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一夜無話。翌日清晨歐韻致起床時周世禮還在沉睡,她不願打擾他的好眠,輕手輕腳地拿開了他壓在自己胸前的一隻臂膀,披衣下床。

換好衣服下樓,周永祥早已經起了,正坐在一樓的花廳里一面喝茶一面看報。

歐韻致見狀連忙問候:“爸爸早!”

周永祥緩緩地點了點頭,說“早”,又放下手裏的書籍問:“怎麼你不多睡一會兒?年輕人很少有喜歡早起的。”

歐韻致道:“習慣了。一想起醒來還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就覺得如坐針氈,還是起床更安心一些。”

周永祥笑了笑。

人都是愈上進而愈知自己之不足,因此也就更努力。反而是那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人更難於認識自己、容易妄自尊大,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目標、也弄不清楚做人的標準。

他揚聲喚了女傭,讓她給自己添了盞茶,又問歐韻致:“大嫂想喝點什麼?”

歐韻致轉頭對女傭道:“咖啡吧,謝謝。”又轉頭多謝周永祥:“謝謝爸爸。”

坦白講,翟九重的這個女兒教養得的確是好。說話、做事總是坦坦蕩蕩,有種“事無不可對人言”的自信。

周永祥對歐韻致的教養還是感到滿意的。

翁媳倆在花廳里說著話,不一會兒育嬰師就抱着已經穿戴好的明珠下來,小傢伙一見到母親立即就雙眼發亮,伸長了手臂想要媽咪抱。

歐韻致將她抱到了自己身上,小明珠樂得眯起了眼,頑皮地在母親的膝上手舞足蹈。

周永祥坐在對面打量着她,今日的小明珠穿了一身寶藍色的連體服,上身罩了一件乳白色的小針織衫,更顯得整個人白白嫩嫩,皮膚吹得可破,十分幼嫩可愛。

他越看越打心眼裏感到喜愛。

歐韻致自然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笑眯眯地指了周永祥對女兒說:“看,爺爺,明珠快讓爺爺抱抱……”

明珠立即伸長了手,小小的身體探出去,彷彿真的知道了那是誰一般。

周永祥那總是擰緊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就是眼角也爬滿了笑紋,他樂呵呵地將明珠抱進了懷裏,還問她:“明珠昨天睡得好不好呀?”

小明珠“咯咯”笑,嘰哩哇啦地和周永祥說著話。一面說還一面伸手好奇地去摸周永祥的下巴,又扯他唇上的八字須,那軟軟乎乎的力度只逗得周永祥不停發笑。

祖孫倆正玩得高興,周世禮也起了床,一打眼看見明珠,立即就大步流星地走上去說:“哎呀,我女兒起得這麼早呀……”二話不說就將明珠從父親的懷裏抱過來,在她的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

歐韻致望着他們笑。

周世禮轉頭,看到妻子眼中的笑意,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變得如同陽光般燦爛,當著父親的面,他不好多說什麼,只是俯下身溫柔地攬了攬她的肩膀。

他自然知曉昨夜是誰給他擦洗身體,照顧他安然入眠,他從未懷疑過她會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妻子,想到這個,他的心上就有一股暖流劃過。

一家三口走到餐廳里吃早餐。出乎意料的是,一向習慣了早起至山下的茶樓用餐而從不在這時候待在家裏的周永祥竟然也隨他們進了餐廳,逕自在餐桌一頭坐了下來。

周世禮有些奇怪。

歐韻致卻眼疾手快,立即就給他盛飯布筷,飛快地安排妥當。

一家四口頭一次坐在一塊兒用早餐。不過三個多月的明珠已經變得很饞,小傢伙看見爸爸媽媽和爺爺他們吃飯而自己沒份,只急得“哇哇”亂叫,口水流得半尺長。

何淑嫻在一旁看得發笑,溫和地提醒周世禮說:“等再過半個月就可以給大小姐加餐了……”

周世禮點了點頭,歐韻致卻隔空虛虛地點了點女兒的小腦袋道說:“你可真是不矜持,要知道我們可是個文雅的小淑女呢……”

周世禮微微笑。

和孩子一起消磨的時間有點兒長,明紹康同司機來接他的時候周世禮的早餐還沒有用完,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三口兩口地將碗裏的粥喝完,卻不覺沾到了嘴巴上,歐韻致見狀連忙拿起手邊的帕子幫他擦擦乾淨。

這親密的動作做完,兩個人均是一怔,隨即都清醒過來,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他伸出手去溫柔地握住她的手,礙於當著父親的面不好多說什麼,但那眼神卻勝過千言萬語。

空氣里充斥着絲絲甜蜜。

好不容易將一頓飯吃完,放下筷子,眼中只有彼此的夫妻倆才發現周永祥已經走了,不知什麼時候。

她在他的要求下送他出門,他還依依不捨的,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歐韻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指了指台階下的明紹康說:“他們都在等你呢,你快走吧……”

周世禮一步三回頭,走到車子旁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看向自己的身後。

歐韻致已經走到台階上了,聽到耳邊有人喚她:“循循……”急忙轉回了頭。

晨光里,她身上罩着一件粉紅色的針織衫,不復昨夜的華貴美艷,也不似往日職場中那般精明幹練,但卻自有一種清新柔美、溫婉閑適的居家味道,他站在不遠處看着她,一顆心如同在溫水泡過一樣,軟得一塌糊塗。

“沒事。”他輕輕地對她揮了揮手說,“我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歐韻致笑起來。

一路坐在車裏的時候,周世禮的臉上都還帶着笑,但一隻腳甫一踏入海喬總部的大樓,他就立即收斂了滿臉笑意,恢復了日常嚴肅冷峻的樣子。

正是打卡上班的時間,大廳里人來人往,海喬的職員們看到他,無一不畢恭畢敬地上前問候,可是他們一旦從他身前走過去、轉過頭,他知道,那些眼神就很值得玩味。

那些目光是不屑的、鄙夷的甚至是幸災樂禍的。雖然他周世禮仍坐擁着海喬的半壁江山,雖然外界也許根本就鬧不清他周世禮究竟有多少身家——這些年來,外部對周永祥及周世禮個人資產的評估只不過是對上市公司的大致統計而已,除此之外,周家究竟財富幾何不得而知。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對周世禮個人財富的估值,那是太低估了。

但,那又怎麼樣呢?現代社會真的是相當膚淺、浮誇及欠缺包容度的,人們往往只根據結果來判定成敗,很少透過現象看本質。別的不說,單是看周世禮這樣的天之驕子從雲端摔下來,就已足夠讓許多普通人找回心理上的平衡,並笑足他一生一世了。

甚至有一天他大權獨攬、重回巔峰,只要普羅大眾願意,他們仍然可以十分阿q地嘲笑他也曾摔得那麼慘過!

但周世禮並不後悔。一想到家中美麗聰慧的妻子,活潑可愛的女兒,他的整個心房都是溫暖的,油然而生出一股強烈的鬥志來。

與長兄周世禮不同,周世傑的手腕靈活,極擅長籠絡各層級職員。當他一隻腳踏入海喬集團辦公大廈的時候,響亮的問候聲此起彼伏,周世傑一一回應,不只有講有笑,還能和職員們調侃幾句、隨口拉幾句家長,一副親切風趣、平易近人的模樣。

周世禮知道他來了,但是沒有回頭,眼睛盯着電梯上跳躍的數字。周世傑走過來,笑眯眯地同他招呼:“大哥好。”一副對他毫無芥蒂、兄弟情深的模樣。

周世禮勾了勾唇角。

那隻供高層專用、通往57樓主席辦公層的電梯在人們面前停下,周圍的人們紛紛散開,周世傑走進去,回過頭來看着仍然站在電梯外的長兄,臉上就露出了一個志得意滿的微笑。

中國社會還是講階層的。別的不說,單講海喬集團的這部主席專用電梯,尋常職員就不能隨意使用。至於頂層的主席及副主席辦公區,更是非召不得入內。

周世禮在犯下大錯以後,被其父周永祥削去了集團副主席的職位,只保留一個董事位置,其在57樓的辦公室更被調至52層,原來的辦公室也劃歸行政總裁周世傑使用。

不是不屈辱的。但周世禮從不會讓自己過於沉溺在這種自怨自艾的情緒里,因為他對整個集團根本志在必得!

他進了辦公室。

秘書秦小姐將有關昨日周府夜宴的報紙送進來,足有十幾公分的厚厚一疊,周世禮翻過去,並未見到有什麼不利於妻子的傳聞,也就擱置一邊,專心辦公。

辦公室外突然一陣嘩然。

他按下對講機問:“什麼事?”

隨着辦公室的大門被打開,一位追隨他多年的老臣子、現執掌海喬集團住建部的羅嘉恩憤憤然走了進來,明紹康攔都攔不住。

他笑問什麼事。

羅嘉恩直氣得滿臉通紅,憤怒地說:“大少爺您可要替我做主!我們海喬做生意這麼多年何時拖欠過建築商的賬目?輪到新總裁上台,這就改了規矩!近日‘城建’公司的老闆打電話問我何時才能結清前年的賬目,我派人去問,結果童天創那小子竟跟我說要延緩結算。我問為什麼,他就說什麼‘市場低迷、年底資金緊張’這樣的鬼話,再去問,他竟要我有膽就去問二少爺……”

“問就問!”羅嘉恩冷哼了一聲道:“我有什麼好怕他的?想當初大少爺您主政時,從來也不主張拖欠包工建築商的工程款……”

的確,周世禮做生意和其父一樣,講信譽、懂得照顧他人利益。因他知道無端剋扣糧餉,最易動搖軍心,折損士氣。

周世禮一見羅嘉恩的這副神色就知道他是碰了釘子。果然,不待他問,羅嘉恩已怒道:“……竟跟我說公司有公司的規矩,叫我照章辦事,不要因個人私情就對哪一家建築商格外照顧……大少爺,”羅嘉恩只差要跳着腳說,“您說他這是什麼意思,您可得給我評評理……”

周世禮當然不會急着去做這個判官。

而羅嘉恩也不是個莽撞衝動、遇事就要找人做主的人。實在這一年來江山易幟,而周世禮又久不在總部,叫他們這些老臣心上難安,總要找到機會適時地表明下立場及忠心的。

周世禮當然明白他的目的。適當地安撫了幾句,待羅嘉恩起身告訴,轉頭就吩咐明紹康說:“叫人去查查這筆錢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紹康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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