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小崑崙哉
這秘道正是通往崑崙國外的古井，眾人爬出井后，便瞧見那西洋戰船早已橫在岸邊。船上還有明教三十多人，這起先便是古童安排好的，其實是為了他刺殺霍山失敗時所準備的，萬萬沒想到在此時竟有了妙用。
和闐河滾滾的河水，在斜陽下發著光，順着上游，河流雙分，東面分出一條玉龍喀什河來，水流處地勢更見崎嶇險峻，激起了奔騰的浪花。過了九龍峽溝，河床忽的抬高，再向下遊走，便是出了天下聞名的大昆崙山區。
此刻，雖是夏季，殘陽也是未落，但昆崙山下已宛如隆冬，寒風襲來，河旁峭壁發出陰森凄迷的迴音，也似在微微顫抖。
一艘大船緩緩駛來，甲板上有十幾人長身而立，近百人席地團坐，都任由那余陽灑在身上，也都感不到絲毫暖意。眾人痴痴的望着漸遠的昆崙山頂，那火光已看不見了，卻而代之的是一圈淡過一圈的烏煙。
眼見着死敵昆崙山被焚，白蓮教的人卻笑不出來，愁眉苦臉的，心中似有着說不出的惆悵，想不透的困惑。
林尋與沈夢溪並排坐着，二人背光望向昆崙山，只覺得那明晃晃的陽光都有些惡意，這個世間為何會是這樣的？
沈夢溪小聲道：“我們現在去哪裏？”
林尋別過頭去不再看那烏煙瘴氣的昆崙山，又望着正前方彷彿散不開的雲霧，隨即搖了搖頭，輕聲道：“不知道。”他此時很倦了，輕輕闔上眼，道：“隨便吧。”
不僅林尋二人，船上眾人也是如此，有的人已經有三日未曾合眼，最短的也有一日多了，之前經繃著的心弦一松下來，便都困意纏身。不過眼皮正要犯困，眾人又不得不提起百般精神：此時這條船上也並不安全，也許一個明教弟子剛倒頭睡下，他的腦袋就被白蓮教的弟子拎在手裏了吧，反之亦然，是以眾人個個暗中握緊刀劍，小心提防着身旁的異教弟子。
眾人均有傷勢，這樣長久下去自然不是辦法，眾人妥協之下，決定分批次倒時而眠，如此過了兩日，便進了川西境內。
大船一路未停，只是沿岸補給些食糧后就繼續南下，日夜不息又趕了兩日，便進了雲貴水域，此時眾人傷勢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彼此之間語氣也變得不善起來。其實眾人心中自明，兩派雖算不得深仇大恨，但是一旦脫困后翻臉也是必然的。
此時更是進入雲貴地界，白蓮教便是紮根於此，是以白蓮教眾人個個趾高氣昂，明教眾人不由得心存警惕，一時之間，船上又是劍拔弩張之勢。
誰知進入雲貴的第二日，華光卻主動提出下船，明教眾人雖然不解但仍是掩不住心頭的興奮，什麼先前滅教之仇恨全都拋於腦後了。
明教長老這邊雖然沒有放下這筆賬，忘記這道疤，但是他們心中卻是清楚：此番爭鬥下去絕無半點好處了，此時各退一步倒也相安無事。但是他們卻渾然猜不透：華光為何要下船？這一點恐怕也只有林尋與古童二人知曉了。
林尋心頭清楚：既然霍山失了蹤影，那華光想利用霍山對付千珏的計劃也無從下手了，他與其在此浪費時日，還不如賣個面子與雙方，回去從長計議。但是他卻始終想不透一點，那就是華光為何要千方百計的對付自己的師傅？
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白蓮教等人剛下得船去，明教這邊又起了內訌。
先說此役以後，明教眾人統計一番，委實慘烈至極。山下崑崙國民眾生死不詳，上千崑崙奴無一人倖免，一二代教眾倖存不到一半，長老中重傷四位，三位救治無效，郭永麟與繆祁公雙雙在大戰中身損。此時，可以說是明教開派以來最落魄之時。
最緊要的是，此時大船打着商船的旗號一路漂流，卻是沒了着落，若是長久下去，如此無財無地，明教又跟亡了有何不同？
船上各有說法，一說此時西北聯營定然撤軍，應該西行出關重建；一說落草為寇，佔山為王；甚至還有人想就此散夥。
僅有的八位長老開始商議，林尋身為天道長老，自然也在其中。雖然他與古童曾經多受排擠，但此戰之中古童立功頗豐，
艙內，妙峰居中坐着，其餘六位長老也赫然在座，此外，大殿之上再無他人。
眾人皆默然不語，妙峰低眉垂目，似是難以啟齒。
“各位長老，”妙峰終於打破了沉默，道：“如今昆崙山已毀，我等雖如喪家之犬，但是摩尼教義萬萬不可斷送在我等手中，當務之急，應是再尋一山頭重建明教。”
應老鬼點了點頭，道：“不錯，明教教統絕不能亡在我等手中，這罪人我們可當不起。”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之時，忽聽釋家奴大聲道：“重建教統固然重要，不過，我覺得當務之急應是找到教主他老人家。”
妙峰沉默片刻，嘆氣道：“唉，茫茫塵世，哪裏去尋教主？”
應老鬼道：“妙長老，你細細想來，教主神通廣大，若是教主出手，那勞什子西北聯營豈能上山半步？教主在大戰前夕失蹤，你不覺得這其中有些蹊蹺么？”
妙峰臉色微沉，道：“你是說教主被…”
應老鬼罷手道：“教主他老人家神功蓋世，安危定然不是問題。諸位請想，那西北聯營實力並不強橫，若不是鑽了白蓮教大肆入侵的空子，他們怎麼敢來攻山？”
妙峰臉色又是一變，道：“莫非是…”
應老鬼道：“不錯，定然是教中有鬼。不僅如此，這人還神通廣大，不知施了什麼法子讓教主都被他誆騙了。”他說到這裏，卻是死死地盯着一直默不作聲的古童。
眾人都是默然，他們都是些闖蕩世面的老手，如何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沒有人願意開這個口而已。
最後還是妙峰道：“以我看來，此時當是侍奉在教主身邊的繆...繆師弟最為清楚，只可惜…”
應老鬼不知不覺中竟然紅了眼眶，緩緩道：“繆師弟他…”
妙峰看了一眼一直緘默的古童，他此時心態大變，現如今明教大勢已去，命懸一線，只要能保得明教教統，就算令他讓出大長老之位也是絕無二話。他念及於此，和聲道：“古長老，你覺得如何？”
古童此時心態也是微妙，他本欲利用千珏之手殺死霍山，但他萬萬沒有料到會給明教帶來滅頂之災。如今霍山不在，自己大仇如何得報？他心中雖風起雲湧，面上卻是淡定，冷笑道：“若是明教離了昆崙山，那還能叫明教么？”
他說話雖然難聽，但是道理卻是這般，眾人紛紛搖頭不語。
就在此時，應老鬼忽然開口道：“也並非絕路，我早些聽聞兩廣南部有一仙山，名曰皂幕山，有一支脈也喚作崑崙，我等可以前去中興教統。”
眾人心神為之一振，天下還有如此巧合之事，莫非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妙峰忙問道：“應...長老，此事你可確定？”
應老鬼點了點頭，道：“此事絕然不假。”他忽的面露難色，道：“只是，我怕我教深入南下，若是再引起官府圍剿…我恐悲劇更慘…”
妙峰心中也正有所憂慮，眼中流露出一絲猶豫，緩緩道：“只是...我們還有退路么？”
古童冷哼一聲，道：“其實根本就不該入關，怪就怪你們被嚇傻了，竟然敢一路南下，直深入大明腹地。”
妙峰道：“你說的不假，卻也不對。”他長嘆一口氣，徐徐道：“如果我們那時不入關，那關外的回訖，西南諸國平日多受我們暗中操控，此時又豈會不落井下石？再說若不入關來，白蓮教那群人又怎會甘休？”
“哈哈哈！”古童忽的哈哈大笑出聲。
原本肅靜的會議被他這一擾，任妙峰如何隱忍，此時也忍不住怒喝道：“古童！”
古童停下笑來，眾人知道他並不是被嚇住了，果然，只見他狠狠的環視了一圈，除了林尋外的長老都下意識避開他可怕的眼光，就是這樣，古童似乎很是得意，續道：“你知道么？這就是報應，哈哈哈哈...”
妙峰猛地拍桌起身而立，喝道：“你此時說些這話又有何用？”
古童道：“若是重建明教，我也並無二話，只不過…這教主當要換一換了。”
儘管眾人都知道古童性格乖張，平日裏行為怪誕不經，心中早有準備，但他這話一出口，着實還是讓眾人吃了一驚，眾人紛紛側目，臉色大變。就連坐他旁邊的林尋此刻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滿臉困惑着望着他，這句話隱含之意再明顯不過了，簡直就是當眾說穿了他的野心，教主之位非他莫屬。
這明教歷代教主都是代代親傳，需以聖火詔與六枚聖火令為憑。而此時老教主突然消失，聖火詔也沉入和闐河中，新立教主一事，眾人想都未曾想過。
如今，一個崑崙奴出身的黃毛小子竟然想翻身做教主，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眾人敢怒不敢言，這如同在明教還未縫合的傷口上撒鹽。
妙峰望向古童，只見古童一臉正色，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他緩緩站起身來，道：“諸位心中清楚，明教不可一日無主，你們真的指望霍老教主會回來么？”
“放肆，”只聽黃石公一聲暴喝，滿臉怒容，道：“就算要新立教主，也絕然輪不到你，論功勞輩分，在座的各位誰不在你之上？”
這話也是再明白不過了，在座各位都有機會！聽到這裏，眾人忽的嘈雜開來，個個眼中俱是精光大振，似乎人人都動了些念頭。
古童道：“功勞輩分？嘿嘿，若論武功，在座的誰又是我的敵手？”
黃石公正要說話，忽聽妙峰緩緩抬起頭來，沉聲道：“就依你。”
妙峰身為大長老，隱隱掌握着明教大權，他本人更是德高望重，僅在教主一人之下。若是真的要新立教主，他定是不二人選，只是眾人萬萬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三個字來，此時眾人又驚又怕，齊刷刷地望着他。
妙峰並不在乎這些目光，沉吟一聲，朝古童道：“若是立你為教主，你總得說說你的想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