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憲兵隊
槍聲清脆!震驚之下的沈春麗面無表情地看着外面的同胞一個個倒下,彷彿看見自己的心臟上佈滿槍眼!口袋裏有手槍,但她卻像大理石雕像一般紋絲不動。轎車裏充滿硝煙的怪味,西村佳彥貪婪地嗅嗅,彷彿藉此可以享受外面的血腥。
“五個!大佐簡直是神槍手!”
三木高興地直拍巴掌,他還想拍馬屁,回頭髮現沈春麗幾乎快凝結成冰塊的目光。立刻狠狠咬一下舌尖閉嘴!
西村抽出空彈夾看了看,又掏出一個裝滿子彈的彈夾填回去,此時汽車已經駛遠,他戀戀不捨地回望着後面那些趴在雪堆里的流浪漢,距離太遠已經遠遠超出手槍射程。
無奈關好保險后把槍收起來,重新正襟危坐,不無得意地問:
“沈小姐喜歡槍嗎?”
心中充滿仇恨的沈春麗冷冷地道:
“我信佛!”
語氣雖然不善,但回答無懈可擊。被掃了興頭的西村撇撇嘴,但似乎難以掩飾自己的興奮,頗不甘心地說:
“您好像不滿我剛才的舉動。抱歉,太久沒上戰場,一時技癢。沒有想到影響了您的心情,請多多包涵。”
伶牙俐齒的沈春麗深知此刻不宜表現出憤怒,嘲諷地道:
“閣下沒有影響我的心情,而是影響了帝國的形象。為了經營這裏,贏得民心與國際承認,大日本帝國修建了無數的形象工程,宣傳機構不遺餘力地向世界宣佈滿洲國新京!”
“我們的座車掛着皇軍特種牌照。警察的行動從來都是轟轟烈烈,除了吸引很多記者暗中發現他們的負面作為以外,從來沒有正面效果。您剛才的舉止如果被西方記者發現,更不幸地是留下照片,一旦見報,立刻能成為吸引國際眼球的大事,恐怕佐佐木先生也無法交代!”
打蛇打七寸,直擊要害,這才是沈春麗的本事。本來滿臉驕傲的西村佳彥頓時像挨了槍子一般,傻啦!
在憲兵隊,沈春麗與大佐渡邊賢二和偵緝隊長王哲進行了簡單的溝通,無非例行公事,彼此是老熟人,不過僅僅是面子活,雙方互不欣賞。
西村佳彥一直安靜坐在旁邊,像個好奇的孩子不停地膽量周圍,臉上居然帶着淡淡微笑,一聲不吭!誰也料不到這樣一個安靜、而且文質彬彬的人,剛剛為了過癮居然沒來由強殺了五個中國人。
所以,沈春麗相信,此人與佐佐木石根一樣,爹是野獸、媽是魔鬼,殘忍嗜血是他們的天性。
王哲年過五十,長着一張油汪汪、顏色偏紫的臉,海城人,渡邊賢二的左膀右臂,原來是東北軍一個團長,918事變后逃到天津,被川島芳子收買,又返回東北出任警察廳頗有實力的內政署長,協助憲兵隊進行特務統治和情報搜集,暗中則幫助渡邊賢二販毒,在紅道。白道、黑道統統吃得開,即使跟日本軍官也稱兄道弟。
表面上看為人一塌糊塗,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黑,樣樣精通樣樣玩得溜熟,但沈春麗通過內部資料分析,此人相當不簡單,懷疑他跟馬占山的部隊有聯繫,也懷疑他是蘇聯方面的特務,當然她不可能揭發。
憲兵隊絕不是一個簡單負責糾察的軍種,在法西斯體制下它是個畸形發達的怪胎,觸角遍及日本政權各個角落,既負責反間諜、反騷動事務,也對殖民地進行殘酷鎮壓,甚至被軍國主義者當作剷除政治異己的工具。
憲兵可以拘捕比自己軍銜高三級的軍人,自行執行緊急處罰。是最有權力、最令人生畏的機構,別說在中國東北,整個日本社會都望而生畏。
即使在日軍內部,憲兵隊也和蓋世太保一樣臭名昭著。
“渡邊君,”簡單聊了幾句公事後,沈春麗還在琢磨佐佐木石根的反常意味着什麼,心不在焉地問:“朴部長家裏的爆炸案到底怎麼回事?既然是箱子爆炸,那麼箱子到底是如何爆炸的?”
哪壺不開提哪壺!論實際活動能力,渡邊賢二依靠手中的毒品網絡,在關東軍內部遠佐佐木石根和松井義雄,只不過他為人不檢點,加上有毒癮,上層不敢重用他而已。因此缺少對上層的影響力,不得不時常聽佐佐木石根吆喝,打心眼裏不服。
抱松井義雄大腿完全是為了往上爬,或者說不得已而為之。私下裏,這個五毒俱全的傢伙雖然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強硬的後台,但依舊狂妄的很,此刻面對佐佐木豢養的沈春麗,他咧咧嘴冷哼一聲。身邊的王哲趕緊幫忙道:
“沈小姐感興趣,我馬上把卷宗交給您。”
打交道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次兩次,心比比干多一竅的沈春麗十分清楚渡邊賢二的性格。她不想在憲兵隊久呆,想馬上回研究所,盯着佐佐木的一舉一動,尋找危險所在。因此冷笑着故意找茬:
“卷宗?如果那上面能找到答案,我就不問啦!實話實說吧,佐佐木閣下想了解詳情,二位能否給我介紹介紹,大致情況我有所耳聞。跟我說說刺客是怎麼把炸彈帶進去的?幾個人?如何避開滿大街滿院子的衛兵?炸彈是什麼型號?以什麼方式引爆?”
連珠炮似的發問,本身就代表蔑視!輕飄飄的語氣和滿不在乎的神態更加令人惱火。被案子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渡邊賢二頓時勃然大怒,他需要馬上向有關上層彙報,可目前毫無頭緒。本以為研究所能派個高人指點迷津,哪知道沈春麗到來卻橫挑鼻子豎挑眼。
朴部長是松井義雄的得力幹將,他的死對松井義雄來說無疑是個打擊,相反對佐佐木石根來說就是值得慶祝的事。
所以佐佐木石根不重視,派沈春麗前來;所以沈春麗不認真,胡攪蠻纏。可形勢逼人,重任在肩的渡邊賢二與王哲當然明白其中利害,不敢信口開河。彼此對望一眼,正琢磨如何回答,沈春麗聚精會神地望着窗外,彷彿自言自語地說:
“朴部長這樣的高官,不算自己僱用的保鏢,按照規定家裏至少四個憲兵隊派駐的日本衛兵,居住地點又是戒備森嚴的別墅區,別說刺客,恐怕連老鼠也不可能輕易潛進他房間。加上他屢次遭遇朝鮮半島人士謀殺,向來注重安全。怎麼會突然被殺?憲兵隊恐怕有干係。”
西村佳彥始終規規矩矩站在旁邊,面帶微笑觀察着眼前一切,但明眼人知道,他極其用心觀察沈春麗的一舉一動,恨不得豎起耳朵聽沈春麗分析。見機奇快的王哲馬上卑躬屈膝地道:
“沈小姐,據負責迎接特工的朴部長心腹回憶:被策反的特工隨身帶着一隻箱子,聲明都是機密資料,任何人不許碰。
到朴部長家裏后,兩人急不可耐躲在書房商議,現場沒有其他人,後來我們勘探現場發現,箱子本身就是一個炸彈,製作工藝極其先進,應該是專業打造,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見過這樣詭秘的爆炸裝置,威力相當大,連混凝土牆壁都炸穿啦!”
也就是說根本沒有炸彈,箱子自身就是爆炸物,難怪安全檢查沒有發覺。如此高科技的設備來自哪裏?本地絕對沒有。不過由此可以看出對方用心之深,不惜代價要除去朴部長,朝鮮半島的地下組織有這樣的實力和神通嗎?
沈春麗並不回頭,一動不動地望向窗外,耐心地等待王哲繼續。因為此事倍受責難的渡邊賢二氣呼呼地道:
“可恨的是除了死掉的朴部長,滿洲再沒有人知道特工的真實身份,案子根本沒法調查。”
暗殺行動看似簡單,但絕非一個孤膽英雄可以完成,從上海到長春,一路上肯定有人協助,而且應該是一個團隊。按照自己的推測,沈春麗想到了另外一層,輕飄飄地問:
“特工一路上都有人護送嗎?到大連以後由誰負責他的安全?難道沒有人對他進行安全檢查?
朴部長的死會直接損害日本對朝鮮半島的佔領,關東軍上層豈能不問責?首當其衝的是憲兵隊疏忽大意,被刺客鑽了空子。這才是令渡邊賢二苦惱的地方,被打中要害的他立刻漲紅了臉,咬着后槽牙恨恨地回答:
“他從上海秘密前來投奔,起初我們並不知內情。到到大連後由滿鐵機關的人負責安全,一路都在火車包廂,沒有差錯。箱子製作得太完美,我的人沒能發現破綻。”
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憲兵隊的人不可能時刻像貓頭鷹一般警覺,加上撲部長可以有所隱瞞,出簍子也不奇怪。沈春麗略略沉思一會兒,輕輕抿口茶,然後才問:
“在長春檢查過箱子沒有?”
憋着一肚子邪火的渡邊賢二感覺耐心已被耗盡。他是松井義雄鐵杆好友,不喜歡沈春麗高高在上的派頭,加上這案子害得他很沒面子,極其討厭沈春麗的糾纏,但礙於海軍大佐西村佳彥在場,不好公開發作,因此相當不滿地用日語道:
“沈小姐,憲兵隊主管整個滿洲情治,什麼稀奇古怪的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沒見過!不至於那麼飯桶!在大連和新京都秘密檢查過!但正像王哲說的,箱子是特製的,夾層里添加了炸藥,沒有先進儀器。僅憑肉眼根本無法識破,我甚至懷疑現在是否有這樣的儀器!”
沈春麗完全不在乎他粗魯的語氣,輕輕把玩着茶杯,出神地望着窗外,沉默一會兒才漫不經心地道:
“西村先生,毫無疑問目標是朴部長,或許刺客不知情,充當了炮灰;或許刺客就是一名荊軻,打定主意壯士一去不回還。”
王哲悄悄看一眼渡邊賢二,想幫忙緩和氣氛,帶點討好意味道;
“沈小姐,我們也這樣認為,遺憾的是只有朴部長知道刺客的身份,朴部長一死這就成了無頭案,根本沒有辦法追查幕後黑手!”
顯然,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希望沈春麗向佐佐木石根轉告他們的難處。沈春麗沉思着淡淡一笑,而西村佳彥見他們如此輕易地放棄追查,無可奈何地搖頭!可以乘機散佈朴部長的內幕,轉移敵人對別列佐夫斯基的關注!降低自己面臨的危險,眼下是個機會!打定主意后沈春麗邊拿大衣邊笑吟吟地道:
“案子驚心動魄,但動機卻可能不值一提,說起來你們都會覺得好笑。朴部長早年在上海活動,跟國民黨高層有相當深的交往。他投靠滿洲,暴露了很多高層人士秘密甚至是劣跡,不知不覺中成了實權人物的心病,興許正因為此才惹來殺身之禍!渡邊君,請派人派車送西村先生回研究所。”
渡邊賢二一邊示意副官派車一邊淫褻地對王哲耳語:
“這個騷娘們依仗佐佐木石根將軍,飛揚跋扈,連皇軍軍官也不放在眼裏,松井君對她特別不滿。今天不過因為西村大佐在場,否則我一定給她點顏色,讓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