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樂極生悲
地頭蛇三島由紀夫不賣面子,搞不好火拚起來波及劉平平的安全。其實小泉次郎也不是個孬貨,他本能地認為把劉平平挪走是上策,可這需要佐佐木石根批准。堅持讓劉平平繼續住在原來的地方,是為了釣魚,西村佳彥當初的主意。
無奈之下,小泉次郎只好駕車回研究所彙報。對於新來的手下恪盡職守,老狐狸佐佐木石根相當滿意,並且罕見地賞了一杯茶。但對三島由紀夫的不知天高地厚卻怒不可遏,親自給公共租界的日方代表打電話,要求對方約束三島由紀夫。
大魔頭佐佐木石根來電,租界工部局的日方代表如何敢怠慢?一千個保證一萬個保證過後,佐佐木石根沒有繼續深究,他心情超好,因為剛剛接到密電,潛伏在重慶的鳩山壽行已經與文韻接洽,正秘密安排撤退路線。
有了文韻,就有了中*隊的一切機密;有了還沒見蹤影的段文軒,就等於在秘密戰中給近期囂張的軍統沉重一擊,再加上囊中的張志平和即將入彀的中央特派員,來上海后開局不錯!甚至可以說,司馬俊已經不再重要,如果港英當局實在堅持,賣英國佬一個面子,交出去也沒所謂。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雖然年事已高、身體殘廢,敵人照舊膽寒,讓關東軍那幫短視、狂妄、無知的傢伙後悔去吧。佐佐木石根沉浸在成功的喜悅中。
做夢娶媳婦——凈想美事。
壓抑已久、一貫嚴謹、日常生活中喜歡不顯山不露水的他,突然急切地想眺望上海的夜色,身體殘疾后他一般不出門,並不是沒有條件,而是羞愧。怕同僚笑話,譏笑他小河溝里翻船!居然在滿洲國戒備森嚴的首都被刺,奇恥大辱啊。
因此也就失去了親近天地自然的機會,每天蜷曲在室內輪椅上,猶如蹲監獄,真把他憋屈壞啦。文武之道一張一弛,現在三件大事成功在即,為什麼不出去欣賞一下夜景、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哪?哪怕舒緩一下繃緊的神經也不錯。畢竟,在不遠的將來,他將代表大日本帝國,成為這座城市的主人!
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偶爾放縱一下上帝都會理解。遺憾的是鳩山壽行不在、沈春麗不在,眼前沒有合適的、有分量的、夠檔次的人共享自己成功的驕傲。佐佐木石根有些不甘心,看到在自己面前縮手縮腳的小泉次郎時不由得眼睛一亮。
恍惚間他彷彿看見了自己的青蔥歲月,其實老癟犢子根本就沒有天真過,別人情竇未開時他已經變成殺人機器。但今晚他格外多情,想開導開導這個新來的後輩,或許太久沒有兜售虛偽的慈祥,心裏積壓太多,已經開始泛濫。先吩咐護士領班在天台上準備茶點,並帶一條毯子。然後才笑眯眯邀請:
“小泉君,來,推我上天台,喝茶看夜景。”
語氣和藹笑容慈祥,完全像個父親。
在日軍情報界絕對屬於恐龍,一跺腳東京政治圈也得地震,跟這樣的人喝茶得什麼級別?不是獅子就得是老虎鱷魚,摸不着頭腦的小泉次郎嚇琢磨自個兒頂天算蝦米,也敢學懶蛤蟆想吃天鵝肉?別找不自在啦。他一哆嗦趕緊立正道:
“感謝將軍,屬下得再去巡查一邊個個哨位。”
“小泉君,區區一三島由紀夫,泥鰍而已,掀不起大浪。誰不會休息,誰就不會工作!知道這是哪位名人的名言嗎?”
心情好思維就活絡,佐佐木石根居然想起沈春麗提供的哲學材料,突然俏皮地問。
惶恐不安的小泉次郎不過是個軍訓生——打小就讀軍校練軍技,除了日本偉大、天皇萬歲以外,文化學得並不多,哪裏會知道這些,鬆開輪椅有一個立正敬禮:
“報告將軍,不知道。”
新兵蛋子做派,沒頭沒腦但可愛,佐佐木石根呵呵大笑,用下巴指指輪椅、指指樓梯道:
“小泉君,你再鬆開輪椅我就為危險了。喝茶只分主賓,不分上下級,別動不動就立正敬禮。告訴你吧,弗拉基米爾·伊里奇·烏里揚諾夫。知道是誰嗎?”
等於問道於盲,小泉次郎正吃力地推輪椅上樓,連回答都忘了。
好不容易來到天台,三個護士齊刷刷站在一柄巨大的遮陽傘下,見到佐佐木石根馬上開始忙活蓋毯子。
茶點已經準備就緒,清冷的空氣令人振作,佐佐木石根開心地舒口氣,望着被無邊夜色籠罩的都市,感覺自己宛如上帝,在波詭雲譎中擁有我主沉浮的無上權力,或者說自己是僅次於上帝的人。
陶醉了一會兒他並沒有忘記剛才的話題,接着道:
“你們都坐吧。從事情報工作,最忌諱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有機會要學沈春麗,別學松井大佐。上述名言是列寧說的,著名的馬克思主義者,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理論家、思想家,蘇聯締造者。現在知道了吧?”
護士門大概訓練有素,聞聽吩咐一聲不吭圍着桌子坐下,滿臉崇敬地望着老棺材瓤子,納悶他哪來的活力。小泉次郎剛想立正舉手,想起剛才的教導自失地一笑。恭敬回答:
“是,將軍。”
稀罕的夜色十分誘人,佐佐木石根貪婪地眺望,遙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曾經的歲月如電影畫面,不斷地在腦海中閃過,他興緻勃勃地用下巴指指廣闊的視野,由衷地道:
“研究所有大量藏書,有時間要細心讀一讀。用不了多久,中國乃至整個亞洲、世界,都將隸屬於大日本帝國,那時需要人才,需要你們去建設、改造、駕馭九州萬方。你們趕上了好時代,要懂得珍惜。”
像家族長輩諄諄教導,護士門似懂非懂,依舊滿臉虔敬。打小兒被訓練的日本軍官,聽見上司傳道似地描繪大日本帝國未來的宏圖,如松井義雄等馬上如服用了過量春藥一般熱血沸騰,瞪着血紅的眼珠子起立、立正、狂呼天皇萬歲。
但小泉次郎較為理智,他是個沒有後台、沒有天賦、沒有狂熱的小年輕,如果整天在軍隊裏,或許也會殺人不眨眼。但他長期在滿鐵,看慣了高官們吃香的喝辣的,對虛幻縹緲的宇宙帝國不大感興趣,深深懂得活着比死去強、吃飽比挨餓強。悄悄看佐佐木石根一眼,沒敢站起來,擔心破壞眼前難得的氣氛。
陡然間,附近的馬路上三輛汽車開着大燈,喪心病狂地飛馳而來,到大門口甚至都沒減速,險些撞到開門的警衛!眨眼之間,汽車已經開始在院子裏奔馳,為首的一輛,明顯是吉永貞子的座駕。
難道抓獲了中央特派員?既然行動成功何以如此慌張?在佐佐木石根家裏飆車,豈不是找死?滔滔不絕的佐佐木石根一下子面沉似水,虎視眈眈地盯着,強烈的預感告訴他:
出事啦!出大事啦!
護士門都緊張不安地站起來,小泉次郎在心裏暗叫一聲不好,起身來到輪椅邊上,恭敬請示:
“將軍,是吉永少佐的隊伍,下去嗎?”
佐佐木石根強自鎮靜,略略點頭!
等他們來到樓下一看,馬上明白禍事不小,吉永貞子披頭散髮衣衫不整臉色鐵青!好像從戰場上逃回來的潰兵,好在沒受傷。見到佐佐木石根把身子一挺,氣急敗壞地道:
“報告將軍,抓捕任務失敗。敵人已經覺察到張志平叛變,在電影院裏製造混亂,我們根本沒見到中央特派員。”
中央特派員根本沒露面!意味着張志平叛變的消息已經泄露!吉永貞子的推斷完全正確,但她卻沒有往更遠處想,共黨既然識破了張志平的廬山真面,為什麼還要假裝接頭?既然在電影院僅僅是製造混亂,意味着並不打算消滅張志平,所有的安排目的何在?
只有一個:營救所有被監視的地下黨!
佐佐木石根沒有半點猶豫,厲聲問道:
“被監視的地下黨怎樣?”
吉永貞子一下子揶揄了,在電影院出事後她立刻帶領特務押着張志平撤退,根本沒想那麼多。正在這時,負責監視劉平平的特務領班,焦頭爛額如同在火堆里打過滾一般,在佐佐木副官的帶領下,一瘸一拐進來,惶恐不安地向小泉次郎報告:
“義勇團與白俄黑幫火拚,有人趁機放火燒了大樓,我們帶着劉平平撤離時遇襲,兩名隊員犧牲……”
佐佐木石根平時青白的臉一下子變成豬肝色,他憤怒地打斷特務的彙報,歇斯底里地咆哮道:
“劉平平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