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回 命運的初識
和Harry談判失敗的當天晚上，金淑嫻就給陸鈴音去了電話詢問旻香的病房地址，並訂下了第二天中午出發去北京的機票。
隨後，她給莉利婭去了一個電話交代行程並拜託她第二天上午接送自己去機場，再翻箱倒櫃找出當年藍信子交給大家的通用公寓鑰匙，簡單收拾了幾件行李，十點不到就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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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依然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十分適宜飛行、出行。
莉利婭如約前來，在十點一刻將她放在了洛杉磯國際機場。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直到——她拖着紅色的Kiplinq小猿猴拖箱向著換登機牌櫃枱那一長條排隊隊伍走去時，一陣寒意掠過背脊，一個高大的身影隨即出現在了視線——那個令人恐怖的魔影。
“淑嫻，真巧呢！竟然在機場遇到你，你要飛去北京嗎？我也正要去北京呢！”Harry幾個急步就邁到了淑嫻的面前，這速度快地連一點逃跑的機會都沒有給她。
［我的老天爺，你丫跟我開國際玩笑呢？！］淑嫻心裏暗罵一句。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難看得堪比殭屍，於是乾脆省去了假心假意那一套，直接轉過身，當作沒看到這個人。
“淑嫻，你不要不理我嘛……”
任憑這個高個子男生如何可憐兮兮地自言自語，淑嫻始終克制着自己的同情心，排隊期間只顧埋頭玩自己的手機，一言不發。
好容易排到她，她一個箭步衝到託運行李及換登機牌的窗口，剛要開口，穩坐在櫃枱后的航空公司工作人員問道：“你們是一起的？”
“是。”Harry的聲音從身後傳出。
“不是！！”金淑嫻回過頭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將護照重重放在了櫃枱上。櫃枱后那個金髮碧眼的英俊工作人員被淑嫻的反應嚇了一跳，他看看女孩，再看看男孩，行動極其迅速地為她辦理了登機卡。
然而，當淑嫻拖着小拖箱，快步離開櫃枱時，悲催地聽到後面一道男聲傳來：“我要剛才那位小姐旁邊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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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這般，飛機上那十六個小時的行程自然而然排進了金淑嫻人生十大悲劇時刻之一。雖然這一登上飛機，她就給自己塞上了耳塞，戴上了眼罩，卻，還是能感受到身旁一道赤裸裸的視線。儘管她一直裝睡、裝死了將近十六個鐘頭，身邊的那位Harry兄台，還是自顧自地為她端茶倒水蓋毛毯，扮作賢夫良父優質男朋友狀，將金淑嫻妄想墜入夢鄉的願望徹底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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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飛機終於在北京時間四點四十分落在了首都國際機場，生熬了將近十六個小時的金淑嫻全然不顧那身快散架的骨頭，像受了驚的兔子一樣，拖着她的小猿猴拖箱就是一路快步向前、向前、向前——
“淑嫻，你慢點走，有人來接你嗎？”Harry不愧是有着一米九十的高大身形，那兩條長腿一邁就輕易地趕上了金淑嫻的腳步。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不時地說著、問着、關心着，“我們是朋友嘛，是朋友就要相互關心照顧的呀。我在北京有家有很多朋友，你需要什麼我都可以幫忙的呀。淑嫻，你倒是回我一句話嘛……”
［我沒聽到，我什麼也聽不到……］生怕他突然又說出什麼引發她病情的噁心話來，金淑嫻一路加速、加速、再加速——埋着頭一言不發地繼續向前沖——她才不管他是關心她呢，還是讓她當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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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嫻，當心撞到人……”
Harry的提醒已然出口，金淑嫻還是“砰”的一下與一個結實的胸膛撞了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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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amond！你來啦！”Harry驚喜的聲音從淑嫻身後傳來，隨即，他一把抓過她的手臂，將其拉到身邊，繼續說道，“你能來接我們真是太好了！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金淑嫻小姐，我們南加州大學的美女設計師。怎麼樣，不錯吧？”
被撞的有些頭暈眼花，以至於金淑嫻沒有第一時間作出反駁，她捂着有些發暈的腦袋，抬頭就看見又一位高大結實的男人，有着一張大眼睛高鼻子式的娃娃臉，卻掛着一付北極熊一般的冷峻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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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車子停在外面。今天我自己開來的，我們走吧。”那個被喚作Diamond的男人掃了淑嫻一眼，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我看不用了吧，我得先去一趟老北大人民醫院看望朋友，完全沒必要麻煩到你們。”一恢復清醒，淑嫻急忙甩開Harry的手，拉着行李準備走人。
“淑嫻，太客氣了吧，怎麼會麻煩呢？”Harry趕緊擋在她面前。
“有人來接你？”Diamond問女孩。
“沒有……”淑嫻如實回答。
“你認識老北大人民醫院的路嗎？”Harry轉頭問Diamond。
“我有GPS。”Diamond回答着，一把拉過淑嫻手中的拖箱，“走吧。”
話音落下，兩個男人就拎着箱子向著機場出口走去，全然無視身後的金淑嫻一臉憮然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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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高峰期的北京市交通比過了期的咳嗽藥還讓人心堵。不管你開着多少千馬力的豪車，你都得龜行、龜行、再龜行——對於可憐的淑嫻來說，這真是給她本就不幸的狀態雪上加霜、加霜、再加霜——
“淑嫻，你很累嗎？”Harry向閉眼裝睡的金淑嫻湊過臉去，驚得她不自覺得抖了一下。
“我不累……”
“淑嫻，現在是吃飯時間呢，我們要不要先去吃個飯再去看你朋友？”
“我不餓。”
“對了，上次我聽莉利婭說你喜歡設計衣服，我包包里有一本時尚雜誌，你要不要看？”
“我不看。”
“那你不會無聊嗎？”
淑嫻‘咚’地一下將頭撞在車窗玻璃上，一瞬間有了想跳車逃命的衝動。
“頭撞的疼不疼？”Harry剛將手伸向她的額頭，淑嫻的雞皮疙瘩就這麼又泛了起來，感覺發病那就是分秒鐘的事啊——這一瞬間，她真後悔沒坐到前面的位置去，好歹那個開車的玻璃臉不會向她伸手伸腳，當然，千不該萬不該——還是不該上了這輛賊車！……可是，現在什麼想法都沒有用了，她只能反射條件地大叫出來：“別碰我！——我討厭男人！”
車廂里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就連坐在前排開車的Diamond也緩緩側過臉來，那付北極熊一般的冰冷表情首次有了微妙的變化。
“你喜歡女人？不可能啊，你完全沒有女同性戀的氣質呢。”Harry非常認真地對金淑嫻說道。
“Harry……你難道還沒看出來嗎？”看這情況，淑嫻準備將錯就錯，一錯到底了，“我的確就是同性戀，不僅對男人沒有興趣，而且還對男人從生理到心理上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排斥、免疫、過敏！這麼說，你可以理解我們之前發生的那些奇怪的事了吧？好了，你趕緊坐過去一點，離我遠一些……如果你真的想要跟我做朋友，就跟我保持距離，好嗎？”
“怎麼會這樣啊？……”Harry掛着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可是……也沒見你有女朋友啊？你沒在談戀愛吧？”
“你說的對，那是因為我最愛的人有正常的性取向啊。哎，說到這個我就傷心啊，不說了，我去冷靜會兒了。”
“好，那我也冷靜會兒。”Harry非常率真地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坐遠了一點點。
“好好，你好好冷靜，別說話了哦。”看到Harry挪臀過去，淑嫻總算鬆了口氣。
而，一直在前排沉默着的北極熊表情，緩緩地丟出一句話：“Harry，你的品位果然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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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銀色的保時捷911TurboS跑車就這樣無聲地停在了白塔寺十字路口東北角上的老北大人民醫院門口。
車一停定，金淑嫻就拎起小箱子風一般地消失在了兩個男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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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着指示牌，問過幾個護士，淑嫻很快就找到了旻香的病房。
推開病房的門，旻香正閉眼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熟睡。正琢磨着是不是應該換個時間買些慰問品再過來看望，旻香的嘴裏卻喚出了她的名字：“淑嫻，是你嗎？……”
那虛弱的聲音讓淑嫻的心像被冷鐘敲了一記似的，又冰又響，她小聲回答：“嗯，是我。”然後，拖着箱子輕手輕腳走到旻香的床邊坐定，開始了這許久不見之後的問候與閑敘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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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身側時看，旻香的病情如同想像中那樣——淺藍色輕棉絨帽戴在她頭上，不用說，自是為了遮擋化療帶來的後遺症，極其消瘦的身形從青筋顯露的脖子和手臂就能看出其耳，儘管如此，她的笑容還是如同六年前初見時那般溫暖，給人力量。鑒於此，不管心裏有多少難過和愧疚，淑嫻還是拉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不斷鼓勵着她：“你看起來挺好的，我覺得應該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要多一點信心，一定要好起來哦。”
“呵呵，淑嫻，謝謝你來看我……我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我知道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旻香稍稍支起身體，微笑着回應。
“香香，你別這麼說，你要多一點信心……”
“淑嫻，你了解我的。我們一起學習工作了四五年，我們之間一直都是直來直去，有事說事。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我已經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了。”輕聲打斷淑嫻的安慰，旻香繼續說道，“只是，我真的不想拖累任何人，我知道我的病給身邊的人帶來了很多麻煩，不管是經濟上還是生活上……在人生的最後一程，我只希望可以儘可能地為多做一些事，多盡一份力……現在，我最放不下的就是我們的‘淑香門第’工作室了。你知道，這個工作室對我來說一直都是那麼那麼重要的……那是我們關於青春和奮鬥的全部回憶吶，淑嫻。”
“我知道。”淑嫻喉頭有些哽咽，她努力維持臉上的笑容。
“你離開的這兩年，我還帶着小魏和夢夢，這兩個姑娘一直在身邊。還有你的工作枱，我一直保留着。在我心裏面，你一直是個天才，好像是為了製作美麗衣服而生的一樣……從我認識你不久后就發現了，你身上所有的那種天分或許是我再努力十年也不及的。想當年，那套‘韻’系列婚紗是我最為滿意的作品了，這個系列是我們小小成就的塔尖。如果沒有你，所有的這些榮譽、成績還有我們的‘淑香門第’都不會存在的。所以……”旻香拉起淑嫻的手，“‘淑香門第’本就是屬於你的東西，我必須還給你。”
頭腦有些混亂，一時間想說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口，淑嫻正沉默着，門口一道清脆的女聲傳來：“淑嫻姐！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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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一看，原來是曾經的助理夢夢和小魏。出聲招呼的夢夢手裏提着各式飯盒和保溫瓶，當年的齊肩直發已經燙卷，襯得那張小圓臉依舊可愛。小魏則保持着一頭清爽的短髮，比起當年偏瘦的身形，現在已然胖出了一點，她的肩上背着一個大號的挎包，似乎裏面裝滿了雜誌。
夢夢歡快地走到淑嫻身邊，放下手中的東西，隨即送上了一個大大的熊抱，對比之下，站在她身後的小魏臉上那略有勉強的微笑，便顯得有些陌生了。
“看樣子你到吃飯時間了。”淑嫻看着夢夢將各種粥湯擺了出來，便站起身來，讓出位子，“不然你先吃飯吧。我去朋友家放下東西，明天再來看你。”
“淑嫻姐，你再坐會兒吧，我們還沒有好好聊過呢。”夢夢急忙說道。
“傻孩子，淑嫻姐會在北京呆好幾天的，說不準最近天天見呢，以後有的是機會聊，乖。”淑嫻拍拍夢夢的肩，向小魏點了下頭，然後俯身捏了一下旻香的手，“我明天再來看你。”隨後，拖着行李箱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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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沒有幾步，後面一串腳步聲傳來，金淑嫻下意識地回了下頭，竟然是剛剛一言不發的小魏。
“淑嫻姐，我有話跟你說，可以給我幾分鐘嗎？”
對於小魏的請求，淑嫻沒有拒絕的道理，便點頭說好。於是，兩人挪步到醫院大院的長椅。一坐定下來，小魏就開了口：“淑嫻姐，我們好歹一起工作了半年多，我就不跟你繞圈子了。”她掛着一臉沉重，“請您一定要救救阿香老師和‘淑香門第’工作室，我求你了。”
“幹嘛用‘求’這麼嚴重的詞？如果是我能力範圍內能幫的事，我一定會……”
“這事估計除了您，我們身邊也沒人能幫了。”小魏打斷淑嫻的話，繼續說道，“其實阿香老師的經濟狀況並不好，這次的病早就花光了她家裏全部的積蓄，現在我們還欠着醫院好幾萬塊錢呢。而且，老師的骨髓移植手術錢現在還沒有着落，聽醫生說，整個手術包括後期的費用估計得要五六十萬，以我們現在的能力根本拿不出……我感覺老師對於自己的病已經徹底放棄了。”
“怎麼會這樣……香香的手術需要什麼時候做？”淑嫻的心又涼了一記。
“還需要等等，醫院還沒有在骨髓庫里找到合適的供體，身邊也沒有發現匹配的，再說我們也拿不出那麼多錢。現在只能拖着……但是化療及其他維持性治療也是需要錢的，老師真的很痛苦……而且，這種情況下，您也能猜到‘淑香門第’已經處於破產邊緣了……”
淑嫻沉默了，嘆息，再沉默，然後，她問：“小魏，告訴我，我應該如何幫你們？”
小魏從挎包里翻出一本時尚雜誌，打開折好的那一頁，上面豁然寫着——“PrefectLove”婚紗設計國際大獎賽——碩大的標題，星光浪漫的背景圖，及相關介紹。
略過各種詳細的參賽要求，淑嫻的眼光落在了獎品說明條目里的最顯眼的那一行寶藍色字體上——“金獎：天使之心鑽石項鏈（JulietZhao成名作）”——
“天使之心？……”金淑嫻喃喃念出聲來。
“嗯！就是上面寫的那樣，這就是那個著名國際珠寶設計師JulietZhao的成名作品。聽說這位珠寶設計師每年只製作十二件首飾，每一件作品都老早就被有錢人預定一空了。我上次看到一篇關於她的報道，說是她三年前製作的一套“花季”寶石套件被拍賣出了三千八百萬人民幣的高價呢，那是她最有名的作品了。根據這個資料估計，這裏說的‘天使之心’至少應該價值上百萬……美金吧？如果能夠贏得這個比賽的金獎，阿香老師治病的錢怎麼都夠了，說不定……說不定一切就有轉機了……我們身邊唯一有才華、有機會贏的——只有淑嫻老師了！拜託老師了！”說著說著，小魏都快哭出來了。
“小魏別這樣……我已經有兩年沒有做過衣服了，我現在自己都不知道是否能夠回到當年的狀態。”淑嫻不自覺地露出了一臉為難，“何況，這個比賽的報名時間明天就截至了，我們連申請表和草圖靈感都沒有。還有，作品要求下個月中展示，不知道現在開始準備來不來得及……”
“可是，除了這個，我真的想不出別的辦法了，只有靠這個比賽才能一下子掙到足夠的錢……”眼淚已經在小魏的眼眶中打轉。
“說到獎金——這麼高獎品的比賽？簡直聞所未聞……這是哪一家公司辦的？”淑嫻在比賽頁面上來回搜索信息。
“是這家公司。”小魏指指頁面右下角一個六芒星鑽石形狀的商標，商標下面一行華麗的小字寫着‘D.Diamond’，“就是那家戴鑽國際珠寶集團主辦的呀，他們家不僅是珠寶世家、上市公司，還經營服裝、地產、婚介網站、婚紗影樓等等，簡直是什麼都做。雜誌上說他們新一代的當家繼承人剛剛接手集團一年，親手策劃了這個比賽，是為了發掘出國際型的婚紗設計天才。當然，獎品這麼貴重，肯定還有別的要求。這裏寫着的——凡是獲獎的選手必須要和戴鑽集團簽五年的合同，為他們工作，但集團會為得獎的設計師包裝一個新的品牌，這樣就可以將‘淑香門第’推往更高的高度了。”
“原來是這樣……你從哪裏看到他們少當家親手策劃這個比賽的信息？”
“在這裏呢。”小魏翻開下面一頁——一張眼熟的臉豁然紙上，驚了金淑嫻好一跳。他穿着白色襯衣、銀色西褲，雙手抱胸，一臉嚴肅依然。照片旁邊的文字裏清楚標識出他的名字——戴瑞德（DiamondDai）——
不……會……吧——這世界當真小成這個樣子啦？……淑嫻深深地嘆了口氣，思考許久，她拍了拍小魏的肩膀，說道：“那……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