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月下論刀
這聲音險些讓我再次失守,心神震蕩,彷彿突然間明月破烏雲,我只覺得豁然開朗,整個意識掙脫了**的束縛,瞬息之間擴散開來,透過石洞,我居然看到了洞外的場景!只見明月皎皎,飛雲緲緲,十丈之內,大小事物無不如眼見般一一明了,近則巨細無遺,遠則略辨輪廓,而自身居然生機停頓,呼吸與脈搏跳動全然停止,血液流動亦自緩慢到了極點,唯有體內那怪異真氣仍在運行.倘若我學過天竺瑜珈術,當可識得,這正是龜息之術練到高深之時的‘解脫‘境界所出現的心映天地之像.而道家則稱之為‘神遊‘.我雖沒練過龜息功,但所練易筋經,卻是達摩從天竺帶來的神奇術法,也是瑜珈之術與中土武功所結合而成的佛門至高寶典.而我為了感應那怪異真氣,平心定氣,斷思絕欲,一念不生,正合了禪定要旨,俗話說,萬流歸宗,機緣巧合之下達到了這種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神奇境界.
我心中一片平靜,無悲無喜,看着洞外五個嬌俏的身影,一個白衣女子背向我方,當是天香宮主杯素雪,對面四女,分別著青藍紅紫四色,正是青鸞藍霜紅箋紫桐四女.五人四下一望,不見他人,放下心來.杯素雪道:‘紅箋,你先前與那叫丁春秋的老者過了三招,依你而言,此人武功如何?是否有可取之處?‘
紅箋白日裏頑皮至極,膽大妄為,連丁春秋那樣的武林名宿也不放在眼裏,此刻卻神情肅然,態度恭恭敬敬,說道:‘我覺得那老頭武功還可以,只比我派六大長老稍遜一籌,他內力比我強五分之一,內力運化之道簡單至極,但是他將消減內力的毒物融於真氣之中,摧入對手經脈之內,化解他人內力,並破壞生機,使對手終身再難恢復,可以說十分狠毒,不諳毒物的人極易着了他的道,要不是我將毒用酒水化去,只怕也不免功力盡失.這種施毒手法倒也有三分可取之處,比直接散於空氣之中或加於飲食之中都要直接有效,而且在打鬥之中突然使出,確實難以防範.只是他只融合了一種類似化功散的毒藥,只要內力高強,不懼此類毒性的人,便可輕易破解.如果內力不如對方,不能將毒破開對方護體真氣,一樣無用.‘
‘哦?依你之言,是否可以加以改進?‘
‘很簡單,只要融和其他類的藥物,叫敵人防不勝防,如果配合以點破面的指法類功夫,威力可以大增十倍.‘
‘好!‘杯素雪欣然點頭稱讚,說道:‘藍霜,你記下沒有?‘藍霜冷冰冰地道:‘回聖女,己經記入了施毒類第二品第四十六條.‘
杯素雪點點頭,說道:‘第二品啊,看來你對這種手法評價蠻高的嘛!‘略略一頓,又說道:‘對於那個叫胡楓的年青人,你們又有什麼看法?‘
紅箋神情有些興奮,說道:‘這胡楓的武功極好,他那十四刀招招漂亮,前所未見,實在稱得上是一門了不起的刀法.而且內力雄厚,真氣屬性古怪,似寒似熱,倒有些像王家的陰陽訣.在我所知的年輕一輩的人中可位列前十,倘若算上老一輩的話,大概在三四十名左右.當然了,我所知的武林人物太過於狹窄,僅限於聖帝門下六宗,以及這兩年行走江湖時所見,那丁春秋據說是在二十年前橫行江湖,凶名遠播,也算得上是一個一流高手,可是咱們的記錄中沒有他的名字,可見我們對中原武林還了解甚少.而且胡楓他腦袋瓜兒也蠻好使,在那種情況下能使出如此計策,救出那兩個女的,只是他運氣實在不怎樣,居然攤上了那個白痴加笨蛋,沒被別人害死實在是他命大.‘
‘那他的武功威力如何,來歷怎樣?‘
紅箋說道:‘我覺得他的刀法有些像是風雷門的風雷刀法,威力卻在風雷刀之上.可是招數又不對.‘
杯素雪不置可否,向青鸞說道:‘你用我的寶劍再把那十四刀演一遍.‘青鸞應了聲是,反手取下一直背在背後的一個用布包住的長條形物事,打開裹布,露出一柄綠鞘松紋古劍來.她將劍插入腰間腰帶中,面向無人處而立,低頭作沉思狀,然後抬頭,突然間臉現驚容,似乎看到了什麼驚奇物事,正如我那時欺騙丁春秋的神情一模一樣,然後,拔劍,從上而下閃電般地劈出,然後縱身而前,連劈十三刀,出刀手法,方位,氣勢無不一模一樣.只是沒有附上內力,不覺得有何驚人之處,而且大約是劍使刀法之故,總顯得有些彆扭.
杯素雪又向藍霜道:‘藍霜,你說呢?‘藍霜臉上罕見地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我將它歸入了第一品第二十九名.‘這時紫桐有些失望地道:‘才二十九名啊?我還以為至少要排到十名之內呢!‘
杯素雪沉默良久,輕輕地搖搖頭道:‘錯了,都錯了!‘
‘錯了?‘四女同時奇道:‘什麼錯了?‘紫桐道:‘聖女也覺得排得太低了么?‘
杯素雪搖頭說道:‘我的意思是,這路刀法根本一無是處,只配排在第五品之中,將它排在第一品之中,實在是錯得厲害.‘
‘什麼?‘四女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同時驚呼.紅箋首先不滿,說道:‘聖女,那麼驚世駭俗的刀法,只怕連六大長老中的刀長老也比不上,你居然說它一無是處?‘
杯素雪點頭道:‘正是,你們想想,為什麼那丁春秋武功並不怎麼樣,卻能在那看來驚人的刀法之下只是衣衫盡損,身上卻無一傷處?‘
藍霜臉上現出沉思之色,紅箋卻強自分辨道:‘那是因為....因為除了第一刀,其他十三刀都落了空.‘
杯素雪道:‘即使只砍中了一刀,雖然刀鋒未曾及體,但刀氣卻結實地砍中了丁春秋,那丁春秋還不是安然無恙?你說那是為什麼?‘
紅箋一片茫茫然,說道:‘那是為什麼?‘
‘那是因為刀上的內力太分散!所謂分則弱,合則強,散則鈍,聚則利,一三歲小兒持牛毛細針可刺破大象之體膚,中年壯漢持平口巨木卻不可穿布縞.若要看他刀氣是否凝聚,可以看刀痕如何,刀痕細而長,則說明刀氣緻密,倘若能達到刀氣在丈許之外依舊如發出之時,呈一條細線,刀氣之利當可削金斷玉,勝過刀刃本身之鋒.反之則空有其表.你可還記得他第一刀離牆壁有多遠?牆上的刀痕有多寬?‘
紅箋口中無意識地道:‘他離牆大約五尺,刀痕寬有一尺.‘
杯素雪道:‘其次,他為什麼那十三刀刀刀兇猛,卻完全沒擊中對方呢?他那十四刀除了第一刀趁敵不備外,餘下十三刀實際上根本稱不上刀法,只是追着敵人狂劈猛砍而已,既不知圍追堵截之法,又不諳君臣輔佐之道,更不曉三守七攻之略,只是威勢驚人,徒自讓人心慌意亂而已,如能平心定氣,只需一招半式,便可置他於死地.‘
紅箋聽了不得不服,但她對那和她豪飲的年青人有了好感,說什麼也要為他辨白,說道:‘那他的內力總算還是很強的吧?冰火同源,變化莫測,叫敵人防不勝防.‘
杯素雪道:‘我下面要說的就是他的內功,正因為他的內功奇特,所以他更是大事不妙矣!‘
‘不會吧?‘
‘我看過地面上他刀氣所劈出的裂痕,那刀痕之內,有着凍結的冰屑以及燒灼的痕迹,只是這兩種痕迹有相互侵奪之跡象,可見他練的是兩種分別為至陽和至寒的心法,而不是什麼所謂的冰火同源,陰陽訣雖表面與之甚為相像,但實質上卻是天差地別,不可同日而語.而且兩種真氣都應當達到了相當純粹的地步.只是還沒相互融合,反呈你爭我奪之勢.要是尋常人,同時練這兩種功夫,不是練不成,便是很快會走火入魔而死,少有人能練到如此高深的境界,那說明了他練有另一種調和真氣的高深法門,但他的兩種真氣雖極精純,但卻不能相融,說明他要麼練得不全,要麼不得其法,以至於起了完全相反的效果.他越是練這種法門,越是將內力精鍊,二種內力越是勢如水火,只是寒熱二氣相互鬥爭相互激發,內力往往進展極為快速.而二氣相鬥也是越加激烈,對身體傷害越大.偏偏這種法門似乎甚為神妙,使他不死,但這樣也將他體內二氣相爭壓了下來,俗話說,堵不如疏,他體內二氣相爭,死氣聚集,有如攔江築壩,不使水流通過,壩築得越高,水積得越多,一旦堤崩,勢必一潰千里,不可收拾.‘
‘啊?‘紅箋花容失色,急忙問道:‘那怎麼辦?那他豈不是死定了?‘
‘杯素雪搖頭道:‘那也不盡然,你們都看到了,下午那十四刀氣勢如虹,刀刀內力驚人,既使刀氣散漫,可是刀痕依舊長達三丈之長,可見每一刀所消耗內力之劇,用浪費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十四刀之後,卻內力盡失,可見他不是有意在刀中附上如此多真氣,而是真氣湧出,他完全無從控制,這正是他堤崩功散的現象.好在他當時正與人相鬥,將這些真氣隨刀勢排出體外,使真氣不至反噬己身,僥倖逃過一劫.‘
‘堤崩功散?你是說他散功了嗎?那豈不是從此武功盡失?‘
‘那也不是,他的散功與尋常的散功不一樣,沒有傷極自已的根源,便依舊有希望恢復,只是要花很長時間罷了.不過他既使恢復了功力,不免走上二氣相爭的老路,卻未必能再次逃過一劫,反不如功力盡失,做個平常人,但卻能不死,好好地過完下輩子.‘
‘這樣啊!‘紅箋不由得黯然神傷.
杯素雪突地聲音一揚,說道:‘其實此人倒還有一門本事,足以列入第一品中.‘紅箋接口道:‘這個我知道,就是喝酒嘛!‘杯素雪在她頭上敲了一記,笑罵道:‘你個小丫頭,除了喝酒,便不知道別的了,我說的是他的步法.青鸞,你先前模仿他的刀法,並沒全部相同,你望了他腳下是如何走的了.‘青鸞若有所思,再次出劍,腳下配以步法.我認了出來,那是凌波微步,只是我當初心中根本沒想過要踏什麼步法,卻自然而然地用上了凌波微步,而且用得有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這次青鸞使那刀法,再無彆扭之感.眾女凝神看她腳下所踩步法,都露出驚訝之色,紫桐第一個稱讚起來:‘好步法!好步法!當真有鬼神莫測之機!‘
藍霜也不由為之動容,說道:‘看來那十三刀看起來玄妙莫測,便完全是這十三步之功.只可惜只有十三步,沒看到更多,不能整理成套,不然,我們天香宮又多了一門曠古絕學.‘
青鸞笑道:‘有十三步便很不錯了,紅箋,你這下該滿意了吧?那個他總算不是一無是處.‘紅箋面上一紅,向她啐道:‘你說什麼那個他啊?‘青鸞笑道:‘還能有哪個他,便是第一個能跟你喝酒不分上下,你對他一見便動了心的那個他唄!‘紅箋越發羞羞答答地,搖着杯素雪的手臂撒嬌道:‘聖女,你看,這青鸞小妮子居然這樣地說我,你可得管管.‘其餘三女不由大笑起來,杯素雪忍俊不禁,肩頭顫動,扭轉了身子,終於忍不住咯咯嬌笑不已.剎時間,我見到了畢生之中,所見到的最美的景色之一.一剎那間,其餘的一切悉數在眼前變得模糊不清,所有的靈感都集中到她一個人身上來.柔美的月光之下,她的面紗脫落了,露出一張美麗至極的臉龐,肌膚雪白嬌嫩如同新綻的梨花之瓣,又如天空中的明月,綻放清冷的光輝,剎那間的驚艷,讓一切的浮辭華藻都變得蒼白無力,讓所有的鮮花被抽幹了水份,也讓所有的心從此不得安寧.我心神震動,一下子從神遊之中跌了出來.
一剎那間,杯素雪若有所感,笑容頓止,厲聲喝道:‘誰!‘眾女噤聲,天地間一片靜謐,明月當空,冷光遍灑.
眾女細聽,全不見有任何動靜,杯素雪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弄錯了.只是那種被人注視的感覺怎麼也揮之不去,呆了片刻,說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