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 飛雪漫天暗香來(一)
從來不知,因着這個空殼子皇后的存在,竟然迎來大周後宮最平靜的日子,皇后邇淳只在每月初一十五這樣的日子才接受晨昏定省,其他日子,幾乎足不出戶,她有好多事情要做,學大周的禮節,習大周的書文,她尤為喜歡這裏四季花卉,鳳儀殿花香襲人,幾乎蓋過了御花園,只是無論她做了什麼,洛偃也唯有原定中宮承恩之日才會出現在鳳儀殿,而聽徐福徒兒小宇子的口風,恐怕那皇后直到今日還是黃花閨女呢。
而這宮裏最常得見真龍天子的,自然還是翊錦宮,赤芍宮因着有太子的存在,也是平分春色,其他嬪妃,未見洛偃專寵與誰,雨露恩澤卻也不偏不倚,唯有穆霏微,直到大雪隆冬,也未見洛偃登門,連纓容都笑說,“如今也不必等冬日,穆美人那裏,可是日日霜雪,不見暖春了呢。”
辛夷看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緊了緊手中暖爐,“連着下了幾日的雪,可見是越來越冷了。”
“是啊,瑞雪兆豐年,奴婢聽說結網林里今年梅花較往年更甚,除夕夜娘娘可要挑選一枝最高最美的花枝,為小皇子祈求來年的好意頭。”纓容一邊為爐火中添橘皮一邊笑着回話。
兔毛圍脖最是溫柔暖和,細微的絨毛在辛夷呼氣之間顫顫巍巍的抖動,除夕夜,結網林,那是辛夷不能回想的一夜,若沒那日,長孫半夏不會命喪黃泉,哥哥也不會鐵馬關山,輕輕嘆口氣,“除夕夜也是皇子們滿周歲之日,因着先皇後娘娘的關係,不能如何大操大辦,但也不會薄涼,到時候宮裏也要熱鬧一番了。”
未說幾句,辛夷便喘起來,因着誕育良田的辛苦,加上月子裏保養不宜,落下隱疾,一年裏都未有察覺,然而一入冬日,一日比一日體虛,如今在這暖閣里還要裹着大氅披風,不能受半點冷氣,辛夷雖難受,但只要看到良田身體康健,活潑開朗,便是再付出多少,也是值得的。
“娘娘的身子這樣一日日的下去,可如何是好?”旻凈急急忙忙沖了湯水端過來,“奴婢熬了一些枇杷銀杏湯水,娘娘且喝一點兒,好歹止些咳嗽。”
“說起來,自從蘇大人走了,娘娘便少請平安脈,從前大人在的時候,葯膳湯水日日不斷,這大人去了,娘娘不在意,奴婢們也不盡心。”纓容不安,“奴婢這就去請太醫過來,好好給娘娘瞧瞧身體。”
“去請吧,挑一個謹慎妥帖的過來就是。”旻凈叮囑,其實自從皇后,韋妃歿逝,這太醫院已沒了派系,然而旻凈依舊是謹慎,她也知道藥理,當然知曉這些太醫的厲害,古往今來,不知道多少宮嬪折在這太醫院裏。
而這一次來的人,倒叫辛夷驚詫,便是從前鳴暉的葯徒,習遠。
“微臣叩見蘇昭儀,娘娘萬福金安。”他未進暖閣,隔着珠簾便躬身行禮,辛夷叫他起身,卻不見他前行半步,“怎麼?大人難不成有巧醫之術,要絲診?”
“娘娘說笑了,”他面容尚且稚嫩,笑起來的時候小小虎牙微微露出來,總是覺得可愛的很,不像太醫的沉穩,“微臣從外頭進來,風雪漫天,身上自然皆是冷氣,娘娘連日咳嗽,叫娘娘着了冷氣,便是微臣的不是了。”
原來這樣的娃娃臉下頭,有這樣細微的心思,辛夷不由的笑了,“本宮哥哥臨行之時,跟本宮提過你,只是每每去太醫院請,只說你尚且年輕,還只是葯徒,不能入宮行醫,這樣看來,本宮還要先恭喜大人榮封太醫了。”
“娘娘客氣了。”他撩簾進來,跪倒在榻前,取了葯枕絲巾出來,“娘娘請。”
辛夷等他診了脈,又答了他的問題,等着他在桌前寫了方子,叫臨武取來看時,卻皆是些性寒之物,不由變了神色,“娘娘咳嗽不止,大人開這些物事,難不成是要謀害宮嬪?”
“公公說笑,微臣不敢。”他恭順俯身跪倒,“師傅曾囑咐過微臣,娘娘體弱,不可用虎狼之葯,想來這一年裏娘娘身子一直不大好,便一直用些滋補之物,用的過甚,導致內火旺盛,冬日裏殿內乾燥溫暖,便發出病來,娘娘咳嗽,是因着體熱,並非體寒,這些食材皆溫涼,娘娘也無需日日用,只需在日常膳食里配在湯粥里,過些日子,也便好了。”
辛夷叫旻凈將單子看過,見她也點頭稱是,才笑着叫習遠起身,“從前哥哥說你醫術精益,如今看來,不負盛名。”
叫纓容備一份禮物給他,“葯徒出師,做師傅的該恭賀才是,如今哥哥不在,本宮便代他賀你,也謝你今日勞心,日後本宮的身子,翊錦宮之事,都要你多費心了。”
“娘娘客氣。”他揚手接過,“微臣卻之不恭了。”
雖依舊低眉順眼的樣子,卻不露一句表示衷心的話,倒叫辛夷心裏喜歡,這些日子後宮人人巴結,倒更叫辛夷看得出怎樣的人才可託付,怎樣的人,不可輕信。
“纓容送習太醫。雪天路滑,可仔細些。”辛夷也不多留,習遠躬身致禮,便扭身出去了,旻凈泡了一盞菊花茶過來,辛夷笑着嘆一句,“習太醫這人,有趣的很。”
旻凈淺笑,藕荷色的衣袖下頭可見赤紅玉鐲,襯得她肌膚勝雪,這樣的女子,才真的是氣質如蘭,她言說,“有趣且知趣,才是宮裏的明白人。”
“無妨,知趣嘛,得先把趣給他知道,屆時,他會知曉的。”辛夷依舊笑着,入口清茶,都格外沁人心脾。
習遠所言不無道理,自入冬,因為身體不好,真真的是少出門,日日守在這暖閣里,也是無趣的很,辛夷揭開大氅,“罷了,既然是熱出來的病,今日瑞雪,出去走走也好。”
等着收拾停當,撩簾出門的時候,才知道這雪日裏的難行,可是闔宮裏這樣興緻高昂的時候確實少的很,因着這難得的出門,纓容還特地為她挑了一件喜鵲登梅的對襟披風,連着朱釵耳墜,也齊齊整整的配了一套,這時候說回去實在掃興,好在宮中甬道都有宮人不停不住的打掃,還好一些,“雪這樣盛,本想着往結網林去的,如今看來連御花園也不可去了,便在永巷裏走走算了。”
“娘娘能出來走走已經是好的了,去哪裏有什麼打緊?”纓容笑着扶着辛夷的手,“卻不知娘娘想往那邊走走?”
翊錦宮往西,雖說宮宇林立,卻少有人居,僅有的幾個宮嬪,也不相熟,往東雖說路途長一些,要穿過幾個軒榭,可是畢竟人氣旺盛,郁歌,雲袖都在這邊,辛夷便往東邊行來,幾個人慢慢悠悠的在這天地里行走,天色蒼茫,地上萬物又統統被大學掩映,冰雪琉璃世界,果然美極。
只是未等心裏讚歎,隔着一道假山,便聽見那一邊有爭執之音。
辛夷停了腳步,細細聽着。
“許貴人,宮裏的物事事事皆是有份額的,你自己的用過了,憑什麼用我的。”這聲音有些熟悉,只是一時間,辛夷尚聽不出是哪一位。
“穆姐姐這話卻說錯了,咱們好歹是一個宮苑裏出來的,這些東西值得什麼?怎麼姐姐素日大方,今日卻這樣摳唆起來,這要傳出去,豈不是叫滿朝文武都要笑話穆大人了?”一個尖銳的女聲調笑着回話,辛夷心中清楚,必然是許貴人同任貴人這二位同穆霏微曾一個宮苑居住過的貴人,趁着自己得勢,想着欺辱穆霏微罷了,當日穆霏微憑着韋妃的勢力,定然給了這二位不少氣受,果然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辛夷扶了纓容的手,不想管這樣的閑是非,示意幾人離去,可惜未走幾步,便聽着一聲響亮的耳光聲,伴着尖銳的喝罵,“你這個賤人——”
“許琦楠,你別欺人太甚!”
“欺人?”許貴人冷笑一聲,“如今的你,還配的上一個“人”字?誰不知道你當年搖着尾巴如何討好韋氏那個罪人的?如今你以為夾起尾巴就可以做人了?”她唾一口,“我呸!別以為你有個吏部尚書的老爹就有多少得意的資本,誰稀罕!”
“姐姐,罷了!”有人勸阻,想必是任貴人了,辛夷心下無奈的很,說著是出來散散心,卻原來還不如在翊錦宮裏來的安然。
未等辛夷想着去勸阻,又聽得幾聲皮肉挨打的聲音,許貴人因着任貴人的勸阻反而更動了氣,“別人怕你,我卻不怕你,別人處處都忍着你,瞧着你兩面三刀的假仁假義,我卻不忍你,今兒我就叫你知道,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止你穆霏微手段厲害,我許琦楠也不是吃素的。”
本來辛夷還想着勸阻,如今越發不能出現了,隆冬大雪地里,本就無人,若是自己這一出現,幾個人都下不來台,許貴人的評價也算中肯,打的更是解氣,便由着她們欺負去,叫她腆居人下,為的不就是這一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