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 有鳳來儀韶光淺(一)
“邇淳.....”洛偃口中一遍一遍念叨着這個名字,不知為何,總有些許熟悉的感覺,是在哪裏聽到過,還是在哪裏見到過嗎?
可是為何怎樣想,也想不起來了。
明珏進來的時候,洛偃正在閉目養神,也許真的是乏累了,又或許是心中思慮繁多,便是連她的腳步聲,也沒有聽到,她自然看到了羊皮書,也將那上面的字跡讀過。
“邇淳......”明珏念着這個名字,才見洛偃打開眼帘,“你來了,”他指了一張花櫈,“過來坐。”
““登高者必自卑,行遠里必自邇。”“至於道者,精微淳粹。”“邇淳”這兩個字,卻有點我們漢人的味道,一點也不像是馬背上長大的蠻夷女子呢,”明珏笑起來,“三哥有福,又有佳人入懷了。”
“早知你這般調笑與我,便該連你也不見。”洛偃冷了眼眸,就要指明珏出去,明珏忙着攔下,“三哥怎這般小氣起來?兄弟之間的玩笑話,豈可當真。”
“那麼,此事,你怎樣看?”洛偃收回冷峻的眸子,勉強着要牽出一絲笑紋,可惜,這實在難為她,他試過之後,只能作罷,心裏暗暗嘆息一聲,好久了,好久不得展顏了。
“皇後娘娘歿逝不過六月,尚在國殤之期,陛下便再娶新人,立為皇后,怕是於長孫家,無從交代。”明珏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大哥長孫元月,他如今朝堂之上隻手遮天,若不是皇后歿逝,恐怕六宮也要多行不義,便是這事情合情合理他恐怕也要鬧起來,更何況是這樣無理的事情。
“朕最怕的,卻不是他!”他匆匆幾步到書架之上,取出赤金九鳳傲天旗雲盒,打開來,皇后寶冊寶印具在其中,那寶冊上,“長孫半夏”四字墨香依舊,而伊人已逝,卻連一絲香魂也不可捕捉。
“三哥心裏想着的,卻原來是皇後娘娘,”明珏苦笑,對於洛偃的這段情,她不無感傷,即便,長孫家害死她的雙親,長孫元月刺死她的至愛,可就是因為如此,她更懂得這個女子在這夾縫中小心翼翼守護一份愛情的艱難,她同皇后唯一的爭執,在長孫元月,除卻這一點,她對這個女子的敬重和欣賞,多過其他一切感情。
她更羨慕的,是即便她已然化為黃土,依舊有人日日夜夜惦念着她,不論生死,身邊總有一個位置給她。
“半夏......”洛偃只是想將那寶印取出而已,可是僅僅是碰觸,就叫他錐心的痛起來,他輕輕的念着這個名字,雙手狠狠的,而有無力的,落在桌案上。
“三哥既然不願迎娶護部公主,便拒了扎爾罕這個小公主的婚事,兩國邦交,總不能真的只是依照女兒交換維持吧?”明珏起身,就要抽走那張羊皮書,卻不曾想,被洛偃攥住,不能抽動。
“三哥這是何意?”明珏不解。
“若是不娶,我們就只能嫁了!”洛偃一字一句吐出,目光灼灼盯着明珏。
“遠嫁滄珠公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三哥便不要再糾結於此了。”
“你可有什麼辦法,能解此結?”洛偃問道,這便是他今日見明珏的本意了,明珏是姑娘家,她同朝中大臣心思總有不同,而如今滿朝文武,也唯有她還能同自己說一句體己話了。
明珏知道洛偃為難,可是自己卻是實實在在沒有主意,迎娶護部公主,三哥愧對皇后,長孫元月也會鬧起來,可是若不這樣做,滄珠公主便一定要遠嫁和親,而因為三哥駁了扎爾罕的面子,可以想見公主遠嫁之後的日子,如若這般,三哥又不忍,明珏心裏也沒了主意,取捨兩難,可是心中,其實還是有所偏重的,她跪倒在地,“陛下,臣的主意恐怕,”她抬頭偷偷觀察洛偃的反應,見他平靜的等着下文,只好講出來,“彷彿並不是什麼好主意。”
“但說無妨。”洛偃深吸口氣,有主意,總比沒注意要好一些。
“明珏以為,陛下應允諾扎爾罕,迎娶邇淳公主。”她鼓足勇氣講下去,“雖說此舉,會叫陛下心頭愧疚,也會激怒朝中擁戴皇后一眾朝臣,可是迎娶公主,卻可以免除下嫁公主,聽聞扎爾罕十分疼愛兒女,若是有一日,兩軍對壘,我們也可用邇淳公主為質,不怕扎爾罕不處下風。”明珏說的彷彿儘是為了朝廷考慮,可是她自己心中清楚,她還是有私心在的,長孫元月是她的仇敵,他的不痛快,便能叫她痛快許多,而且長孫元月錯漏越多,距離她絆倒也就越快了一步,雖然長孫半夏在三哥心中的分量無人可比,可是時光總會抹滅這一切,等着那一天就是了。
“我們依着皇后之禮迎娶,卻不代表着要給護部公主實至名歸的皇后位,不就是在三宮六院之中養一位養尊處優的女子,叫她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好好活着,對三哥而言,並不是什麼難事吧。”明珏的話已然說的清楚明白,洛偃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掌心摩挲,洛偃一直不定的心神,終於有了主意,他笑起來,“果然還是明珏,能解三哥的心頭煩憂。”
“那麼大哥那邊,如何交代?”明珏道出這事情的關鍵,文帝是被長孫元月斬殺,這個皇帝本就封的無禮,這個公主,更是叫他不屑一顧,如今總算有個機會,將滄珠公主推出,自然叫他心頭爽利,可是如今卻要迎娶護部公主為後,將他妹妹的位子取代,他的妹妹逝去不過半載,這般行徑,豈非叫他妹妹魂魄難安?又免了滄珠公主的和親命運,豈不是兩塊巨石齊齊砸向他的心口,他怎能咽的下這口氣?
“丞相那邊,朕只有交代!”洛偃將御筆提起,鋪開絹帛,提筆便書寫開來,他寫的飛快,這本是他心頭惦記了許久的事情,如今藉著此事昭告天下,最適合不過。
這個結果任誰也不會想到吧,明珏合上身後的殿門,抬手遮擋炫目的日光,她心裏輕輕的笑起來,事情本來山窮水盡,不料僅僅是一日,便這般峰迴路轉,柳岸花明起來,她伸手招過徐福來,“徐公公,不知公主的車架,可已經起行回宮?”
徐福望了望日冕,欠身道,“送公主回宮的依仗辰時起行,眼下已然快到午時,已經走了有段路途了,不過這山路崎嶇難行,依仗又更是累贅的很,恐怕也未走多遠吧。”
“如此甚好。”明珏快步離去,才出行宮,便牽了快馬飛奔而去,這樣的好消息,怎麼樣也要最快的告訴這個苦命的女子。
辛夷在忐忑中惶惶不可終日,又一日入夜,卻還是未見洛偃的身影,便連徐福,今日也未登門,若是以往,洛偃如何忙碌,也不會忘了問她和良田是否安好,一連兩日,三日,四日,辛夷一日一日的數着,終於失去了等待的耐心,早早的梳洗準備安睡。
臨武早跑遍了宮苑,偷偷的回來同辛夷耳語道,“自從公主回宮,陛下只在第二日不曾早朝,那日之後也便一切如舊了,而宮嬪這邊,他也只去過盧貴人處看望大皇子,其餘時候,一直留在武英殿中,可是奴才卻發現了異樣。”
“什麼事?”辛夷不溫不火的問着,纓容卻生氣道,“你小子何時學會了賣關子?小主着急的很,你還來逗樂子?”
“姑奶奶,分明是你的口齒伶俐不饒人,不給奴才說下去的機會,”臨武懟了纓容便着急着講下去,“小主難道不曾發覺,若按着日子,公主三日後便要和親遠嫁,可是尚宮局時至今日可是連一份隨嫁禮單都沒有拿過來叫小主查看,而聽每日運送宮**給的小太監將,宮中也未有人張羅此事,小主難道不覺得奇怪?”
辛夷這些日子忙着為洛怡心疼,又因為洛偃突然的冷遇傷神,還真的是忘記了洛偃曾留旨意要她打理洛怡妝奩之事,如今想來,彷彿確實事情有異,可是究竟是怎樣的事情呢?難道說,因着長孫元月的勢力,便叫洛怡孤單上路,連公主的禮儀也不顧及了嗎?可是分明洛偃已經下了旨意,尚宮局禮部又有誰敢怠慢,又或者是,邊疆又起戰亂,洛怡遠嫁之事只得延期?可是若起戰亂,為何不聽宮人議論?
胡亂將簪環卸下,心頭的憂思煩悶,彷彿未減一分,可是這樣看來,洛怡遠嫁的事情彷彿可以緩解,可是為何心頭還是這樣鬱結難安呢?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她強迫着自己不去想洛偃對她的突然冷淡,可是為什麼腦子裏想着不去想,心裏卻還是忍不住怨恨着他呢?辛夷突然不懂這樣的糾結情緒,究竟該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