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主意
破空而來的飛梭,伴着細小的嗡鳴,直直衝着琉璃后心襲來。琉璃一驚,忙翻身而起,堪堪躲過那幾枚不懷好意的暗襲。
是誰?!
她驚詫地要回身察看,卻被飛身而來的骨七一把抓起推到身後:“在這裏獃著,不要亂跑。”說罷便幾個縱躍,向著暗器襲來的方向追去。
琉璃半眯了狹長的雙眼,凝神看去,才見得不遠處的夜色昏暗中,立着個同樣黑暗的朦朧剪影,彷彿正等着骨七過去一般。
眼見着骨七蝙蝠滑翔一般的背影近在眼前,黑影卻不慌不忙,亦迎上前來,帶着無聲的氣勢與他纏鬥交手,破空之聲掩映在夜幕下,細微難辨,卻驚心動魄。
難道是骨七的仇家?琉璃冷眼觀戰,卻又暗暗嘆氣,屋檐上這樣劍拔弩張,滿府的侍衛卻無一所察,看來這二人的功夫實在是深厚得很。
自個何時才能練到這般境界呢?
琉璃下意識地摸摸背上的夜弓,盤腿坐在屋脊上,乾脆做了這場龍爭虎鬥的唯一看客。
骨七瞧來功夫要更勝黑影一籌,然黑影的身子靈活,左轉右繞,一時間倒也不落下風。不過琉璃看着看着卻覺得,這倆人與其說仇家爭鬥,不如說是同行切磋更為恰當。
真是好興緻,大半夜的來人家房頂來切磋武藝,也不怕擾民。完全被遺忘在一邊的琉璃腹誹,卻眼見着黑影最終還是難以支持,不甘落敗。
骨七一把擒住黑影欲甩出個什麼物件的手扭到背後,嗤道:“一個月又至,怎麼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
那人卻一撇臉,不理會他。
“還有,今夜我本有事要辦,你非挑這個時候來攪和一場做甚。”
那人卻一梗脖子,啞聲道:“當初是你定下的規矩,一月之內隨意挑選一天向你挑戰,你必然迎戰不退縮的,怎麼現在又要出爾反爾了?”
“你……唉,”骨七一嘆氣,鬆了鉗制他的手,“罷了,回去再多磨練磨練你的內家底子,這是細活,切不要急功近利。”
得了骨七的話,那人才一抱拳:“下月再來!”說完,餘光不經意地掃過不遠處盤腿而坐面無表情的琉璃,忍不住便壓低了聲音問道,“這也是骨……”
骨七卻抬手制止了他的話頭:“不可說。”
黑影會意,再看向琉璃時眼神便友善了許多。不再廢話,他又向骨七一抱拳,便轉身縱躍而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遍尋不見。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骨七才收回視線,轉向一旁看戲的琉璃:“方才那一下躲得不錯,反應很快。”
琉璃卻嗤道:“怎麼,那人是你徒兒?”
骨七聞言一笑:“不是。”
這麼乾脆就否認了?琉璃心底卻不屑,看兩人之間的言談舉止,分明是有貓膩的!
不過再有貓膩也跟自個沒關係,觀了一場龍虎鬥,雖然最先一擊不小心衝著自己來了,但是能趁機觀摩一番高級的功法,她心中還是頗為舒暢的。
見不知不覺間天色又透白,骨七便笑道:“怎樣,丫頭,今晚可學到了些什麼?”
琉璃依舊盤腿坐在屋脊上,將漆黑的夜弓重新挎到肩膀:“學到了幾句不知所云的混話,還有個什麼勞什子心境。”
這就是記住了,骨七哈哈一笑:“好,很好。我這兩回跟你所說的話,你可都要牢記於心。等到下一回,便可以真正好好學功夫了。”
“你還真要教導我不成?我可說了,不拜師父。”
“不拜也罷,”骨七笑道,“日後你便曉得我的苦心了。”
“哪有什麼事情都推到日後的?”琉璃蹙起修長的眉,“我雖現在贏不過你,但也不會任你這樣耀武揚威!”
“好吧,在你能勝過我之前,我還是抓緊時間耀武揚威一番罷,哈哈!”骨七大笑着閃身離去,徒留琉璃氣鼓鼓地坐在原地,恨不得一把將他從虛空中抓來捏死。
她最討厭這樣被壓制卻毫無還手之力的感覺了!
清晨鳥啁啾,初春時分的嫩芽最是清新,招搖在同樣清爽的空氣里,分外喜人。
一夜好眠的高孝瓘跨出房門來,霎時間被屋外這般清冽的氣息感染,忍不住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隨即習慣性地抬頭看向屋檐。
卻見屋脊上盤腿而坐的少女面無表情,眼底下還掛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
高孝瓘見狀不由得皺了眉:“昨夜沒睡好?怎麼精神這般不濟?”
琉璃聞言卻飛身而下,落在高孝瓘面前繼續面無表情:“公子,屬下昨夜思考了一夜,發覺自己功力實在是差的太多,不足以擔當保護公子的重任,而且……”
“什麼?”不待琉璃說完,高孝瓘卻打斷了她,面露焦急,“你的意思是你要另尋明主去?不行不行,哪有暗衛一身侍二主的,本公子不同意。”
“……”相處久了,她越發覺得高孝瓘這個面上端莊持重的少年實則比誰都跳脫又蔫壞,怎麼從來就沒個主子的正形?她方才有說要走?再說了,她的去留可是自個能決定的?
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琉璃接著說下去:“而且,不經歷些個好好的磨練,只怕琉璃也難成材。所以屬下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公子答應。”
“你不離開的話本公子便答應。”高孝瓘卻道。家中規教甚嚴,好不容易有個有意思的丫頭來陪他,怎麼能輕易放走?
總體來說,高孝瓘內心還是個缺少玩伴的少年,所以……難道自己就是負責陪他玩的?
琉璃壓下內心的無語,這跟她想像的刀口舔血的暗衛生涯相差得實在是太多了!轉了轉烏黑的眼珠,她醞釀了許久,才道:“不知公子是否也滿懷青雲之志,心繫保家衛國,拼殺前線?!”
沒錯,昨晚骨七離開后,琉璃便杵在屋檐思考了一夜,如何才能儘快地將自己打磨成一柄最鋒利的刃。
最終她思考的結果便是,戰場。
唯有沙場征戰,無數次摸爬滾打中才最可磨練心志,提升功力!
更何況骨七的話也提點了她,高孝瓘只是先帝的庶子,縱然眼下機敏聰穎,日後他所能走的路途,也是有限的。
男兒之志,難道便要被拘泥於這鄴城的富貴榮華中永不得釋放?
她雖不曉得與骨家定下這等契約的是誰,只是也想到,那人把自己派給高孝瓘,必然是有其目的的,證明了高孝瓘此人能得了他看重,必然非池中物。
何不讓他們來成全彼此!
一起去經受戰火洗禮,讓他成長為國之棟樑,將她打磨成最強的暗衛。
她骨琉璃天性不愛這一行,但既然已經踏上這樣一條路,她便絕不回頭,誓要登頂!
聽了琉璃的話,高孝瓘一雙瀲灧的桃花眼卻一亮,忍不住伸手握住琉璃的雙肩,亮晶晶的眼睛與她狹長的眸子對視:“琉璃,你竟與我想到一塊去了!”
琉璃很不習慣他這樣突然的湊近,眼前少年的眉眼太過昳麗燦爛,竟叫她有一瞬間的錯神。
高孝瓘卻沒注意到她的失神,只繼續道:“眼下邊境並不平靜,北周虎視眈眈,南陳蠢蠢欲動,我北齊的政權尚新,還不夠穩固,自然需要好男兒鎮守四方。”
“大哥與二哥都心懷家國,我與三哥五弟雖年齡不夠,但也絕不是耽於享樂之輩,”他道,“上次秋獵后,我便有心隨大哥去邊境歷練,沒成想你會先提出來。”
聽着高孝瓘興緻頗高地滔滔不絕,琉璃忍不住抿唇一笑。
有這樣的志向在,何愁不可在北齊這片天地大放異彩?
骨七也正思考着這個問題,如何才能更好地磨礪琉璃。
眼下她跟着高孝瓘,不過像是孩童過家家一般,沒經過什麼風浪洗禮,實在算不得骨家合格的暗衛,璞玉再好,不經琢磨怎可成器?
可他是不能時常前去教她的。
畢竟他是宣帝貼身的影衛,只要他一離開,次數多了,宣帝必然是有所覺察的。即便一兩次不懲罰,次數多了恐怕也會觸怒龍顏。
他眼下還不能死。在他心心念念的那件事完成前,他還不能死。
骨七隱匿在黑暗中,筋骨畢露的雙手忍不住緊握成拳,渾濁目光悠遠,遙遙望向某個地方。
那裏,煙雨朦朧中,矗立着個凋零頹敗、風雨飄搖的骨家。
骨家後山再一次被迎風盛開的木棉侵佔,綿延起伏的殷紅渲染了整個視野,沒有綠葉襯托的花朵燦爛,別有一番風骨,當真是美不勝收。
琤玙卻再不去後山撫琴了。
將近一年時間沒有琉璃的消息傳來,後山的木棉花落在他眼中便也沒了往年的綺麗。
師父連她去了哪裏都未曾告訴自己,也不知她過得好不好。琤玙想着,還是沒忍住去了後山。
卻發現後山已經站着一人了。
“孟姑娘?!”琤玙驚訝出聲,“你怎麼會進來這裏?”
當初骨家依山而建,這後山雖不能算作骨家所有,但要想進來木棉林這裏卻要從山的另一邊翻越過來,更何況為著防範,山頭都佈置了機關障礙等等,孟九姬一個纖弱的姑娘家,是怎麼翻山越嶺進來的?!
九姬倒還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樣子,一襲青衫隨風飛舞,立在殷紅如血的木棉花中,甚是好看。聽得琤玙訝異的聲音,她才轉過身來:“這花很好看,與我常見的一種花色澤相似,只不過風骨卻相差甚遠了。”
琤玙還是無法理解,難道九姬其實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隨即又想到曾經關於師父和她還有師娘的那一段陳年秘辛,琤玙又自己釋然了。
能和師父有一段愛恨糾葛的女子,自然非常人才是!
九姬完全不曉得琤玙內心強大的yy,只抬頭將灼灼盛放的木棉花映了滿眼,青綾覆蓋的眸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