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寬敞明亮的卧房裏,擺放的都是極好的物件,就連左側靠窗賞景用來置物的茶几,用的都是上好的黃花梨。

金大夫早些年作為隨行大夫,也曾跟着商隊天南地北的走,做的就是低買高賣的生意。他們的大當家原來也算是地主出身,往上還能數個兩輩,要不是家業到他爹這一輩敗了,厚着臉也能在外稱個世家。相比其他走商的眼神自然毒辣不少,連帶着他也見了不少世面,此刻自然認的出來。

那張黃花梨的茶几乍一眼看去竟然渾然天成,紋理如行雲流水一般,絲毫沒有不美之處,竟是完全用整塊的木材。那麼大塊的黃花梨,成色又是這樣的好,現在可不好見,肯定是祖上留下來。

更難得的是,那茶几居然只是隨意的置放在窗邊。

金大夫想到這裏心裏陡然一凜,要診的那位縱使在外面被多少人看了笑話,成了眾人口中茶餘飯後的談資,也不是他所能輕視的。

此時房裏站了多多少少不下七八個人,可是卻沒有一絲聲響,壓抑沉悶的讓人說不出話來。屏風已經被收起來立在了一邊,兩個婢女一跪一立在床榻邊上,雙眼具是紅的核桃一般,顯然是不久前才哭過的。

看見金大夫背着藥箱進來,為首站着的老太太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說,金大夫連忙放下藥箱上前。

跪着的婢女將床上躺着女子的皓腕從錦被中抽出來,金大夫坐到矮凳上細細診脈。大概懷錶走過了四五分鐘的樣子才問道:“二少奶奶之前吃過什麼?喝過什麼?或者跟什麼人說過話?”

此話一出站着的一個穿着錦繡華服的中年婦女面上一僵,朝身後揮揮手說道:“你們都下去吧。”幾個丫頭扶了扶,都恭恭敬敬的退下了,離着門口遠遠的,房裏站着的就剩下羅家的兩個主母。羅夏氏雖說晾定了那兩個丫頭不敢說什麼,但是家醜不可外揚,更不用說那幾個下人了。

羅老太太聽了她的吩咐嗤笑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掩耳盜鈴。

羅夏氏麵皮一紅,想要解釋幾句又不願意外人見了笑話,忍得麵皮發紅,吶吶的說不出話來。這段日子,她也不太好過。

跪着的丫頭聲音依舊是哽咽的,可是一字一句說的確是極為清楚:“這幾天我們小姐胃口都不太好,趁着今天日頭明媚便去園子裏面逛了一圈,早上多吃了一碗粥和半個白蘿蔔絲餅。只是今早后大少奶奶來過。”

停了停只聽她繼續堅定的說道:“我們不知大少奶奶對着小姐說了什麼,站在外面不曾聽清楚,聽了動靜才進來的。小姐當時便咳了半盞血,接着就昏迷了過去,現在還未醒過來。”

那動靜顯然是打翻了什麼東西,地上還留着一些瓷器碎片,估計是翻了茶盞,桌上也有些凌亂,還留着茶葉沫子,估計二少奶奶是氣的狠了。

羅夏氏聽了她口無遮攔的話怒不可遏,想要說些什麼卻聽羅老太太對着金大夫問道:“那不知雨鸞現在如何了?”

羅老太太不是不看重羅家的名聲,可是這臉都已經丟盡了,再遮掩又有什麼用。

金大夫乖覺的就當她們的話沒有聽見,站了起來向老太太作了揖才說道:“那就差不離了,二少夫人原先鬱結於心,長此以往恐怕不好,本要細細開解才行。不想今日受了刺激,還好二少奶奶福澤兼備,卻也因禍得福了。”

羅老太太福靈心至一般的問道:“難不成那一口血倒是把鬱氣都吐了出去?”

金大夫笑道:“正是如此。這也多虧了二少奶奶底子好,想來那一刻是極為兇險的。”

可不是極為兇險,要不然她們兩個也不會站在這裏,羅家大少奶奶也不會立刻被關了去跪祠堂,那可是羅家宗婦。外面已經是流言四起了,再傳出秦雨鸞被羅家大少奶奶氣死的消息,他們還要不要在此地立足了。

說句誅心的話,秦雨鸞要死,也不能死在羅家。

只聽金大夫又說道:“只是鬱結傷身傷神,二少奶奶這一次恐怕要細細調養才行。老夫先開一個方子給二少奶奶吃一段時間。”

跪着的婢女此刻已經站了起來,將秦雨鸞的手放回錦被中,對金大夫說道:“奴婢領大夫去開方子。”

金大夫點了點頭跟着去了。

羅老太太走到床邊,仔細看了看秦雨鸞的臉色,雖不像她們剛剛來時那樣面如金紙,整個臉色都灰敗了下去那樣嚇人。但也帶着幾分慘白,看着就讓人心生不忍。

她給秦雨鸞按了按被角,對着站着的另外一個大丫頭說道:“好孩子,好好照顧你們小姐。”

轉身看了看桌上的報紙,狠狠的瞪了羅夏氏一眼,拿着報紙走了。

羅老太太坐在自己院子的正堂里,把報紙狠狠的甩到了羅夏氏的腳下,怒道:“你看看你生的好兒子。”

報紙上刊登的正是羅家二少爺羅安和不知道哪位女子的照片,即使是黑白照片那女子也顯得風情萬種。羅安和那位女子摟着腰雙目對視,面色含情,要是沒有內情的話也稱得上一句男俊女靚。

“不知羞恥……”羅老太太指着報紙的手都在顫抖了,但一想到報紙上的男子是自己的二孫子,那句姦夫□□硬生生被她按壓了下去。

即使已經憲宗皇帝改革已經過了二十多年,羅老太太骨子裏依舊是典型的舊式女子,之前再疼愛這個孫子,也不代表是無底限的。

更何況多年不見,陪在自己身邊的都是秦雨鸞這個孫媳婦。雨鸞賢良淑德,對她無一不恭,無一不敬,可那不孝子孫說休棄就休棄,還鬧得全國皆知,加上寫的那些話,羅老太太直呼孽障。

不要說什麼登報離婚,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這在羅老太太心裏跟休棄一樣,而且,她心中認定秦雨鸞根本就不能另嫁了,必定要守一輩子活寡的。

羅夏氏看了眼地下的報紙,原先有些漲紅的臉色瞬間白了下去,她小兒子已經出國留學4年了。她日日夜夜期盼,不求兒子功成名就,只盼著兒子平安歸來。可是兒子是歸來了,卻攪得他們家天翻地覆。

她緩緩在羅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雙眼不由自主的紅了:“娘,安兒也是在剜兒媳的心啊。”

羅安德國留學歸來后,並沒有立刻歸家,而是現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則與原配秦雨鸞離婚的廣告。

表示自己年少不知事,由族中長輩做主娶了秦雨鸞這個封建殘餘,其中細數了封建的危害。接著說道,就連最大的封建帝王今上早就改革並實行新政,可是自己居然仍受封建陋習的迫害。感嘆改革之艱辛小小的拍了拍憲宗的馬屁,后表示會跟隨憲宗皇帝的步伐堅持下去。最後聲明與秦雨鸞這個裹了腳的女子離婚,表示婚姻自主。

這個原先自上刊登在北平市報上和他們地方市報上,可是羅安不止這麼做了。他在德國結識了康先生的獨子並成了摯交好友,回國后被介紹給他的父親康先生認識。康先生自然是欣賞這個年輕人的,也支持他這個舉動,並且寫了奏摺帶他進宮面見憲宗皇帝。要求解放女子思想,改正陋習。

憲宗皇帝自然應允了,以自身立場讚揚了羅安的舉動。並將此時交由皇后負責,皇后當即就下了懿旨,將此事交給了剛剛成立不久的婦聯去辦,很快,公文就下來了。

剛剛歸國準備大展身手的羅安風頭一時無兩。

羅安的想法錯嗎?其實是沒錯的。可是他在刊登這一則廣告的時候,下定決定上表的時候,卻忘了族中的長輩。不說那些旁系血緣的,羅安自己的親奶奶,親母親,都是裹了腳的女人。這篇文章要是由別人來寫,羅老爺也要稱讚對方一句。可是寫的人是羅安,他這不止是指着秦雨鸞的鼻子罵,也是指着自家門楣罵。羅老爺簡直要被這個兒子給氣死了。

他口口聲聲說摒棄封建殘餘,跟秦雨鸞離婚,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家中的長輩親族呢?是不是也要跟自己的奶奶和母親各不相干。

當初跟着羅家人一起等待丈夫歸來的秦雨鸞看到報紙后就大受打擊,聽到由皇後下旨的公文就再也堅持不住。她作為最開始矛頭所指,自然是首先抨擊的對象。無論何人都看的出來她心存死志,怎麼勸說都無可奈何。

還是秦家夫人都親自上門,想要帶自己女兒回家,卻也被她形銷骨立的樣子嚇了一跳。而秦雨鸞原先誰都不理會,不要說走動了,嗓子啞的連話都說不出來。見母親后雙眼才稍稍恢復神采,母女兩人抱頭痛哭。

秦夫人想要立刻就帶走秦雨鸞,可是羅家老太太親自向她道歉,羅先生更是親自上門。可是這麼大的事,是一句道歉就有用的嗎?全國都知道他們離婚了,秦雨鸞是封建殘餘。

要不是秦雨鸞現在身體實在虛弱,不好走動,不得不暫且留在了羅家,秦夫人當即就能甩袖而去。

誰知道今天又出了這麼一檔子事,簡直是生生逼着她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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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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