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路在何方
秦嶺,巍峨高聳;渭水,無語東流。
在秦山渭水之間,一個古老的民族正艱難的由西向東一路前行,慢慢的擴大着自己的國土和領地,但是每走一步卻都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他們就是命運多舛的秦人。
公元前677年初春,冬天的氣息還未褪盡,秦嶺山邊、渭水河岸,依然還殘留着積雪的痕迹。
一陣寒風吹來,河岸邊站着的幾個人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
“國君,散人出兵關口,殺死了我們駐守在那裏的數百名將士,關口不保,這該如何是好?”
“什麼?”被稱為國君的人轉過身來,直直的望着身邊的將軍,隨後眼神黯淡下去,繼位幾個月來,這樣不幸的消息一個接着一個傳來,他已經適應了,不再那樣激動了。
他就是秦國新繼位的國君贏嘉,後世稱為秦德公(秦德公為其死後的謚號,在世時稱其為‘秦君贏嘉’)。
贏嘉面色黑紅、個頭高大、顴骨突出,身着黑色藤甲,腰間掛着佩劍,不大的眼睛正猶豫的望着湍湍流過的渭水。
這一年他只有33歲,可是兩鬢已經呈現出點點斑白。
在他的身邊是兩個兒子,十七歲的長子贏恬(秦宣公),十五歲的次子贏載(秦成公)。
兩個孩子都和他們的父親一樣,個頭高大,面色黑紅,唯一不同的是,長子贏恬更穩重成熟一些,目光沉靜而穩定;而次子贏載就顯得活泛多了,眼睛雖然不大,但卻透漏出一絲狡邪。
此時三人嚴肅的表情下面略微帶着一絲愁苦。
前面的路在那裏?
秦君贏嘉心中是沒底的,孩子們也是愁苦的。
秦人先祖非子因為養馬的水平不凡,飼養的馬匹個個膘肥體壯,深得周孝王賞識;周天子高興之餘就把隴山以西的犬丘和關中最西段的千河與渭水的濕地划給秦人,讓他們養馬,自此秦人部落有了第一塊屬於自己的土地,當然身份還是周王室的養馬人,一養就是幾百年。
後來周王室衰落,在野蠻民族戎、狄的蠻橫進攻下無力抵抗,於是在西垂養馬的秦人這才被天子想起來;周宣王時,秦人的首領秦仲被提拔為“大夫”,並允許組織軍隊,抵抗戎狄。
從養馬人一下子躍升為朝廷命官,身份發生了質的變化,秦仲的感恩之情可想而知。在征討戎狄的過程中格外賣力,無奈力量單薄,最後把自己的命也喪在戰鬥中。
仇恨越積越多、越積越深。於是乎,秦人舍了命的在西北與戎狄進行戰鬥,先後有三位國君在與西戎戰鬥中喪生,特別是秦君贏嘉的父親秦憲公,去世時只有21歲。
幾百年來,雖然秦人在與戎狄作戰的過程中,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的勝利;但在戎狄的實力越來越強,周王室日漸衰微的大背景下,連年的戰鬥卻鍛煉了秦人,使他們形成了堅忍不拔的性格和不怕死的戰鬥精神。
也使得秦人本來不多的軍隊,戰鬥力卻卻異常的彪悍威猛。
終於事情有了轉機,秦人跨越式發展的機會來了!
公元前771年,犬戎大舉進攻鎬京,由於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惹得諸侯怨恨,沒有諸侯願意出兵幫忙,於是戎狄攻克鎬京,襲殺周幽王於驪山之下。隨後犬戎又把鎬京洗劫一空,揚長而去。
國讎家恨雖在,但是新繼位的周平王卻無能為力!眼看着好端端的都城被戎狄包圍、摧殘,一片殘垣敗壁,自己卻無力改變;經過幾天幾夜的哭泣、傷心之後,最後心一橫,決定遷都洛邑,離開關中這個是非之地。
可是遷都是多大的事情啊!
平常人家搬家都難得不得了,更何況是遷都這樣的大事。
鍋碗瓢盆、寶玩玉器等等要搬走,還有自己那麼多的王后妃子要帶走,當然了臨走前還要祭祖祭天等等那麼多的儀式禮儀。
誰來幫助他搬家?
誰來出兵保護?
要知道山東的衛國、楚國、齊國等諸侯們早就被周幽王耍煩了,不想再為周王室出力了;再加上此時的戎狄戰鬥力非常強,為了自保,諸侯們都裝作不知道,躲在一邊看熱鬧去了。
周王室真的衰微到了沒人管的程度,都城周邊戎狄遍地,隨便出一下兵馬,就有可能把周平王這個剛剛上台的國君滅掉。
這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不靈。
周天子的眼睛都快望穿了。
就在周平王徹底絕望的時候,秦襄公出現了,這可真是天降神兵。
長期與戎狄作戰,秦人已經與戎狄打到誰都不怕誰的地步,更何況秦襄公還把自己的妹妹嫁給了戎狄最大的部落豐王為妻,使得二者的關係稍稍有所緩和。
於是在秦襄公的護送下,周平王順利到達洛邑,實現了遷都的目的外,周平王也賺足面子。
你想想,一個養馬的秦人都能夠護送天子遷都,你們齊國、楚國還有鄭國等等,這些中原大國是幹什麼吃的,連一個養馬的秦人都不如嗎?
要知道這個時候的秦人還沒有建國,身份還是是周王室的西垂大夫。
為了感謝秦人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同時也為了給山東諸國一點顏色看看,平王決定把戎狄活動最活躍的岐山以西的土地賜給秦人,允許他們成立國家,當然了這個新成立的國家就叫秦國。
自此秦人第一次以諸侯的身份出現在周王室的政治舞台上。
雖然周王室把岐山以西的土地封賜給了秦人,允許他們建國,但這只是一個美麗的謊言,一張空頭支票而已。
因為岐山以西的土地實質上在戎狄手中,周王室自己都管不了,諸侯也害怕的不得了的地方,送給秦人,也就是哄哄傻子罷了。
雖然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美麗的謊言,一張空頭支票,甚至是一個陷阱。但是倔強的秦人卻不這樣認為,在他們看來,反正自己的人生註定要跟戎狄打交道,不管自己是以養馬人的身份、士大夫的身份,還是今天以諸侯的身份。
既然避免不開與戎狄作戰,何不以一個諸侯的名分來與之戰鬥。
於是乎,秦人重整旗鼓,以新的身份開始了他們與戎狄的戰爭。
這場戰鬥註定是長期的、血腥的。
原本已經有所緩和的秦人與戎狄的關係,因為秦人的封地之爭,撕破了臉皮。
戎狄豐王殺死秦襄公的妹妹,發誓與秦人勢不兩立,發兵向原本就不強大秦人發動了猛烈的進攻,最後秦襄公戰死沙場。
仇恨越積越多,矛盾越來越突出,此後長達上百年的時間,雙方一致沒有停止戰鬥。面對強大的戎狄騎兵,秦人始終沒有大的發展,一直被壓縮在渭水河谷不足百里的地方。
與此同時,關中地區的周王室屬國也在看熱鬧的同時,不斷給秦人製造一些小的麻煩。在他們看來秦人也是野蠻人,只不過是馴化過了的野蠻人罷了;但是在戎狄看來秦人卻又是中原人;於是乎,戎狄與周王室的屬國,誰都不待見秦人,誰都想趁機欺侮一把秦人。
當秦君贏嘉聽到散人重新奪回關口的時候,臉上立即陰雲密佈。
這該如何是好?
早就被父輩們趕走的散人,怎麼又會突然回來了呢?而且還重新奪回了關口。
被散人奪取的關口被後世稱為“大散關”,地處秦嶺最西段,是連接秦人故地西犬丘與關中的必經之地。
散人捲土重來,奪取關口,這就等於斷了秦人的後路。
秦君贏嘉頓覺眼前發黑,身上沒有一絲力氣,“撲通”一下跌倒在渭水岸邊。
“君父---”
“君父---”
剛才還在於父親討論下一步軍事計劃的贏恬、贏載兄弟二人趕緊扶起秦君贏嘉向都城平陽奔去。
回到城裏后,找來郎中救治,幸好秦君贏嘉也就是憂慮過度導致暈厥,休息一個下午之後,秦君贏嘉清醒過來。
他靜靜的躺在炕上,雖然是初春了,但是地處西北的關中地區依然是寒冷的,早晚時分,北風吹來,冷的刺骨。
秦君贏嘉望着窗外北塬上還沒有融化的積雪,心裏空蕩蕩的。
上百年了,秦人一直被壓縮在這窄窄的渭水谷底之中,就連這近在咫尺的北塬都上不去。
“哎----,這種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啊?”一想到這事情,秦君贏嘉心中不由得升起怨恨。
這時大臣曹叔進來了。
“微臣曹叔見過國君。”
秦君贏嘉欠了欠身子,“你來了,坐吧。”
寒暄幾句之後,曹叔安慰道:“國君此病多半是因為急火攻心所致,好生休息幾日就會好起來的。”
秦君贏嘉望着窗外的北塬,長嘆一聲,“想我秦人進入關中,已經有數百年的時間,竟然連近在咫尺的小小北塬都上不去,我豈能不心急?”
渭水河谷一上去就是北塬,可是春秋時期的北塬之上,草木茂盛,牛羊遍野。綿諸、緄戎、翟戎、岐山、義渠、大荔、烏氏、朐衍等“八戎”,在那裏優哉游哉的過着放牧的生活。
“八戎”之間也常常會因為爭奪草場、牛羊,發生衝突,但大部分時候還是能夠和平相處。
放牧之餘,他們也會娛樂一下中原正統的周王室,快馬短刀,閃電般的衝下北塬,搶奪財物、絲綢、馬匹、糧食,當然最好的還是搶奪這些華夏族的女人。他們那兒的女人雖然野性豪放,但是終年不洗澡,臟死了。
“八戎”雖然野蠻,但他們從骨子裏還是喜歡細皮嫩肉、乾乾淨淨的中原女子,於是乎位於關中的周王室的幾個屬國矢國、散國、梁國、芮國等就成了“八戎”戲耍的對象。
這裏面當然也包括新建立的秦國。
“國君莫要心急,幾百年都沒有解決的困難,你就是再着急也無濟於事。不過當務之急,最需要我們解決的還是應該定好秦人的發展方向才是。”曹叔說道。
“你是何意?”從曹叔的話里,秦君贏嘉似乎聽出了一點點與以往不同的味道。
“秦人建國雖有百年,但始終沒有解決好東進還是北上的問題。這也就是秦國為何一直處在被動挨打的境地。國君試想一下,平王雖然把岐山以西的土地封賜給了我們,但是百年過去,我們何曾真正擁有過。”
秦君贏嘉微微的點點頭,曹叔說的是實話,岐山以東乃是矢國的地方,那裏地勢開闊,人口較多,利用耕種,乃是關中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再往東可就是周王室的故都鎬京了,雖然王室已經搬走,但是留在那裏的舊貴族還有很大的實力,他們與周邊的矢國、梁國、芮國等相互幫襯,形成了一個利益共同體。
這些都是秦人不敢冒犯的,因為礙着王室的面子,百年來秦人一直不敢東進。
北方就不用說了,“八戎”馳騁,根本就沒有秦人插足的縫隙。
現在就連西邊早就被秦人吞併的散人都過來給秦人找事。
秦人啊秦人,你的路到底在何方?
秦君贏嘉痛苦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