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5）
“慘了，慘了，睡過頭了。”路明池一覺醒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他快速穿上外套，套上鞋子跳下床，摸摸還睡眼惺忪的路小胖，“路慕辰，你乖乖在床上，我要出去找吃的，不然咱倆晚上就得餓肚子了。”
聽到餓肚子三個字猛然驚醒了一下的路小胖雖然還懵懵懂懂，但是下意識地立即點頭，小胖手還不停推着路明池往外走，“知道了，爸爸，你趕緊的，不然沒晚飯了。”
路明池急匆匆奔出門去，剛想問問該怎麼去找吃的，就被追上來的隨行攝導劉慶攔住了，“沒事的，路老師，葉梓年已經幫你的份一起做了。”
“啊？”路明池站在原地傻了一陣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他現在在哪兒？”
劉慶指了指廚房的位置，路明池揉揉自己的亂髮，深切覺得這一期節目播出去自己什麼形象都沒有了，不過這有什麼要緊呢？重要的是他從這個節目中才真切了解到自己作為一個父親是多麼的失敗。
鄉下的灶頭對於葉梓年來說也是陌生的，不過好在他對於廚藝還是頗有天賦的，在炒糊了一盤年糕之後就掌握了火候的控制，清炒小青菜，雞蛋餅，涼拌蘿蔔絲……一個個菜很快就做好了，而且做得一點也不比家裏的差。
當葉梓年回過頭看到滿頭亂髮，還拖着拖鞋的路明池的時候差點嚇了一跳，以往出現在人前的路大神都是光鮮亮麗的，什麼時候會以這麼一個形象出現在鏡頭前，他不要形象了嗎？
“我……”路明池煩亂地摸摸自己的脖子，心情差到谷底，他向來以高標準嚴要求來對待自己，像今天這種睡着錯過任務，還要讓別人幫忙的事情幾乎沒有發生過，這也讓他對葉梓年產生了愧疚之心。
“路小胖起床了嗎？趕緊讓他洗把臉，吃飯了。”葉梓年若無其事地把幾盤菜放到桌子上，自己洗了手準備去喊葉森森。
“等等。”路明池在葉梓年經過自己身畔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等他詫異的眼神望過來時，他才忙不迭放手，慌慌張張地連話也說不全了，“那個，不是，我是說今天對不起，不對，是謝謝你了。”
“就一頓飯，至於嘛？”葉梓年反倒覺得奇怪起來，不在意地搖搖頭，“行了，沒事的，趕緊吃飯吧。”說著自顧自走出廚房。
路明池看到葉梓年的背影消失后才猛地一拍額頭，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以往鎮定自若的他一看到葉梓年好像就變得像個毛頭小夥子一樣慌裏慌張的了，“糟糕，難道我還沒有適應這個節目？”路明池不解地搖搖頭，不再去思考這個問題，還是先把自家兒子餵飽比較重要。
路小胖是一個挑食的小胖子。當然，作為一個小胖子，肉食是他每一頓必須要出現在餐桌上的食物，所以當他看清楚今天的晚餐連一丁點肉絲都沒有的時候，拉下臉耍脾氣幾乎是必然的結果。
“愛吃不吃。”——這是路明池的態度，反正他餓了就會吃，小孩子嘛，餓幾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跟爸爸一起把手洗乾淨，在自己位置上等待吃飯的葉森森看看對面詭異的兩父子，決定自己還是別摻和進去了，路小胖不吃飯自己還能多吃點菜呢。
葉梓年本來還想勸勸路慕辰，不過看到路明池自己吃得香，完全不顧孩子的樣子，還是覺得自己別多嘴了，說不定這是人家父親獨特的教育方法呢，自己還是管好自己旁邊的那個就行了，“森森，多吃絲瓜補充維生素。”
葉森森怨念地看着自己碗裏的一堆絲瓜，爸爸真壞，明知道他不愛吃絲瓜還硬是給他夾了這麼多，“我吃不了這麼多。”
“你能吃的。”葉梓年在對待孩子的一日三餐方面特別堅持，“一定要吃完才能下桌。”
“好吧。”葉森森也沒有怎麼堅持，很是乾脆地就扒着飯把碗裏的絲瓜全吃完了，讓路明池看得驚奇的要命，也顧不上吃飯了，急不可耐地問道，“你怎麼讓森森吃完的？”太不可思議了，逼着孩子吃他討厭的食物，孩子居然真的乖乖吃了，還沒有任何條件，葉梓年都可以上電視去當育兒專家了。
“就是讓他吃完，沒有任何條件，因為必須要補充營養成分，所以要吃完，不吃完不能下桌。”葉梓年理所當然地說道，其實他也無法理解那種大人追在孩子後面喂飯或者答應孩子買個玩具讓他吃飯的這種事情，在他看來，有些事情家長可以讓步，但是涉及原則性問題家長就一定要堅持到底。
“聽到沒有，看看人家森森哥哥。”路明池恨鐵不成鋼地看着自家兒子，原本在家的時候覺得他還挺聰明的，出了門才知道別人家的孩子有多麼聽話。
“電視上都說了，別總是誇獎別人家的孩子，容易造成我的心理失衡，然後變得抑鬱孤僻的。”路慕辰瞪着眼睛，一本正經地跟自家老爹辯駁，“再說森森哥哥要沒有那麼好，我會喜歡他嗎？你應該表揚自己的兒子眼光特別棒！”
邏輯能力滿分！葉梓年笑得差點連飯碗都掉了，別人他不知道，他家森森在五歲的時候還沒有這麼好的邏輯思維能力呢，看來路小胖也不是一個一般的孩子。
“但是事實上，在你說話的功夫，最後一張雞蛋餅已經被我吃完了。”葉森森心滿意足地放下碗，很是居高臨下地看着路小胖，“爸爸早就說了，光會耍嘴皮子沒有用，因為你改變不了事實。”
“嗷嗚。”路小胖看着完全空了的雞蛋餅盤子和一邊剩餘的蘿蔔絲瓜青菜，突然覺得整個天空都灰了。
“兒子，吃個教訓吧，跟你森森哥哥學才能長大啊。”路明池愉快地咽下最後一口雞蛋餅，一點也沒有吃掉兒子口糧的愧疚感，反而開心得多吃了半碗飯，終於有人能治這小子了，果然是上天有眼。
“如果你現在不吃，等會兒晚上會餓得睡不着覺，那就會失眠，明天早上必然沒有精神，白天的遊戲也會參加不了……”葉森森面無表情地對着路小胖恐嚇，“所以，你不吃對我們並沒有什麼影響，反而難受的是你自己。”
路小胖含着淚咽下第一口飯，森森哥哥太可怕了，難怪電視上說美麗的人都是有毒的，千萬不要接近他們……
吃完晚飯，路明池主動提出帶着路小胖去洗碗，不過兩個人都沒洗過碗，所以葉梓年不得不站在水池旁邊，看着他們倆名為洗碗，實質摸魚打鬧的偷閑行為。
“葉叔叔，森森呢？”路小胖洗了幾個碗就坐不住了，愉快地把手裏的碗往水池裏一扔，攤着兩隻沾滿肥皂水的小胖手就跑來找葉梓年，“我能跟他一起玩嗎？”
“不行，你只有洗好碗才能跟森森一起玩。”葉梓年大致檢查了一下兩人洗過的碗，雖然不算特別乾淨，不過以第一次的要求要看的話還能勉強過關。
聽到葉叔叔拒絕的話，路小胖明顯有些失落，無精打采地走到爸爸身邊，難得情緒有些低沉，“爸爸，森森是不是不喜歡我？”這對路慕辰來說可是一種挺新鮮的體驗，因為以往他無論是在路明池工作的地方還是在幼兒園，都是討人喜歡的存在，所以碰到葉森森這種對他完全沒興趣的小夥伴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
路明池也是第一次洗碗，而且還只有井水，沒有自來水，只能把每一個碗都盡量多在清水裏浸浸，好自欺欺人地覺得已經洗乾淨了。聽到兒子的問話，他頭也沒抬，輕鬆地說道，“這不是正常的嗎？你又不是人民幣，怎麼可能讓每個人都喜歡你呢？”
“但是……但是以前大家都喜歡我。”路慕辰不服氣地說道，“爺爺奶奶大伯，還有幼兒園的老師，跟你一起工作的叔叔阿姨都喜歡我。”
“爺爺奶奶他們喜歡你是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工作時候的叔叔阿姨還有幼兒園的阿姨們喜歡你也是因為你是我的兒子，大家都喜歡你的爸爸，所以也就連帶喜歡你了，並不是因為你有多好才喜歡你的。”路明池雖然覺得這些話跟兒子說有些為時過早，但是他並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在周圍人無條件的寵溺和讚揚聲中長大，他必須明白，如果他不是路明池的兒子，壓根沒有那麼多人願意喜歡她，關注他。
這番話雖然有些超出路慕辰的理解，不過聰明如他還是很快理解了大概意思，心情頓時更差了，圓鼓鼓的臉蛋垂得快要碰到地面，聲音也沒有以往的精神，“那、那怎麼辦？”
“當然是改變自己啊。”路明池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幾個小碗，認真地說道，“比如你乖乖地把這些碗洗了，森森就會覺得你開始有耐心去做一件事情了，說不定他就能對你改觀了。”
“真的嗎？”大概被自己爸爸騙的經歷太多，路小胖懷疑地斜瞥了一眼路明池，機靈地反問葉梓年，“葉叔叔，如果我把碗洗了，森森就會跟我交朋友嗎？”
並不會。葉梓年很想這麼告訴他，不過看到路慕辰可憐兮兮的眼神還是心軟了。他想了一下，走到房間裏，把已經拿出書來進行飯後閱讀的葉森森叫到門外，“森森，你今天還沒有勞動過，去跟路慕辰一起洗碗好嗎？”
葉森森戀戀不捨地看了眼被留在桌子上的書，不情不願地點頭，“好吧，不過我要自己洗，路小胖只會越幫越忙。”
被嫌棄了的路慕辰一臉生無可戀的震驚，緊接着瞪圓了眼睛為自己辯解，“我才不會越幫越忙呢。”
“你去教他，就像當初爺爺奶奶教你一樣。”葉梓年鼓勵地推推兒子的肩膀，“還記得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嗎？要隨時幫助有需要的人。”
“書本上，這種叫做聖母。”葉森森一邊吐槽着，一邊還是挽起袖子，在水池邊蹲下，看到路慕辰還是傻乎乎地站着，不耐煩地撇撇嘴，拉住他的手讓他蹲下，“喂，你還發獃呢？快洗碗，我還等着看書。”
路慕辰被他扯得一個踉蹌，但是卻出奇地沒有發火，反而認認真真看着葉森森的步驟跟着一起做起來。
路明池慢慢站起身，手上還滴滴答答淌着水，不過他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只是把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那個蹲着的小小的、胖乎乎的身影，彷彿那就是他的全世界。
“第一次抱起他的時候他才那麼一丁點大，現在都會自己洗碗了。”也好像並不需要他了。感覺到身邊有人在靠近，路明池喃喃自語，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給身邊的這個人聽。
“很失落吧？”葉梓年也並沒有看着路明池，而是同樣盯着水池邊的小小身影，纖瘦的，背卻挺得很直很直，“接下來你會更失落的，因為他還會長大，而且是飛快地長大，他們的世界裏不再只有我們，有親愛的老師同學，還會有喜歡的女生，要好的死黨，他們會覺得家裏太煩，特別是名叫老爸的老頭子，每天都煩的不得了。”
“你也會擔心嗎？”路明池像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爸爸，急切地問道，“就算森森跟你這麼親密，你也會擔心嗎？”
“不，不會。”葉梓年雙手插在口袋裏，看起來依然和二十三歲的他站在十萬人體育場中央並沒有什麼差別，“他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我能做的，只是站在他身後，等着他跌倒的時候鼓勵他爬起來而已。”
“這個大概就是父親的意義吧。”路明池輕喃，接下來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跟葉梓年並肩站在一起，看着兩個孩子在昏暗的燈光下，把碗一個一個清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