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滄月
楊月明手腕一抖,利落地挽了一朵劍花,隨後輕喝一聲,幾個兔起鶻落,已經到了方慕豪面前。
他這一連串動作極為利落,行雲流水,劍光如虹,卻又不是方才眾人所熟悉的那一套天光雲影身法了。
方慕豪不閃不避,亦是提刀向前,他掌中凝力灌注於刀身之上,手中長刀竟是無端發出一聲清嘯。
眾人聞此一聲,不由駭然,此時雙方兵刃尚未相接,顯然是方慕豪極強的內力逼得長刀自鳴,此等修為,世所罕見。
隨後刀勢忽變,詭譎曲折,飄忽不定,讓人難以應變。
楊月明長劍已經遞到方慕豪面前,卻為刀勢所阻。
“吭吭噹噹”的刀劍相交之聲不止,兩人的招式都是神妙難測,卻竟是都沒能衝破對手佈下的屏障。
突然間楊月明長劍破空,劍尖顫動,原來挺直的劍身竟也隨着抖動起來,下一刻,竟如軟劍一般,打了個彎,以一個刁鑽的角度巧取方慕豪的身側。
圍觀者又是嘩然,以內力灌注長劍,使硬劍變軟,出對手之不意,此等玄奧與方慕豪方才以內力讓長刀自鳴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兩人,可說是棋逢對手。
也幾乎可以說,是世間罕有敵手。
此番來蓬萊島的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可是眼見着兩個後生晚輩接連炫技,竟是將不少本來只存在傳說中的招式一一使了出來,而現在,兩人又都展現了自己驚人的內力。
年輕一輩,固然覺得羨慕嫉妒,心中暗暗作着比較,可是越是比較,越是沮喪,這兩人的內力修為,已然不是按部就班的修鍊所能趕上,所謂天賦之別,有時候就是這麼殘酷。
而長者前輩,心頭又何嘗不是一陣唏噓,在場的都是縱橫江湖數十年的高手,誰不是在刀光劍影中走過來的,誰對自己沒有懷抱着一絲自傲之心。
可是眼前的這一場對決,已然昭示着,新的領軍人物已經崛起,江湖,恐怕再也不是掌握在他們這些老人手裏了。
眾人心頭各樣,場上卻更加緊張。
戰局中的方慕豪,被楊月明突如其來的變招所驚,連忙沉下肩膀,避了開去。
楊月明那刁鑽一劍,可是角度奇巧,又來勢突然,方慕豪竟然還能沉着應對,機敏地避過,眾人頓時一陣喝彩。
不料楊月明卻是招中有招,方慕豪剛一迴避,他持劍的右手順勢抽回,隨後“鏗——”的一聲,本來彎着的劍身一彈,突地刺向方慕豪胸口。
他這一招實在大出意外,方慕豪方才險避一招,此時身姿尚未收回,無論如何不能再避一次。
莫不是,江湖上最頂尖的英豪俠客,竟也不是這個不明來路的青年的對手。
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電光火石之間,方慕豪方才沉下的左肩猛地又是一沉,竟是在身形不穩的情況下,又沉下寸許。
楊月明的劍尖堪堪在他胸口上掠過,並未傷及他分毫。
而這頃刻之間,方慕豪的長刀已經劈至,猛地撞到楊月明的劍身之上。
“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刀劍俱是亂顫,兩人內力相逼,各自被震開。
楊月明被這股強大的勁力帶得往邊上踉蹌了幾步,待他穩下身來定睛一看,只見長劍劍身之上,竟然被砍出了一個拇指指節那麼大的豁口。
兩人的兵器都是普通鐵器,並不存在孰優孰劣之分,兩兵相交,方慕豪能在他的劍上砍出一道缺口,可見他的內力,比楊月明還要強上幾分。
楊月明臉上抽動,怒道:“你抓破我的衣服,又砍壞我的劍,我要給這把劍報仇。”
熟悉楊月明的任小刀見他這個樣子,心知他這是遇上了自己沒有把握的對手了。
“付前輩,方慕豪的武功,你能看出端倪不?”任小刀擔心楊月明吃虧,連忙轉向付羽築請教。
付羽築是前降魔塔主,二十年前叱吒江湖,但凡是在江湖上露過面的武功,他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了解的。
此番方慕豪用的武功實在詭之又詭,一些修為淺的,只道是方慕豪天賦極高,在逐鹿破賊手上演變出了全新的掌法和刀法。
可是任小刀自身修為極深,卻是早已看出,方慕豪的這一套刀法,決計不是逐鹿破賊手的衍生,甚至也不是江湖上他見過的任何一套武功。
逐鹿山莊堂堂江湖第一大庄,什麼時候竟然出了這麼厲害的功夫,竟然沒有人知曉。
如果這套武功是方慕豪所創,必然需要花上許多時間,任小刀不相信連一點消息都沒有走漏。
那麼最大的可能便是,這並不是方慕豪所創的武功。
付羽築神色凝重,看着方慕豪,道:“他的刀法底子,似乎來自滄海一刀一脈。”
秦遇兮聞言面露驚訝:“不會吧,我怎麼看着一點都不像。”
一旁的寧素欣也附和道:“我看着也不像,姓付的,你別看到厲害的刀法就說是你們明月城的底子,臉多大啊,你怎麼不上天呢。”
付羽築此時心情凝重,根本沒有心情與他爭辯,只道:“他的刀法招式上確實與滄海一刀完全不同,所以我也不敢完全肯定,但是行刀思路,神韻,都帶有滄海一刀的影子……”
任小刀對滄海一刀的了解實在是太少,光憑這幾招幾式根本無從判斷。
“滄海一刀,以內力催動之,氣為海,力為刀。氣海翻波,人隨波動,刀隨人動,如滄海孤舟,難以辨其去向;內力注刀,刀如金剛,其利所向,如鬼神之刃,可開山破海,披靡而至。”
付羽築所說的,乃是滄海一刀的綱要,也是滄海一刀刀法的精髓。
任小刀天資聰穎,聽得這幾句,頓時便明白了付羽築所說,方慕豪的刀法思路神韻皆有滄海一刀的影子所在是怎麼回事了。
滄海一刀的精要,便是利用雄渾的內力,製造不尋常的氣流波動,使人難以通過氣流變動來判斷對手的攻擊路數,而內力注入刀中,使得普通的兵器也堅硬如金剛,可以破開一切事物。
任小刀回想方慕豪這一路的攻擊,果然如此。
只是他所用招式卻是與滄海一刀相差太多,一時間也不能完全肯定。
秦遇兮心直口快,道:“那要是他的刀法是來自滄海一刀的話,是不是說,滄海一刀的刀譜就在他手上啊?”
付羽築只是看着方慕豪的方向,一語不發。
其他人也是面色凝重了起來。
再看回場上,只見楊月明和方慕豪越打越快,兩人已經雙雙打到了碼頭上。
此時楊月明臉色更白,他穴道被封太久,才一解開便是連番大戰,體內早已真氣不純,氣血翻湧不休。
他硬撐着一口氣,忽地一躍而起,竟是往海面掠去,足下踏着水面,飄逸地凌波而去。
“天光雲影共徘徊。”付羽築道,“我這小侄,倒是把天光雲影步法都給學熟了。”
說到此,難免又要恨鐵不成鋼地瞪一眼秦遇兮:“等今天這事過去,你就給我去練天光雲影,沒練好就不要吃飯。”
秦遇兮扁扁嘴,不敢應話。
他天分極佳,在蓬萊島的眾多弟子中,他的習武速度一直是遙遙領先的,然而今日他才明白了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他的同門師兄,顯然就是他的天外天。
方慕豪見楊月明掠到水面上,也是足下一蹬,追着而去,手中長刀凌空一劈,居然在海面上破開一道深深的水路,水路兩側海浪堆高,如同風暴來襲,直擊楊月明。
楊月明身形一轉,長劍如虹,手上“刷刷刷”連掃,眾人只遠遠見得他的面前劍光如網,竟是以一指之寬的長劍,生生使出了一整面的屏障。
更令人心驚的是,此時兩人還都是在水面上,借力不比在陸地上。
這麼惡劣的情形之下,還能使出如此玄妙的招式,豈不令人嘆服。
楊月明以劍網擋去迎面而來的勁風,隨後旋身而上,如同被風卷着直衝空中,長劍上指,凌天誓日,劍尖寒光乍現。
猶如日月之輝。
“滄海明月劍!”一直比較淡定地在旁觀點評的付羽築猛地驚叫一聲,竟然忘了自己半身癱瘓,失態地撐住輪椅的扶手試圖站起來。
下一刻,只能徒勞地坐回去,失神地望着海面上的這一幕。
秦遇兮本來在認真觀看對戰,被付羽築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叫嚇了一跳,又見他露出從來沒有過的失態,頓時緊張地扶住他問道:“師父,怎麼了?”
“他竟然使出來了……他竟然使出來了……”付羽築失神地重複着這兩句話,定定地看着海面上的戰況。
楊月明長劍高舉,寒光乍現,猶如月神降臨。
隨後手臂朝着方慕豪一指,長劍飛去,脫手的那一剎那,長劍一晃,竟一化為六,六道劍光同時刺向方慕豪。
眼見着這詭異得難以用語言描繪的一幕,付羽築終於“哇”的一聲,仰天大笑了起來。
秦遇兮不知所措,其餘幾人亦是如此。
付羽築邊笑邊道:“當年我與楊顯雲二人,一人修習孤山明月掌,一人修習滄海一刀,我們想着,若是把這兩門武功的精要之處糅合在一起,定能創出舉世無雙的厲害武功,當時明月城已經有了掌法和刀法,我們於是準備再創出一門劍法來,名字就叫滄海明月劍。”
“可惜……我們並未完成這套武功,這本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遺憾,沒想到,他的兒子完成了……”付羽築指着遠處的楊月明道,“你們看看那劍光,像不像日月之光,你們看看那飛劍,像不像明珠之淚,這是滄海明月劍的開篇兩句口訣——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付羽築邊說邊笑,竟有瘋魔之象。
而聞者幾人,無不訝然。
今日楊月明所帶來的意外,實在太多太多。
然而就在他們以為勝利無虞之時,變故陡生。
方慕豪見長劍化作六道劍光飛來,竟也是旋身而上,長刀高舉,下一刻,便是與楊月明如出一轍,刀身幻化。
而讓人震驚的是,他的金刀居然以一化七,愣是比楊月明多化出了一道。
任小刀心臟猛一抽緊,心知大事不妙。
原來楊月明此時已經是內力翻騰,氣血直衝周身各處大穴,再拼下去,就要走火入魔。
他心知自己不能久戰,便拼着最後一口氣,使出了這滄海明月劍法,可是內力已亂,只能化出六道劍影。
此時對手換做別的任何一人,都已經足夠對付。
可萬萬沒想到,方慕豪竟然也會這滄海明月之奧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