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家
“你可出來了!看不出你還挺能說的,這上去一坐就是一個多小時,等的人家屁股都麻了……”看到張善水慢騰騰的從單元門裏出來,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的廖知秋急忙從小花園裏的樹蔭下閃了出來。
“哈哈,等急了吧,是不是一刻不見,如隔三秋啊?”
“沒個正行!人家那裏是焦急你,人家是擔心你又把事情辦砸了……”廖知秋嘴裏邊雖不承認,攙着張善水的那條胳膊卻纏的更緊了。
“嗯,想不到羅主任和他愛人還真給我面子,談得順了,就多坐了一會。”張善水賊兮兮的攬過廖知秋盈盈一握的小蠻腰,壞笑道:“怎麼,屁股麻了?那我來給你揉揉……”說著就舞起那隻巨靈魔掌,向著那誘人的弧線輕拍了下去。
“哇……”廖知秋反應不及,像只受驚的小鹿,一下子放開胳膊跳出了老遠,看看周圍的確是沒什麼人影,這才小聲罵道:“你個死東西,竟然敢在大天白日……呃,在公共場合耍流氓,就不怕被稽查隊逮了去?”
“嘿嘿,不是你說屁股麻讓我給揉揉的嘛,我只是一時力量沒掌握好。來,別害怕,這次我一定輕輕的揉,保證揉的你和和美美,舒舒坦坦。”
“你少來,這裏可是公眾場合,正經一點行不行!咱們有事兒說事兒,看你這個樣子,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還是雲湖大麴和精裝九五的面子大,要不然恐怕我連門都進不去呢!不過說了一大堆廢話,到最後好說歹說羅主任總算答應了,也算是了了你一樁心愿吧!我說知秋,反正現在馬上就要畢業了,就等着領畢業證走人了,咱們是不是找個日子上你們家去轉轉,我這個醜女婿遲早也要見泰山丈母娘的,你說是吧?”
“你說什麼?你要上我家去?!我可從來沒和我父母說起過我們倆的事呢,你怎麼好就這麼冒冒失失的找上門去?萬一他們當面不同意咱倆的事,那以後就沒有迴旋的餘地了。我看還是再等等,慢慢的再看吧……”別看廖知秋平素里一副風風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但是只要張善水提到要去拜見她的父母,她就會變得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樣心慌意亂沒了主意,甚至連張善水剛才話中的一些破綻也忘了去問清楚。
“你不能老是這樣無限延期吧?我們可真的是沒有多少時間了!怎麼說咱們倆也算是個成年人了,你怎麼連這麼一點小事都不敢面對?要是以後工作了還要像這樣每天偷偷摸摸東躲西藏的,那還不如現在就一刀兩斷呢!我不管,反正明天我先回家一趟,等回來了就去你們家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到時候不管你說不說,我都會去的!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趁我不在的這幾天馬上搬家,讓我到時候找不着地方!”
廖知秋本以為還有什麼轉圜的餘地,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更加堅定的回答,一時間也沒了主意,自己和張善水的戀情在父母那裏還是一個秘密,這可叫自己怎麼對他們說呢……
張善水這次去拜見未來的泰山和丈母娘,心中其實還另有想法。羅家祥雖然答應了向組織上推薦廖知秋,可要是到時候團委那裏並不了解廖知秋的情況,那可就要露餡。廖知秋的父親怎麼說也鐵路局的中層領導,無論是活動能量還是眼界視線都不是自己現在能比,所以一定要提前告訴這個未來的岳父泰山大人,讓他私下裏去活動活動。
不過,第一次登岳父岳母的門,怎麼說也不能空着手,更不能讓知秋為自己掏腰包,所以他得先回一趟家,因為他現在身上總共也只剩下不到3塊錢了。他身上食堂的飯票雖然還有十五六元,但是那飯票卻無法在學校外面流通使用。而且學校還規定這些飯票一經賣出絕不退貨。
張善水心裏一邊罵學校的規章制度不夠人性化,一邊回憶重生前大把花錢的美好生活,暗暗給自己打氣:“哥們,最多過不了十年,咱就又可以過上原來那種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的幸福生活了,所以一定要頂住啊!”
……
六月里的天氣驕陽似火。正是晌午歇晌的時候,毒辣辣的太陽燒烤着大地,空氣中找不到一絲風的痕迹。一條疲憊不堪的老黃狗伸着又紅又長的舌頭,軟塌塌趴在攔龍口鄉衛生院門前那不多的一片陰涼里,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苦捱着日子。
雖然農曆已是五月初五,但身處中國西北這塊內陸地區的勞苦大眾們卻不用和四川湖廣等天府之國的兄弟們一樣為小春辛苦奔忙,另一方面卻也無從去享受那汨羅江中米粽的香甜。
這年月大米這東西還很金貴,要不然也不會成為比它們更金貴的‘月婆子’們坐月子時的主要食糧,因此鄉下人們雖然也學會了包粽子(從下鄉的南方知青那裏學的),卻很少有人能包的起。
能在炎炎午後,吃上一鍋窖裏頭刨出來的煮的香噴噴的洋芋蛋子,然後再端上一搪瓷缸子熬得儼儼的老漢茶到鄉衛生院門前的場面上說說閑話,就已經是他們最愜意的享受了。
攔龍口鄉黨委委員劉步溫就好這口兒,雖說馬上就要到回家抱孫子的年齡,而且還是個文化水準頗高的領導,但是只要有一天不拿着他那個烤的漆黑的大號搪瓷缸子到外面場面上轉上一圈,他就覺得渾身上下哪個地方都不得勁兒。
這不,剛來到場面邊上,就聽見前面老楊樹撐起的那片陰涼地下傳來了鄉供銷社生豬門市部主任胡一刀那誇張的聲音。
這胡一刀其實原來並不叫胡一刀,而是叫胡一高。雖然頭上頂着一個生豬門市部主任的頭銜,可實際上攔龍口鄉供銷社的生豬門市部里裡外外就是他一個人,再加上他是個半路出家的屠夫,根本不怎麼會殺豬,遇到有豬要殺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捆起來亂捅一刀,而且還四處倡揚說什麼‘殺豬殺屁股,各有各的殺法兒’,所以大傢伙也就順勢叫了他‘胡一刀’。
這劉步溫剛剛走到樹下,就聽見那胡一刀在那裏眉飛色舞的對着那些歇晌的人說:
“你們知道了么?二龍溝張福旺家的二小子昨天後晌跟黑的時候回來了,那條抬頭龍硬是沒躲過昨天後晌那場大過雨,渾身上下泡的像個水雞娃兒一樣,那個狼狽樣子,真真能笑死個人……”
要是胡一刀說的是別人,劉步溫也就隨便聽聽。可是今天這胡一刀說的偏偏是二龍溝的張善水,那可是劉步溫的心尖尖寶貝蛋,當初差一點兒要收他當乾兒子的人,怎麼能任他在那裏胡咧咧呢?
劉步溫幾步踱到胡一刀跟前,撇着嘴道:“你知道個屁!那娃子可是甲辰年二月初二正日子上的龍,說一句講迷信的話,放在過去,那是要做真龍天子的。雖然現在新社會了不信這個,但人家那命格確實是貴不可言。今天是什麼日子?五月端陽!那可是地上陽氣最盛的一天,龍是水族,在這樣的日子裏最是難熬不過,人家那是故意淋雨解解身上的暑氣哩,困龍取水,龍行雨施,你懂?”
“行了吧劉委員,又在這兒宣傳那封建迷信吶,誰不知道那條五行缺水的困龍名字是你給取的,用得着像護兒子一樣護着他嗎?人家到現在可都沒叫過你一聲干大!”
胡一刀的話就像是撓到了劉步溫心上的的痒痒肉,越發的讓他欲罷不能。他這輩子最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就是替張善水看了八字,改了名字,彌補了張善水命格中五行缺水的遺憾。而善水這娃也確實爭氣,成為了攔龍口鄉第一個在國家恢復高考後考上大學的人。八十年代初的大學生那是什麼?天之驕子啊,這不是恰好證明了自己的眼光嗎?
劉步溫當下便有些得意的說:“人家當初倒是願意認的,可我怕自己福薄擔不住喲!不像有些人,自己連殺豬都殺不好,偏偏還喜歡聽大家叫他主任,這世上哪有連自己有幾兩骨頭都不清楚的門市部主任喲!”
也許是平日裏互相擠兌慣了,胡一刀對於劉步溫話里的諷刺倒是毫不在意,依舊腆着那張胖臉笑嘻嘻道:“嘿嘿,劉委員說的是,我老胡渾身上下是沒幾兩骨頭。不過呢,我還不至於眼熱張善水那個能考上了大學的尕娃的,最多也就是眼饞張福旺那老東西還能生出那麼好的兒子。怎麼著我也是五十歲的人了,善水那尕娃每回遇見我都叫我叔哩,還敬我紙煙抽,我能那麼不知道成色?我的意思是我覺着這善水娃這一次回來的不善,臉色都不太對哩,怕是在學校里遇到了啥難事。你劉委員和老張家走得最近,還是早一點過去看看才好撒!”
“你這烏鴉嘴,成天就知道胡咧咧,人家善水就要畢業的人了,能有啥難心的事?難道是為了畢業分配的事?”劉步溫依舊笑罵著迴轉了自己來的方向,只是明眼人都已經經發現,他那張彷彿永遠一成不變的黑臉,已經開始走顏走色。果然沒過多久,就看到劉黨委騎着那輛公家配給他下鄉用的鳳凰二八大杠,從鄉政府側門溜了出來,向著二龍溝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