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短短的驚鴻一瞥,我與丹婼連同其他醫女作為與祭典大禮最無關緊要之人,被帶到了地壇外圍候命。趁着車馬安頓、人群忙碌,我躡手躡腳往前摸了一截,結果沒瞅到蕭四的人影,連同他身邊的小侍童都不在。愣了一愣,猛地拍了一把大腿,我蠢了!蕭四他作為國師,擔當祝祭,自然剛剛就和紀琛他們進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沒有他,我該如何渾水摸魚混進地壇去看熱鬧!
雪上加霜的還在後頭,“說你呢!就是你!你一個醫女怎麼跑這來了?”叫住我的戍衛兵狐疑不已地打量我,“鬼鬼祟祟,形跡可疑……”
我注意到他的手慢慢握緊劍柄,心道不好,面露驚慌四下看去,忙苦苦哀求道:“兵大人恕罪恕罪!奴婢第一次見這大場面,一時間看花了眼走錯了位,大人莫要砍奴婢的腦袋!!”
這時只能慶幸到場的大部分重要人物已經進了地壇,留下無非是些無足輕重負責的後勤們。同為底層人物,一時見此狀便有善心人出來為我求情:“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醫女,大人就不要為難她了。”
心生感激地看了一眼胖圓圓的老頭,都說長得胖的人天生心地不壞,果真如此!
戍衛兵卻絲毫不為所動,仍是緊緊將我盯着:“來時上頭就傳了命令,說收到消息此行恐有不軌之徒欲行刺攝政王與太后、太女!沒出事是最好,萬一漏了一兩個人混進來那大家的腦袋都別想要了!”
一長串疾言厲色的場面話里我只捕捉到一句重點,瞧瞧這排名!我爹和我都沒死呢!敢情着紀琛這貨就已經是大晉最高統治者了是吧?
我心中忿忿,嘴上卻愈發唯唯諾諾,好不害怕:“這個兵大人您看看,奴婢是那種舞刀弄槍幹得了行刺這種大事的人么!看看奴婢這細胳膊細腿的,四兩肉不到!風一吹那就得倒啊!弱柳扶風聽過沒?!那就是形容奴婢的!”
“……”連同剛剛替我說話的老伯一起,所有人都很沉默,似乎都被我的比喻給震住了。
西山縣那四年老油條我可不是白混的!眼看成功忽悠住了他們,我甩一甩袖,矮身行了個禮,準備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再尋機會看能不能溜入地壇內。
“站住!”
“……”我神情痛苦,今兒一天我是要被釘在這塊地上了不成!這回叫住的我卻不是方才那個戍衛兵,而是個面白無須一看即是個內官的年輕人,將我上下一打量:“太醫院的?”
我喏喏稱是。
“你們同來的可有一個叫丹婼的姑娘?”
我稍是一怔,剎那間福至心靈,在這裏的所有人認識丹婼的除了我就是蕭四,於是我微微訝然:“奴婢就是丹婼,敢問公公叫奴婢何事?”
“哎喲,這可巧了!”內管臉色和緩許多,甚至帶了幾分笑意,“國師大人叫小的來請姑娘他丟在太醫院的丹藥給送去。”
這個蕭四,當真有些才幹,竟能如此精準地算到此時此刻我有此一難?轉念一想,貌似也沒那麼玄乎,他應是猜到我定按捺不住去找他,一找便有可能暴露行蹤,故而掐着時間導演了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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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冬祭不同,冬祭只需帝王一人或者代天子行事一人即可,而春祭是祭拜大地,地屬坤,屬陰,從道理上來說應是一國之母前來主持。但我母後去世的早,她去後父皇又未立新后,在我年長之前由太後主持,自我懂事後就由我接過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一站就是幾個時辰,而且外出風險又高,可不吃力不討好么!
不成想,到了今次,大晉建國以來雷打不動的規矩變了!!!硬是改成了由紀琛這個攝政王陪同皇太女一同前往祭祀,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餿主意!紀琛來就罷了,也不知怎地還拖上了我年邁的皇祖母,皇祖母一來又把無人照料的聰兒帶上了。好了嘛,敢情這不是祭天,而是一家老小出來郊遊了是吧?
可憐我躺在病床上的老父親喲~~~
“姑娘,國師大人吩咐咱家將你帶在這兒,”蕭四人緣不錯,這個小公公倒是和顏悅色很好說話,“你可要乖乖在這等着,這裏頭全是大人物,衝撞了一個,要誅九族的!!”
我誠惶誠恐地連連點頭,心想,這些大人物里十個有九個是我親戚,真要誅九族,那大晉就真完蛋了。
猥瑣地躲在山竹叢間的陰暗小角落裏,只見闊道兩側玄色幡旗迎風鼓鼓,每兩旗間一個金甲□□的禁軍士兵,好不威嚴肅穆。我這兒尚且屬於地壇的邊緣地帶,不遠不近正好可以目睹整個祭天典禮舉行過程。
可等了半天,不見典禮開始,反倒是早排隊站好的百官那先鬧了起來。
我左右看看,發現無人注意,偷偷的,悄悄的往外湊近了些。我這兒本也是有守衛的,想是帶我來的那個公公在宮裏地位不低,與那守衛交代了兩句就將我擱在這。眼下那守衛見我貓着腰想聽牆角的模樣眼角直抽搐,看模樣很想拿槍在我腰上直接捅個窟窿。
我咳了咳聲,直起腰板來,為難道:“我也不是想偷聽……就是好奇……”
我覺着他眼角抽得都快成白內障了的時候,他終於面無表情飛快道:“沒別的,就是幾個大人說王爺與太女殿下一同祭祀不合祖制,要向太后諫言。”
看起來帶我來的公公真得很了不起啊!竟然能讓素來紀律嚴明的禁軍向我這個身份不明的人物開了金口,態度還不錯!我想了想,不太好意思地得寸進尺了一下:“那我能湊近點聽一下嘛?鄉下人沒見過那麼多大官呢!”
然後,他就直接閉眼不看我了。
我憂傷又好奇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爭論不休的百官,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這麼多,多我一個也沒啥嘛!反正我的這張臉這麼路人甲……
很快,太后的鳳鑾搖搖晃晃地到了,呼啦一下子就被圍在了中間。雖然聽不到具體內容,但想一想也能猜到必是口誅筆伐紀琛這個已經毫不掩飾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剛巧有那麼幾個敏感字眼順風飄進我耳里——“悖德忘倫”!
我:“……”
雖然內心很抵觸這幾個字,但……不得不說,自古但凡祭天拜地皆是帝后同行。紀琛他哪怕位居攝政王,手握大權,在輩分上也是我的皇叔。帝后同行辦的事,你們一對叔侄去算個什麼鬼!
太後到底是太后,也不知三言兩語說了什麼,總之在儀式開始前那群大臣氣鼓鼓沒再鬧騰起來。我覺着,這事沒完……
太后鳳鑾到了,紀琛與“我”自然也緊隨其後到了。再一次目睹那對分外和諧,莫名般配的身影迤邐從我眼前而過,我其實是想怒的,但怒到最後竟是眼眶微酸,喉嚨里泛起淡淡的苦澀。
這樣的場景,這樣的畫面,如果換做是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做到。因為紀琛只要一天是我皇叔,一天我就會礙於芸芸眾生紛紛之口,至少在明面上與他保持距離的。想必他也知道與了解我的,所以今日不知是賭氣還是別有心思,頂着百官的眼睛與口水要與“我”一同站在這天地面前。
只可惜,他身側的人並不是我,而我只是這一幕一個落寞的旁觀者。
旁觀他與她二人並肩而行,天地注目,鳳姿龍儀。如果不是知道在場諸人皆是各懷鬼胎,如果御道之上所行兩人與我非親非故,我會發自肺腑地感慨一句:天作之合,世上無雙。
有那麼一瞬間,我懷疑紀琛聽到了我的心聲,沉沉黑眸似不經意般從我藏身之地掃過。然而一瞬之後我定睛看去,他的眼神始終直視前方,偶爾會留一兩分給身邊的女子。那眼神微微飄忽,後來有人跟我說,那個眼神叫做留戀,一個男人對於心愛女人的留戀。
到了高聳入雲的地字碑前,“我”前行一步,端手舉起五穀釀成的新酒,復手灑下。金黃的酒液堪堪落在地上,突然一人從百官之中霍然走出,大聲道:“此女並非我大晉皇太女!太女殿下早已在數月之前遇刺時便已遇害身亡,這是亂臣賊子紀琛找來的假冒之人!”
百官頓時嘩然一片,不論真假,不論演技,各人的表情真真是精彩至極。驚訝者,有之;茫然者,不少;更多的是“你開玩笑吧”的荒唐。
灑酒的“我”似是為這一出□□為怔住,尚沒有反應。紀琛閑閑托住雙臂,淡淡一笑,並未着惱:“陳大人是昨夜宿醉未醒?青天白日下說什麼渾話?”
那一笑里不見溫度,只有寒芒,令投來探詢目光的諸人紛紛一滯,不少人已畏懼的低下頭去。在什麼時候,他已積威如此,我竟全然不知……
出言者,不是他人,正是揭發言喻之人,兵部尚書陳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