如出塵仙子,現在臉上添了這道醜陋疤痕,料來心中必定難過萬分的。
張小牛道:“姑娘天生麗質,乃凡塵仙子,想來是老天爺眷顧,自古紅顏多薄命,老天爺給姑娘一點缺陷,倒有希望姑娘長壽安康的好意。”他委婉安慰,語氣誠懇。
小姑娘似乎並不介意別人提起她的缺陷,笑道:“說你油腔滑調,你倒真會說話,等會兒你如果不死,我請你喝酒。”
張小牛聽得那句“等會兒你如果不死”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意思,便聽那花和尚孟相大喝一聲:“兩位小施主莫不是把洒家忘了,只要洒家這手輕輕一動,只怕兩位的這酒怕是便喝不得了。”
小姑娘眉眼兒一笑道:“那便只能我自家買酒自家喝了,那多無趣,嘿嘿~和尚看拳~”
小姑娘提手捏拳向著孟相衝來,張小牛見她腳步輕浮,握拳不緊,手中尚且還拿着那礙事的大斗笠,看這架勢,只怕便是那半天都不曾好好練過武功的杜琉璃也比她強得幾分,她這衝來不等於送死嗎?忙叫道:“姑娘快跑,這惡僧兇悍,你不是對手,逃命要緊!”
小姑娘對張小牛的叫喊只作不理,仍是三步一歪五步一斜地跑來,看得那花和尚孟相心中大定,心道這小姑娘年歲不過十二三,能有多厲害,倒是自己先前緊張過頭了。
那小姑娘跑得半路卻聽“哎呀~”卻不知是拌了石頭還是踩了坑窪,腳下一歪,便要摔倒,一雙手兒空中撲騰,慌亂間將那礙事大斗笠也丟了出去。
花和尚孟相瞧得嘿嘿一笑,這樣的功夫也來充大俠,當真是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張小牛哪還瞧得下去,索性閉了眼睛不看。
忽聽孟相“啊~”一聲慘叫,張小牛隻覺脖子上一輕,孟相那匕首竟順着胸前滑落在地,張小牛順勢撲出,和地上杜琉璃周琦慧摔作一團,睜眼看時,只見那花和尚孟相原本握着匕首的右手腕處鮮血長流,小姑娘那原本礙事的大斗笠斜插在腳下,邊緣染血處在月光下發出隱隱寒光。
原來那斗笠竟然內藏利刃,再看那小姑娘哪還有半點腳步輕浮握拳不緊的樣子,飛快撲將過來,和那花和尚孟相鬥到一處。小姑娘竟然如此好心機,先是示敵以弱,再趁敵人疏忽的一刻出其不意雷霆一擊。
那小姑娘不知使得什麼拳法,張小牛竟然看不清她拳路,一眼看去,滿眼都是小姑娘的粉拳影兒,有如鬼魅。那花和尚孟相被小姑娘出其不意傷了右手,現在單手對敵,武功大打折扣,兩人一時之間竟然斗得勢均力敵難分難解。
那小姑娘邊打邊笑道:“那邊的公子,你倒說說看我這一交摔得和你那一交摔得相比如何?”
張小牛心中苦笑,這有什麼好比,道:“自然是姑娘這一交摔得好,姑娘這一交摔來救了我們三人,我那一交,非但人沒救出來,倒把自己也搭進去了,和姑娘這一交相去甚遠不可同日而語。”
那小姑娘聽了甚是高興,笑道:“嘻嘻~就知道你乖覺,會說話。”
那小姑娘本來和那受了傷的花和尚孟相勢均力敵斗得吃緊,卻故意要逗趣張小牛這小少年,這一說話分心之間便被那花和尚孟相瞅准機會佔了上風。
花和尚孟相連續使出幾招狠辣招式,那小姑娘登時被逼得手忙腳亂,好幾次險些便要被傷到,直看得張小牛的小顆心好幾次差點衝出喉嚨口來,連聲道:“姑娘小心!姑娘小心!”
那小姑娘小姐脾氣極大,初時她尚有餘力便逗弄張小牛,現在被花和尚孟相逼得狼狽,便覺張小牛的聲音煩人得很,怒喝道:“給我閉嘴!再聒噪我先把你砍了!”
張小牛被她喝得一呆,只覺這小姑娘脾氣古怪得很,這張臉變得也太快了,剛剛還有說有笑,轉眼便怒目相向,要打要殺,雖然心中緊張萬分,也只得將嘴巴牢牢緊閉,不再多話擾她煩心。
花和尚孟相已經佔得上風,又是老江湖,拚鬥經驗又怎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可以比的,那小姑娘若不是仗着玄妙詭異的拳法只怕早已落敗遭擒了,花和尚孟相越打心中越定,雖然一時間分不出勝負,但這般下去,拿下那小姑娘只是時間問題。
花和尚孟相越打越是順手,那小姑娘只剩招架之功了,再有幾招便能拿下,忽聽身後張小牛一聲大叫:“看暗器!”
花和尚孟相生性警惕,聽得背後風聲,手中只得緩得一緩,閃身讓過,卻見月光下飛來的“暗器”甚大,竟是一隻布鞋。想是張小牛看那小姑娘形式吃緊,以這“暗器”助她。
花和尚孟相好不生氣,若早知道是這等半點危險也沒有的“暗器”,不閃不避早就將對面的小姑娘拿下了,經這一阻,那小姑娘緩得一緩,花和尚想要輕鬆拿下,卻又要多花許多時間,多費許多拳腳,心中對張小牛恨道:“現在先不與你計較,等拿下面前這疤面小姑娘再要你小子好看,三翻兩次騙得佛爺,佛爺定要你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過得一會兒,那小姑娘年紀尚小,內力不濟,又見危險,便聽張小牛又是一聲大叫:“再看暗器!”
這次花和尚孟相如何還能上當,打定主意不閃不避,手中加力,勢要將對面已近竭力的疤面小姑娘一舉拿下,等他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卻已經晚了,只覺背心一痛,寒鋒入體,月光下花和尚孟相背後插着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卻是他前面用來制住張小牛的那把,後來右手受傷跌落在地,不及取回,此時倒被張小牛用來暗算得成。
他一時大意,不曾防備,這下入體有半,只怕內臟都傷了,忍不住慘叫一聲,被激發了凶性,怒吼道:“好你個姦猾可惡的小鬼,你要找死,佛爺這便成全了你。”再不理會那疤面小姑娘,轉身向張小牛不管不顧地撲去,勢必要將張小牛先置於死地。
張小牛一擊得中,心中正自高興,卻見花和尚孟相雙目圓瞪,咬牙切齒,滿臉猙獰地向自己衝來,張小牛雖然在市井間潑皮打架也見得不少,但如何見過這般猙獰面孔,一時竟被嚇得呆得一呆,等到覺醒再要閃避如何來得急?
張小牛一下便被撲倒在地,脖子上被孟相一雙大手死死掐住,拚死掙扎卻又如何能掙得脫比自己力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對手?
張小牛隻覺得一口氣喘不過來,胸中濁氣上涌,腦子也恍惚起來,心中一個聲音道:“我就要死了么?我就要這樣死了么?這般死法倒也不疼……就是憋得難受……”身心一松,就此昏死過去沒了知覺。
等張小牛醒來時,已經躺回了自己的床上,眼睛尚未睜開便聽杜威德在訓斥杜琉璃:“……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平日裏讓你好好練功,你是推三阻四,左一個理由右一個原因,仗着你那死護犢子的娘親,武功半天不曾好好練過,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把整個星沉峰上搞得雞飛狗跳烏煙瘴氣。這要是在星沉峰上這樣也就罷了,現在下山來,本來不帶你來吧你非要來,來了吧你就不能給我安分幾天,這才幾天啊?就給我搞出這麼多事來……”
那杜琉璃這次闖了這麼大禍,非但自己和周琦慧險些丟了性命,還害得張小牛到現在昏迷不醒,如何還敢有半句怨言,加上剛才林中一場生死,早就嚇得去了脾氣,只顧在那咬着牙齒流淚。
杜威德看着女兒那可憐的模樣,心中着實不忍對她用這麼嚴厲的語氣,但是如果不讓她知道事態嚴重,只怕她以後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亂子來呢,見自己剛才這一通把她也訓斥得夠了,正想着怎麼找個台階下,便聽張小牛“咳~”的一下已經醒轉來。
杜威德向杜琉璃道:“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說完不再理她,走到床邊伸手給張小牛搭脈。
張小牛其實沒有受傷,只是被人掐住喉嚨憋昏過去,此時醒來已經便已礙,果見杜威德在張小牛腕脈上輕輕一搭,臉上神色便放鬆下來。
杜威德回過頭來卻見杜琉璃還在,站在那伸長脖子向這邊看,便問道:“你怎麼還不走?”
杜琉璃想是剛才是杜威德凶得狠了,此時尚有些怯,生生問道:“他……他怎麼樣了?”
杜威德看了她一眼道:“小牛已經沒事了,你先回去吧。”
“哦。”杜琉璃聽到這句應了一聲,似是鬆了一口氣,這才轉身出門回自己房間去了。
杜威德回頭向張小牛歉然道:“小牛,這次琉璃胡鬧闖了大禍,險些丟了性命,多虧了你,你現在還有哪裏不舒服?”
張小牛搖搖頭,此時他剛醒轉,很是奇怪自己剛剛還在樹林裏怎麼一下子就回到客棧來了,自己到底是怎麼得救的,這些問題直將他尚不甚清醒的腦子搞得一團糨糊,也忘了認真回答杜威德的問話。
杜威德只道他初次經歷生死被嚇得重了,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便道:“你好好休息,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天亮了再說。”說完又看了看張小牛便回自己房間去了。
只留張小牛一個人在房間裏獃獃出神。
今天夜裏一下子發生這麼多事情,這個市井小少年如何還能睡得着,索性坐起身來將這些事情一一想來,一會兒想到那花和尚孟相的兇狠猙獰模樣,心中忍不住一陣后怕,一會兒又想到那淡粉衣衫的疤面小姑娘,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剛才倒應該杜前輩先問問這個事的。
正為那疤面小姑娘擔著心事,便聽門外“篤篤”有聲有人敲門,張小牛問道:“誰?”
門外那人卻不答,只是“嘻嘻~”一聲輕笑。
張小牛聽得這嘻嘻笑聲,歡喜莫名,這聲音如此俏皮清脆,不是那淡粉衣衫的疤面小姑娘又能有誰?
張小牛連忙穿了鞋子去開門,卻發現床邊只有左腳一隻鞋子,怎麼也找不到右腳那隻,不想讓門外姑娘等得久了,索性赤着腳去開門。
門開處,只見一身粉紅衣衫兒的玉人婷婷而立在廊下,正用一雙靈動有神的大眼睛俏皮地看着他,張小牛被她瞧得有些窘了,道:“你怎麼來了?”
玉人雙手舉起,一手提着一隻朱紅酒葫蘆,一手托着一隻青色布鞋,嘻嘻一笑:“我若不來,誰來送你鞋子?又誰來請你喝酒?”
月如華,人如玉,當真是:
仙子如玉月下來,
眸似流波膚若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