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不可說(三)
皇宮之中,孟景灝調兵遣將,嚴陣以待,準備瓮中捉鱉,卻不曾想到,地道口除了發現的那些之外,還有別處!
力大無窮,血煞衝天的和尚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在宮中見人就殺。
孟景灝站在梅憐寶失蹤的太液池邊,手攥着劍柄,看着從水中冒出的一個個和尚,眉目如染霜。
在他身前是兩排弓箭手,見和尚游上岸就射,箭頭沒入和尚體內,流出來的血都是黑紅的,和尚的眼睛血絲密佈,遠遠看去就像沒有眼珠,一片烏紅。
最可怕的是這些和尚不知疼,不知避,身上插滿了箭還屹立不倒,揮舞着大刀,瘋狂砍殺。
柏元珅護在孟景灝身側,見禁軍的抵擋已經開始吃力了,忙勸諫道:“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請移駕出宮暫避。”
“不必,有朕坐鎮宮中,禁軍氣勢更盛,更利於捕殺這些怪物。”看着一個和尚衝破禁軍的第一道封鎖線奔過來,被第二道封鎖線砍倒,孟景灝禁不住道:“當初朕讓你去殺蔡則時,蔡則也這般瘋狂嗎?”
柏元珅拱手道:“這些和尚看起來比蔡則更兇惡,蔡則理智尚存,這些和尚看起來已經被人控制了,只知道殺人,如同血兵。”
“不好了陛下,儲秀宮那邊禁軍不敵,被和尚圍困了。”劉勰捂者淌血的腹部跑來,高聲稟報。
孟景灝見此處地道口再無和尚從水面上冒出來,緊了緊攥着劍柄的手,看着被禁衛射成篩子倒在黑血泊中的和尚們,吩咐柏元珅,“你在處守着,若見阿寶,立即帶她來見朕。”
“是!”
孟景灝最後又看了一眼被血染紅的水面,拔腳就走。
彼時,儲秀宮門已被和尚們撞破,孟景灝遠遠的就聽見了笛聲,尋聲望去,就見一個男人站在鼓樓上吹笛,笛聲嗚咽,越來越多的和尚朝這邊壓來。
孟景灝心中一凜,猜測這吹笛人應該就是君子行,遂立即下令,“將那男人給朕射下來!”
儲秀宮中,皇后緊緊的抱着珏哥兒坐在正殿上首,神態凜然大義,其餘宮妃擠擠挨挨,面色惶恐的圍着皇後站在一旁,宮殿門口堵住了一群太監和宮女護駕,林賢妃站在這些奴婢後面,手捂着嘴,眼睛瞪的大大的,含着淚看着殿前庭院,就見庭院中,虞貴妃手持長劍正在砍殺一個和尚。
和尚雙目赤紅,揮刀亂砍,虞貴妃劍勢凌厲,衣袂翩飛,每一劍都刺中和尚要害,可和尚就像個偶人,不知疼,不知避,一身蠻力彷彿用之不盡。
虞貴妃眉目深擰,一躍而起,照着和尚的脖頸猛的削了下去,登時,黑血噴涌,和尚的頭歪了一般,往前踉蹌幾步,和尚“咕咚”一聲撲倒在地。
孟景灝趕來時正見虞貴妃立在和尚屍體旁,沾着黑血的劍在和尚腦顱中戳弄,一臉清冷寡漠。
孟景灝訝然。
見孟景灝來了,儲秀宮掌事兒大太監康泰又哭又笑的蹦了起來,回身朝殿內喊,“娘娘,陛下來救咱們了,沒事了,沒事了。”
林賢妃擠出殿外,略過孟景灝,直接扒着虞貴妃的手急切的問:“虞姐姐,你沒事吧,傷着沒有?”
虞貴妃將林賢妃推到自己身後,用劍從和尚腦中挑出了一條血紅的長蟲,長蟲仍然活着,一下子蹦到了地上,虞貴妃眼疾手快,一劍將血蟲斬成了兩截。
孟景灝看見了,面容冷肅。
虞貴妃便看向孟景灝道:“直接砍腦袋,砍掉腦袋這些怪物就死了。”
“張順德。”
“是,奴婢這就去告訴將軍們。”
孟景灝又看了一眼虞貴妃以及她的劍,“貴妃原來深藏不露。”
“不曾藏過,只是一直無用武之地罷了。”虞貴妃淡淡道,“找到阿寶了嗎?”
孟景灝搖了搖頭,眸色黯然無光。
——
太液池邊,和尚都被砍了腦袋,並挖出裏面的血蟲滅殺,岸邊青石上被和尚們的黑血塗抹的一片一片,人頭、斷肢、如同修羅場。
太液池很大,湖水浩浩湯湯,很快便將黑血滌盪了下去,又變的碧波如鏡。
水下,君玄璧抱着梅憐寶上浮,紅衣在碧色的水中散開如血,佛珠緩緩離開他的胸膛往上飄起,梅憐寶在他懷裏,乖巧含笑,眉眼妖嬈,頃刻,一大團血從他胸前散了開來,如花。
他看着梅憐寶微微一笑,捧着梅憐寶的脖頸,在她唇上淺淡一吻,梅憐寶瞪大了眼。
“嘩啦”一聲,兩人同時冒出了水面,岸上靜待的弓箭手立即鬆開了手指,數支冷箭破空射了出去。
柏元珅定睛一看湖中人,嚇的變了臉色,“住手!”
可是已經晚了。
君玄璧抱着梅憐寶輕然轉了個身,那些冷箭便皆釘在了他的背上。
血,一霎染紅了梅憐寶周邊的水域。
梅憐寶猛的從君玄璧心窩拔出匕首,瞳孔皺縮。
君玄璧依舊含笑,撫着梅憐寶的頭道:“梅憐珍詛咒我不得好死,我認真想了想,還是想死在你的手上。不曾想,我敗了卻一身輕鬆。現在好了,我不必在佛和你之間取捨了。敗了,挺好。”
君玄璧緩緩鬆開了手,身軀慢慢沉了下去,散開血花一團。
彼時柏元珅已親自下水來迎梅憐寶,“昭容娘娘,陛下一直在找你,快上岸隨末將去見陛下。”
梅憐寶盯着那團血花消失,垂眸一殤,“你我,恩怨兩消。”
一邊隨着柏元珅往岸邊游去,梅憐寶一邊問,“孟景灝現在在何處?”
直呼陛下姓名,聽的柏元珅愕然,片刻才回話,恭敬道:“該是在儲秀宮。”
——
儲秀宮外,笛聲越來越尖厲,怪物和尚個個如凶獸,赤目,發了狂,和禁軍拼殺,力大無窮,煞氣衝天,禁軍死傷無數,將軍們也都衝進了戰場。
孟景灝立在儲秀宮殿門前坐鎮。
風來,不知從何處吹來了合歡花絲,漫天都是,洋洋洒洒,粉粉艷艷。
“孟景灝!”
孟景灝驀地轉頭,就看見,頭戴一直血玉釵,一身白紗裙的梅憐寶正向他跑來,他心中一歡,揚唇而笑,緩緩張開了手臂,“阿寶。”
正在此時,笛聲戛然而止,君子行扔了笛子,舉起了弓弩,看着極肖胤聖祖的孟景灝,他的五官扭曲猙獰,眼中血絲瀰漫,大喊一聲,“孟氏老賊拿命來!”
登時,三支冷箭,破空射來。
梅憐寶瞥見,戾氣陡生,撲向孟景灝的同時,舉起了手中匕首,刺進了孟景灝的胸膛。
瞳孔驟縮,孟景灝抱住梅憐寶後退了數步,低頭看了一眼胸前滴血的匕首,又抬頭看向梅憐寶,摸向了她的後背,一手黏膩。
“為何?”他眸中彷彿有風暴席捲,壓抑克制。
“我從地獄來,這裏是我要得到的,也是我要毀掉的。”血從梅憐寶嘴裏流出,身子往下軟倒,孟景灝抱着她不放,緩緩跪了下來。
血玉釵從梅憐寶頭上滑落,摔在地上,粉碎,青絲披散,白裙潔凈,戾氣盡散。
“為何?”孟景灝摸着梅憐寶的臉,摸了她一臉的血,眸色玄黑如墨,像暴風雨前的寧靜,他壓抑着又問了一遍。
梅憐寶抬手,撫摸着孟景灝的臉,淺淺一笑,“那日早上,我還有後半句話沒有說完,孟景灝,我恨你。如今都了結了。願,陛下江山永壽,六宮和鳴。”
最後一點眷戀也散了。
手離開孟景灝的臉,垂落在地,桃花眸緩緩閉合。
孟景灝拔出只刺進他胸口半寸的匕首,扔在地上,他緊緊的抱着梅憐寶,額上青筋根根暴起,手臂收縮,雙目赤紅,長嘯哀鳴,如雁失侶。
“阿寶——”
聞聲,皇后等諸妃奔了出來,當看見梅憐寶死在孟景灝懷裏,林賢妃大哭失聲,踉蹌撲跪了過來,“阿寶——”
虞貴妃抬手撫了撫眼,低喃一聲,“果然……”
皇后滿目愕然,愧悔難當。
——
清正元年宮變后,已過去了兩年,秦國公病危。
兒孫在庭院裏跪了一地,秦國公只叫了柏元珅到床前。
柏元珅眼眶通紅的握着秦國公的手,“祖父,孫兒在,您還有什麼要交待的?”
秦國公抖着手摸向柏元珅的滿臉絡腮鬍,“我要你發誓,這一輩子都要留着這鬍子。”
柏元珅雖不解,但還是重重點頭。他弱冠時因和秦國公打賭輸了,就留起了鬍鬚,到現在就一直留着,他已習慣了。
“好孩子,委屈你了。”秦國公氣息漸弱,眼皮漸漸的就睜不開了。
孟景灝站在門口,頓了頓,推門而入。
“外祖父,朕來看你了。”
秦國公強撐着又睜開一條縫,看見孟景灝彷彿看見胤聖祖,就笑了,“老夥計,你來接我了,怎不見公主?”
說完這最後一句,秦國公閉上了眼。
“祖父——”
柏元珅趴在秦國公身上大哭。
孟景灝從屋裏出來,回宮后,就擬了一道聖旨封,左驍衛將軍柏元珅為賢王。
清正十年,林賢妃病故,同年虞貴妃失蹤。
多年後,有人曾在寂寥天地,天水一色里,看見一女,戴着斗笠,行舟吹簫,身畔只跟着一名侍女,煌煌然逍遙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