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楚風畢竟是十幾天來初次活動,說了會兒話,已感有些不支,便又躺下休息。朱不發見他神色倦怠,說道:“少俠您先歇着,我去給您弄點吃的來。”說完轉身出門,不多時拎回些稀粥類的食物,楚風吃后倒頭便即睡去。
第二天醒來,精神已好了許多,楚風慢慢坐起,見屋裏已無他人,一旁的桌上放着些飯菜,想是為自己準備的,便又端來吃了,然後一步步踱出屋子。來到屋外,眼前是個小庭院,幾株古藤隨風搖擺,樹葉在風中“沙沙”地響着,一老者佝僂着背,手拿一柄由數節枯枝捆成的掃帚在樹下掃着地,步履蹣跚,一頭白髮隨風飄散,顯得甚為蕭索。
由於他側對着楚風,臉又被頭髮遮住,見不到模樣,但從背影看來,正是昨晚賭牌那老者,於是走上前去招呼道:“老伯。”
呆了半晌,卻不聽他回答,想是年歲太高,耳力下降之故,楚風又喊道:“老伯,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那老者仍是不答,楚風只得又走上幾步,正欲用手去拍他的肩膀,老者突然轉過頭來瞥了楚風一眼,這下倒是把楚風嚇了一大跳。只見這張臉就像一片敗落的殘葉,臉上滿部皺紋,稜角分明,便如刀刻的一般,整張臉一片烏青,深凹的眼眶中一雙無神的眼珠黑里泛黃,黃里透青,直是渾濁一片,看來竟似不帶一點活人的氣色。
楚風只感陰風襲體,不禁打了個寒戰,一時說不出話來。那老者見他不動,只輕嘆了一聲,聲音低沉沙啞,竟然不似人聲,倒像是野獸在粗重地呻吟,聽來讓人毛骨悚然,接着又埋下頭去,兀自一下一下緩緩掃着地。
楚風不敢再問,趕緊尋路出了院子向其它地方走去。走了一陣,經過十餘間房屋,卻不見有一人,他甚覺奇怪,但想一個幫派中再怎麼也得留幾人巡察吧?莫不是赤蠍幫已經打過來,他們抵擋不住,於是一溜煙全逃走了?可恨,居然不跟老子說一聲,臭蠍子一來,老子可是要遭殃了。但他們為何又不帶那老者一起走呢?對了,可能是他年歲太大行走不便,再說臭蠍子再惡毒,總不至於對一位老人大打出手吧?
正想着,忽聽一陣呼喝聲遠遠地傳了過來,他尋聲走去,穿過一叢石林,來到了一處較大的空地。只見空地上密密地圍了兩三百人,都在高聲叫着什麼。人叢一側有個高台,台前用旗杆撐着一匾,上寫“青蛇幫源江堂堂會”八個大字,台身呈正方,四周旌旗招展,甚是氣派。
楚風暗想:“原來他們是在招開堂會。”心中稍寬,又想:“不知是不是為了應付赤蠍幫進攻那事,我且瞧上一瞧,或許能得到凌姑娘他們的消息。”四下打量,見高台之後是塘水池,右側和正前方都擠滿了人,只有左側留出了一條丈余寬的空道,他料得那是為上台所留的過道,心想:“我且從這邊靠過去,對台上所講的話自可聽得清楚些,想來也不會阻了他們的路。”於是繞過人堆從那空道向前走,直至到了前排方才停下。
此時那些人都在一邊呼喊,一邊朝內張望,雖有十數人注意到他,卻也並沒在意。離得近了,楚風這才聽得清楚,原來他們一直在隨台上之人喊着口號,台上喊一句,台下的人就跟一句,聲音震耳,嗡嗡不絕。台上擺着三把椅子,虛坐以待,顯在等什麼人到來。一人站在台邊,中等身材,相貌清秀,三絡長須,神情模樣似個閒遊學士。另有一人站在台前,虯髯戟張,相貌十分兇猛,活像是閻王身邊的惡鬼,他右手緊握成拳,高高舉起,對着台下一字一句地喊道:“願少幫主得復心智,重登政位,執掌幫權,振我幫威!”
台下的人跟着喊道:“願少幫主得復心智,重登政位,執掌幫權,振我幫威!”
那像惡鬼模樣的人又喊道:“願老幫主在天有靈,佑我族人,振興吾幫,一統沼澤!”
台下眾人跟着吼道:“願老幫主在天有靈,佑我族人,振興吾幫,一統沼澤!”
惡鬼模樣的人高聲道:“青蛇一出,萬物復蘇!”
台下眾人嚷道:“青蛇一出,萬物復蘇!”
那惡鬼喊道:“唐氏正統,決不容變,遇神殺神,遇魔誅魔!”
台下眾人齊聲道:“遇神殺神,遇魔誅魔!遇神殺神,遇魔誅魔!……”
眾人群情激動,聲音越來越響,沸騰起來,久久不息。這時台上那學士模樣的人突然喝道:“唐承遠舵主到!”聲音不大,卻遠遠傳了開去,使台下每人都聽得清清楚楚,登時安靜了下來。楚風雖不明其理,但也知這人是以精湛的內功將聲音送出,他既能壓住這兩百多人的喧囂,其功力之強,自是非同小可。
一時間全場鴉鵲無聲,楚風只感身旁呼地一陣風吹過,一人已飄然躍到高台上方丈余處,但見他一身青衣,袖袍衣絛隨風揚起,冽冽作聲,接着腳步輕點,穩穩落地,竟沒發出半點聲響。他轉過身來,但見此人身高六尺有餘,魁梧之極,紅光滿面,走到高台正中,向著台下一抱拳,眾人齊聲道:“座下弟子,參見舵主。”
那源江堂舵主唐承遠右手一揮,說道:“罷了!兄弟們好啊?”
眾人道:“舵主好。”
待唐承遠在中間的椅子上坐了,那惡鬼和學士模樣的人才分左右在他身旁坐下,然後眾人也紛紛席地而坐,楚風也趕緊跟着坐下。唐承遠轉頭向學士模樣的人說道:“謝兄弟,你把幫內要重選幫主的事,向大伙兒說說。”
楚風聽到“重選幫主”這幾個字,心中一凜,暗想:“重選?難道他們少幫主已經死了?凌姑娘這下豈不是沒救到人?”當下加意凝神傾聽。
那學士模樣的人站起身來,向唐承遠打了一躬,轉身說道:“眾家兄弟,至從本幫少幫主失蹤以來,幫主的位置始終處於空缺,幸得四大長老力排眾異,將一部分核心權力暫時下放,眾長老與各分堂舵主齊心治理,才使得幫務能正常運行。大家都知道,本堂承遠舵主也是忠心為幫,把堂內事務以及與周圍各分堂的兵力協調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條,他的用兵才略有目共睹,在沼澤內怕是少有人能及的上,所以這次長老會才會把正南三堂的人馬調配權交到我們舵主手上。”
眾人歡聲雷動,一起鼓掌,唐承遠臉上微現得意之色,那學士模樣的人又道:“然而,這必竟只能是權宜之計,時間一長,各長老與舵主間的意見難免會產生分岐,使得幫務陷入混亂之狀,正因如此,別的幫會也瞅准了本幫群龍無首之際,大量調動兵馬,意欲侍機而動。倘若在以前,咱們自不怕任何幫會前來挪灶,但如今一旦打起來,咱們的兵馬不能靈活調動,就會吃相當大的虧,假如被他們攻破防線,本幫近萬兄弟,以及諸位的父母親戚,可都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眾人大怒吆喝:“決不能讓他們攻入!”“青蛇幫誓與來犯者死拼到底。”“要是讓赤蠍幫的人打進來,本幫兄弟還有命活嗎?”
楚風尋思:“原來這些人還不知道他們少幫主是被人抓了去的,這樣看來,那人是生是死倒還是個未知數,但願凌姑娘他們不要為了找我而但誤正事,若是被胡景良那老賊奸計得逞,老子可就報不了山寨被毀之仇了。”
學士模樣的人待眾人騷嚷稍靜,說道:“所以在少幫主久久不歸的情況下,四大長老終於做出了決定,要於本月十五日召開幫會,選出本幫下一任幫主,也就是青蛇幫第五代的幫主!”
眾人一陣嘩然,台下忽地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知道,幫主之位向來是由上一任幫主相傳,就像立幫以前繼任族長之位一樣,全都是由子繼父位,哪裏有過選任的先例?就算現在胡景良代理幫主之職,那也需通過長老會間接管理全幫,是受了極大限制的,如今聽到要通過選舉的方式決出幫主,眾人無不大感意外,有人忍不住喊道:“不能選,祖上的規矩不能破壞呀。”“那怎麼行?少幫主只是一時任性,說不定哪天他就會回來的。”“是啊,要是被外性人當上了幫主,咱們唐氏的地位又該往哪兒擱呀?”
學士模樣的人突然提高了聲音道:“不這樣又能怎樣?是祖上的規矩重要還是青蛇幫的前途重要?據探子回報,赤蠍幫、水仙、會和俠客會都已在我幫附近聚集了大量人馬,不知哪天就會發動進攻,如果少幫主一直不回來,我們就要這樣坐以待斃嗎?”
眾人一陣啞然,均想這話說得沒錯,但又覺數百年傳下來的規矩就這樣改變似有不妥,在靜了一會兒后又喧囂起來,一人高聲問道:“謝副舵主,現在胡景良勢力這麼大,萬一把他給選上了,他肯定會排擠咱本族的人,那咱弟兄今後該咋活呀?”
楚風心想:“原來他是副舵主,不知那惡鬼又是什麼人?凌姑娘他們沒能揭穿胡景良的陰謀,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難道在救人的過程中被發現,給抓了起來?還是已經被……”他心下擔憂,那些人後邊說的話便沒有聽到。
再過一會兒,忽聽得那學士模樣的人朗聲道:“……一面要抵禦外敵,咱們就不能帶太多人去總鎮,按雲海長老的意思,本堂最好去五六個人,盡選堂內高手,到時如若需要,單打獨鬥或是混戰均可起到很好的效果,人多了反不易調控,而堂內只少了這幾人,整體攻防轉換卻不會受到太大影響,自然就可兩頭都顧及到了。”
台下一陣叫好,學士模樣的人又道:“舵主需要帶領大夥應付赤蠍幫來襲,自是不能去的,所以這次就由我和李威兄弟,再於堂內選出三四位好手去青蛇鎮,時間就定在十日之內,如若誰覺得自己功夫不錯的,盡可在我這兒報名,到時立了功,承遠舵主和新幫主定會有一翻大的封賞,要想當個頭領什麼的,當然也不在話下。”
台下叫嚷聲登時響起,當下便有數人要求報名,楚風心想:“他們要選人前往青蛇鎮,我正好可以跟着去,打聽一下凌姑娘五人的下落。”便即大聲道:“喂,你們去青蛇鎮,也算上我一個吧。”
學士模樣的人轉過身來,端詳了他一會兒,道:“這位就是楚風兄弟了吧?你既不是本幫的人,我們自然不可能讓你跟着去了,況且你的身份……”頓了頓,又道:“恐怕還得先向我們交代一下吧?”
眾人紛紛靜下來,目光全都集中到了楚風身上,楚風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對他的話心中有氣,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卻也不敢太過自吹自擂,想了想道:“我的身份嘛,這個……其實本人一直都在山裏打獵為生,比如平時就只是殺幾隻老虎獵豹之類,在江湖上沒多大名頭,說出來你怕是不會知道的。”
學士模樣的人道:“哦,我肯定不知道?是我不知道,還是你不願說呢?”
楚風心想:“不好,他不會在懷疑我是姦細吧?要是把老子抓起來,那可就不好辦了。”忙道:“我真的是個獵戶,大丈夫說一是一,說二是二,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
學士模樣的人哼了一聲,冷冷地道:“是嗎,你昨晚對朱不發是怎麼說的?中了毒,只憑着一隻手,竟能突破幾大高手的合圍,最後居然還一掌打跑了他們中最厲害的一個,這是一個獵戶做得到的嗎?”說完便斜眼側睨着楚風,嘴角微微掛笑,顯是帶有嘲弄之意。
眾人全都鬨笑起來,楚風心知自己的牛吹過了頭,臉上一陣發燒,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又豈肯承認?反而將頭一仰,說道:“其實也不全是高手啦,只是十幾個混混流氓,但最後追我那人確實非常厲害,我一掌打得他落荒而逃,那也是不爭的事實!”
學士模樣的人道:“既然如此,楚兄弟不如就上台來向大伙兒展示展示,我隨便找一位兄弟陪你練練,若你的話不假,咱們自然會以上賓相待,要不然……”雙眼微閉,兩道寒芒直向楚風射來,說道:“本鎮已開始禁嚴,你意欲擅自闖入,自當按軍法處置。”
楚風不由得渾身一顫,他雖不知軍法處置到底會如何,但想也不是什麼好事,暗忖:“我右臂雖還未復原,但已能活動自如,在山頂上時打三個好手都沒什麼問題,現在要對付一兩個普通角色,應該也不在話下。”便道:“那好,雖然我重傷未愈,右臂骨頭還動彈不得,但練練還是可以。”
他望着那高台,見離地約有四五尺的距離,四周卻無台階,只得用手扶着爬了上去。唐承遠見他這樣,笑了笑道:“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什麼歹人,就不用比試了吧,你還是在這兒好好養傷,待本堂解除禁嚴后,便放你出鎮如何?”
楚風心想:“他的話倒也說得不錯,看起來是在給我個下台階,我現在重傷初愈,能不能贏確實難說得很,但若就這樣下去,豈不是要被台下兩百多人恥笑?”當即將胸一挺道:“多謝舵主好意,不過我楚風豈是臨陣退縮之輩?再說只是場小小比試,大家點到為止,也沒什麼不好嘛。”他又轉向那學士模樣的人,說道:“謝副舵主,就請將比試的人叫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