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我面上鎮靜,心頭狂跳不止:“皇叔,這是做什麼?”

紀琛不僅沒有鬆手,反倒變本加厲往上又是一躥,捏得我幾近色變之時才淡然放開:“找王八。”

王八!王八!又是王八!嵐縣王八那個梗就過不去了是吧!

我欲發難,卻見他竟真就從我袍曳下揪了隻眼熟的綠殼烏龜出來抱入懷中,在它殼上拍了兩巴掌,淡淡訓斥道:“不聽話的小東西,沒丁點眼見力,下次再是亂跑,與其落入別人手中,還不如乾脆被我燉了。”

“……”

眾人言之不假,紀糖這個皇叔真是古怪得常人不能度之。古怪雖古怪,但他這話聽入耳中怎麼總覺得有點指桑罵槐呢?

“我初初接手前任博士的教任,對太女殿下所學所識全然不知,”教訓完王八紀琛突然話鋒一轉直指向我,“今日時辰尚早,不如由我探探殿下的功底,也方便以後你我二人相長相進。”

言罷,紀琛信手拈起一本《晉律通鑒》:“聽聞太女殿下才思敏捷,對刑獄斷案頗有見地,連大理寺與刑部兩位正卿都欽佩不已,我們便從這開始吧。”

我被他打了個措手不及,這本《晉律通鑒》我倒是見過,但壓在於縣令的金絲楠木桌腳下只見封皮兒不知詳實,這讓我從何答之!

“這個……”

“怎麼,殿下今日不想談律法,那我們看看史政好了。”紀琛自說自話間又翻開另一本書。

“我不是紀糖。”我看着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是紀糖。”

我以為他會同在嵐縣時勃然大怒又或是譏嘲不已,可他卻是沉默了下來,半斜半倚在几案后沉寂地看着我。良久他白紙一樣的臉上露出個怪異的笑容:“你對我說有何用,對陛下去說啊,對滿朝文武去說啊,對全天下人去說啊。”

我本一腔憤慨沸騰在胸膛里,可隨着他的一字一句竟逐漸冷靜下來,喝了口涼茶潤潤喉:“你讓我冒充皇儲究竟意欲為何?”

“我從來沒有讓你假扮皇儲。”他眉目淡然,將《晉律通鑒》硬生生塞入我手中,“今夜殿下也不要回潛龍邸了,留在國子監中將此書好好地看上一遍。明日一早若還是說不出個一知半解,就將自秦以來至今所存的律法條例統統抄寫一遍。否則我想太女殿下也不想當著所有監生的面將這國子監所有地板擦洗一遍!”

這個紀琛打定主意要和我打太極,奈何我受皇帝所託只能忍辱負重接過書來,伏案苦讀。紀琛抱着他的寶貝王八宛如鎮山大石坐於上首,即便我不抬頭也能感受到他如芒在背的視線,盯得我渾身發毛,只能竭力投入到紙面文字上。

一日過去一半,一本《晉律通鑒》我尚未翻過去三分之一,倒不是它內容艱澀難,而是這冬天地板冰涼,即便烤了火盆,時間一久四肢難免發麻。以至於我翻書時都要小心翼翼,生怕動作一大,咯吱一聲脆響嚇死我那堂上發獃的“六叔”。

沒個提防的,紀琛幽魂一樣飄在了我身側:“半日過去就看了這些,都說殿下一目十行看來也是外傳虛名。”

我被他嚇了一跳,猛地撐起身子,“咔”木頭的磨合聲在房中格外清脆,我頓時手腳冰涼,如墮冰窟。

紀琛也是一怔,微微愕然地看向我。情急之下我想做辯解,哪想雪上加霜本就隱隱發木的腰骨處一挫,“刺啦”,猶如指甲刮過木板般的刺耳聲響起。

這回,我便是諸葛孔明再世,有舌戰群儒之才恐也難為自己辯解。

不料紀琛短短一愣后隨即蹙眉:“這工部辦事越是不得勁了,連幾塊地板都鋪得不利索。這國子監里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樑,萬一摔了一二豈不令人痛惜。”

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憂心監生,關注國事的人啊……但他沒有發覺自是好事,我鬆了好大一口氣,暗中揉了兩下腰部可憐巴巴抬起頭:“皇叔,我能歇歇嗎……”

紀琛本想再說些什麼,對上我的眼神默了默,冷哼一聲,轉身抱起他的烏龜懶散地拖着步子推門而出,不知所蹤。

我大喜,趁着四下無人趕緊撈起袍子,袖子一卷,咬着牙關將腰間骨頭一一推還原位。昨夜下雪潮氣太重,尾椎處一塊指頭大小的木頭怎麼也合不上。滿屋只聞咔嚓咔嚓聲,怪誕非常,聽得我這個當事人胳膊上都起了層雞皮疙瘩。

“殿下!!”

我瞬間正襟危坐,長汀興沖沖奔進來,一看只有我一人掩不住詫異:“只有殿下一人?”

“嗯。”

“新博士呢?”

“出去溜烏龜了。”

“……”許是原本的紀糖太不善玩笑,我這一句讓長汀花了好一會功夫才消化完,不過這孩子心大,馬上恢復常色問道,“我聽聞了殿下來了國子監吃了好一大驚,本來就有三師在前,若非原來的鄭老先生乃當代大儒又不肯入宮為官,殿下才來的國子監。這下鄭老因病歸鄉,沒成想殿下竟是換了先生。這位先生是誰?竟能做殿下的老師?”

強忍着尾椎處的不適我勉力淡定回道:“也不是外人,本宮的六王叔。”

長汀的臉色突地那麼一變,聲調也走了樣:“六王爺?”

他這反應我並不奇怪,好笑道:“六王又不是凶神惡煞,值得你這麼怕?”

長汀急急道:“這六王爺哪裏不是凶神惡煞了!我從小在帝都長大,見過他的次數區區五個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他這人孤僻怪異,性格刻薄無常,這六王府里每每一短時間就要少幾個下人,據說晚間路過他府外時常能聽到冤魂哭泣哀嚎!”

他說著嘆了口氣:“不過我爹說六王是個可憐人,自幼雙親早逝,若非先皇憐憫恐怕現在也是荒魂一抹。”

“你說什麼?”我手中的書滑掉在了地上,“六王不是先皇所出?”

長汀眼神迷茫,我自知失言,趕在他之前連忙壓低聲道,“這件事過去已久,六王叔已成年,應沒有多少影響才是。”

他點點頭,又道:“說是這麼說,但畢竟長公主夫婦二人當年死得極慘……”

格子門霍然被人推開,紀琛一手捧着烏龜一手托着個木盒面無表情地看着我們。才在背後議論他的我頓時有種被捉贓在場的惶然感,長汀更是嚇得面無人色,慌慌張張爬起來:“六,六王……”

“滾出去!”紀琛暴喝。

長汀哪裏還敢多言,屁滾尿流地小跑了出去,分毫沒有想起來我這個同袍戰友……

我心驚膽戰地也想隨着他一同滾出去,剛一蹣跚爬起來,卻立時被紀琛臉上的極度陰冷所懾。他踏進一步,我後退一步,他反手將門關上,我囁喏:“皇叔你……”

“坐下!”

我想反抗,但紀琛的臉色告訴我如果我敢輕舉妄動他是一點都不會給我這個皇太女殿下什麼面子可言,況且我自覺背後議人有些心虛,便訕訕坐下。

“趴下!”

“啊?”我茫然,肩上沉沉一壓,身不由己地面朝下被他牢牢按在地上,一壓一推間等我回過神來薄薄的棉袍已然被他推在了腰上……

我奮力掙扎:“紀琛!你放肆!!!你給我滾開!!!”

“你喊吧,最好把整個國子監的人都喊過來,瞧瞧你現在這副模樣!”紀琛仗着自己體力身高遠勝於我,輕而易舉地屈膝抵住我,手順勢勾起腰帶一扯。

我已嚇得魂飛魄散,滿心只想着自己最大的秘密即將暴露人前,哪顧得上人來不人來,手腳並用地與他廝打:“紀琛你混賬!你王八蛋!你……”

腰上的鉗制驀地消失了,我氣喘吁吁紅着眼瞪他,他直身跪在我旁邊,冷冷地看我,嗤之以鼻道:“你這罵人的氣勢還真是一如往日,絲毫不遜市井潑婦。”

他起身,隨手一拋,一個冰冷事物落入我懷中。

我低頭看着手裏的棕色小瓶,瓶塞拔了一半,淡淡的桐油味混合著草藥的香氣流出瓶口。桐油……

“一日三次,抹於關節處。”紀琛站在門口,回頭眉梢一挑,似笑非笑,“殿下要怕有毒也可棄之不用,但不論如何到明早之前你是要在這把《晉律通鑒》背得滾瓜爛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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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近一夜未眠,翌日天未明,我被江春連推帶搖地給晃醒:“殿下!殿下快醒醒!該上朝啦!”

我睡眼惺忪:“上朝?不是要上課嗎?”

“哎喲喂我的好殿下!這上朝歸上朝,上課歸上課,況且您又不是天天來這國子監里。快快快,要不是國師大人幫襯,您這一夜未歸,奴才有十個腦袋也不夠陛下砍得呀!”

我神思恍惚地由着他們更了衣,用水潑了臉后突然清醒了過來:“紀琛呢?”

“啊?”

“哦,六王叔呢?”

江春誤解了我的意思:“這國子監祭酒是個散官,沒得要事六王是不得上朝的。”

紀琛這廝!早知我今日要上朝竟還誆我說盤問功課!!

害得我掛着斗大的黑眼圈踩着虛晃的步伐入了理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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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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