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可思議的愛

第十七章 不可思議的愛

見段譽進了玉虛觀去找刀白鳳,喬峰就和段延慶來到了玉虛觀外不遠處那片小樹林中耐心等待。片刻后,段譽帶着刀白鳳來到了這裏。

段延慶再次見到刀白鳳美麗脫俗的容貌,腦海頓時一片空明,他二十年前雖說是見過這位白衣觀音,但是那時由於刀白鳳矇著面,卻不識其相貌如此動人。

刀白鳳見到段延慶對自己發愣的表情,眼中閃過一絲慌張,轉而又鎮定了下來,不久前在萬劫谷因為段延慶要殺段譽,情急之下她隱晦地道明了自己就當年那“白衣觀音”,不過當日段延慶並沒有當著段正淳和段譽的面說出這“醜事”,想必今日也不會跟段譽說了。回想當年,她因為段正淳朝三暮四,她最強烈的感覺是自尊心受到創傷,因為段正淳背棄了與她在菩薩前的盟誓,矇騙了自己,使兩人之間的愛情蒙上污垢。她的憤怒極深,但大部分以悲哀表達出來,而她的報復,也採取了作賤自己的途徑。她就找了一個天下最醜陋、最污穢、最卑賤的男人來和他相好,那人正是這眼前的段延慶。

其實不論刀白鳳怎麼做,她心中都只愛着段正淳一個人,和別的男人相好,也只是為了“報復”。真實的是,這並不是真的報復,而是小孩子呼痛的聲音,是受了委屈,哭喊着要大人注意,呵護一番。有些長時期得不到關注的小孩子,會患上止不住地猛烈傷害自己身體的病症,道理正是在此。不能傷害人,故而憤怒轉向去傷害自己,也正是刀白鳳這種表現。女人的愛,便是如此不可思議。

刀白鳳這二十年來,在玉虛觀“出家”當起了“玉虛散人”,只是偶爾回段王府和段正淳小住。不過一個月前段正淳把木婉清和阮星竹接近王府,雖然對外沒有給那二人什麼名分,但是在王府內他卻讓下人們對她們如夫人般伺候,一怒之下就回到了自己的玉虛觀,所以今天喬峰等人就沒有在王府看到刀白鳳。今天段正淳派人告訴她段譽回來了接她回府,她也想見自己一年多沒有見面的兒子,不過不願意在王府看到木婉清和阮星竹這兩個勾引自己丈夫的女人,就賭氣不回。今晚她本在打坐念經,卻沒有想到段譽親自來看望自己,一時感到很高興。母子二人互相一陣問寒問暖,段譽才告訴她,他的結拜大哥喬峰要見自己。聽到段譽說喬峰找自己有事,她心裏感到疑惑,自己和喬峰素不相識,不應該會找自己呀,不過既然是自己兒子的大哥見見也好,或許真有什麼事情也不定,卻沒有想到在這裏見到了她最不想見的人。

段譽正準備介紹雙方認識,卻看見段延慶指着自己用顫抖地說道:“他是我的兒子…….”

刀白鳳震驚地退後一步,驚恐地說道:“你這個瘋子胡說什麼,他是鎮南王段正淳的兒子!”接着又連退幾步。

聽到刀白鳳的話,段延慶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月圓之夜和最近發生的那些事情。

二十多年前的一個月圓的那一天他終於從東海趕回大理,來到天龍寺外。他在湖廣道上遇到強仇圍攻,雖然盡殲諸敵,自己卻也身受重傷,雙腿折斷,面目毀損,喉頭被敵人橫砍一刀,聲音也發不出了。他簡直已不像一個人,全身污穢惡臭,傷口中都是蛆蟲,幾十隻蒼蠅圍着他嗡嗡亂飛。但他是大理國的皇太子。當年父皇為奸臣所弒,他在混亂中逃出大理,終於學成了武功回來。現在大理國的國君段正明是他堂兄,可是真正的皇帝應當是他而不是段正明。他知道段正明寬仁愛民,很得人心,所有文武百官,士辛百姓,個個擁戴當今皇帝,誰也不會再來記得前朝這個皇太子。如果他貿然在大理現身,勢必有性命之憂,誰都會討好當今皇帝,立時便會將他殺了。他本來武藝高強,足為萬人之敵,可是這時候身受重傷,連一個尋常的兵士也敵不過。他掙扎着一路行來,來到天龍寺外,唯一的指望,是要請枯榮大師主持公道。枯榮大師是他父親的親兄弟,是他親叔父,是保定帝段正明的堂叔父。枯榮大師是有道高僧,天龍寺是大理國段氏皇廟的屏障,歷代皇帝避位為僧時的退隱之所。他不敢在大理城現身,便先去求見枯榮大師。可是天龍寺的知客僧說,枯榮大師正在坐枯禪,已入定五天,再隔十天半月,也不知是否出定,就算出定之後,也決計不見外人。他問他有甚麼事,可以留言下來,或者由他去稟明方丈。對待這樣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臭叫化,知客僧這麼說話,已可算得十分客氣了。但他怎敢吐露自己的身份?他用手肘撐地,爬到寺旁的一株菩提樹下,等候枯榮大師出定,但心中只想:“這和尚說枯榮大師就算出定之後,也決計不見外人。我在大理多逗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只要有人認出了我……我是不是該當立刻逃走?”他全身高燒,各處創傷又是疼痛,又是麻癢,實是難忍難熬,心想:“我受此折磨苦楚,這日子又怎過得下去?我不如就此死了,就此自盡了罷。”他只想站起身來,在菩提樹上一頭撞死了,但全身乏力,又飢又渴,躺在地下說甚麼也不願動,沒了活下去的勇氣,也沒求死的勇氣。當月亮升到中天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一個白衣女子從迷霧中冉冉走近……林間草叢,白霧瀰漫,這白衣女子長發披肩,好像足不沾地般行來。她的臉背着月光,五官朦朦朧朧的瞧不清楚,但他於她的清麗秀美仍是驚詫無已。他只覺得這女子像觀音菩薩一般的端正美麗。心想,“一定是菩薩下凡,來搭救我這落難的皇帝。聖天子有百靈呵護。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你保佑我重登皇位,我一定給你塑像立廟,世世供奉不絕。”那女人緩緩走近,轉過身去。他見到了她的側面,臉上白得沒半分血色。忽然聽得她輕輕的、喃喃的說起話來:“我這麼全心全意的待你,你……卻全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有了一個女人,又有一個女人,把我們跪在菩薩面前立下的盟誓全都拋到了腦後。我原諒了你一次又一次,我可不能再原諒你了。你對我不起,我也要對你不起。你背着我去找別人,我也要去找別人。你們漢人男子不將我們擺夷女子當人,欺負我,待我如貓如狗、如豬如牛,我……我一定要報復,我們擺夷女子也不將你們漢人男子當人。”她的話說得很輕,全是自言自語,但語氣之中,卻是充滿了深深的怒意。他心中登時涼了下來:“她不是觀世音菩薩。原來只是個擺夷女子,受了漢人的欺負。”擺夷是大理國的一大種族,族中女子大都頗為美貌,皮膚白嫩,遠過漢人,只是男子文弱,人數又少,常受漢人的欺凌。眼見那女子漸漸走遠,他突然又想:“不對,擺夷女子雖是出名的美貌,終究不會如這般神仙似的體態,何況她身上白衣有如冰綃,擺夷女子哪裏有這等精雅的服飾,這定然是菩薩化身,我……我可千萬不能錯過。”他此刻身處生死邊緣,只有菩薩現身打救,才能解脫他的困境,走投無路之際,不自禁的便往這條路上想去,眼見菩薩漸漸走遠,他拚命爬動,想要叫喚:“菩薩救我!”可是咽喉間只能發出幾下嘶啞的聲音。那白衣女子聽到菩提樹下有響聲發出,回過身來,只見塵土中有一團人不像人、獸不像獸的東西在爬動,仔細看時,發覺是一個遍身血污、骯髒不堪的化子。她走近幾步,凝目瞧去,但見這化子臉上、身上、手上,到處都是傷口,每處傷口中都在流血,都有蛆蟲爬動,都在發出惡臭。那女子這時心下惱恨已達到極點,既決意報復丈夫的負心薄倖,又自暴自棄的要極力作賤自己。她見到這化子的形狀如此可怖,初時吃了一驚,轉身便要逃開,但隨即心想:“我要找一個天下最醜陋、最污穢、最卑賤的男人來和他相好。你是王爺,是大將軍,我偏偏去和一個臭叫化相好。”她一言不發,慢慢解去了身上的羅衫,走到他身前,投身在他懷裏,伸出像白山茶花花瓣般的手臂,摟住他的脖子……那白衣女子離去之後良久,他兀自如在夢中,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是自己神智糊塗了,還是真的菩薩下凡?鼻中還能聞到她身上那淡淡的香氣,一側頭,見到了自己適才用指頭在泥地上划的七個字:“你是觀世音菩薩”?他寫了這七個字問她。那位女菩薩點了點頭。突然間,幾粒水珠落在字旁的塵土之中,是她的眼淚,還是觀音菩薩楊枝灑的甘露?他聽人說過,觀世音菩薩曾化為女身,普渡沉溺在慾海中的眾生,那是最慈悲的菩薩。“一定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觀音菩薩是來點化我,叫我不可灰心氣餒。我不是凡夫俗子,我是真命天子。否則的話,那怎麼會?”他在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際,突然得到這位長發白衣觀音捨身相就,登時精神大振,深信天命攸歸,日後必登大寶,那麼眼前的危難自不致成為大患。他信念一堅,只覺眼前一片光明。次日清晨,也不再問枯榮大師已否出定,跪在菩提樹下深深叩謝觀音菩薩的恩德,折下兩根菩提樹枝以作拐杖,挾在脅下,飄然而去。他不敢在大理境內逗留,遠至南部蠻荒窮鄉僻壤之處,養好傷后,苦練家傳武功。最初五年習練以杖代足,再將“一陽指”功夫化在鋼杖之上;又練五年後,前赴兩湖,將所有仇敵一家家殺得雞犬不留,手段之兇狠毒辣,實是駭人聽聞,因而博得了“天下第一大惡人”的名頭,其後又將葉二娘、南海鱷神、雲中鶴三人收羅以為羽翼。他曾數次潛回大理,圖謀複位,但每次都發覺段正明的根基牢不可拔,只得廢然而退。最近這一次與黃眉僧下棋比拚內力,眼見已操勝算,不料段譽這小子半途里殺將出來,令他功敗垂成。此刻他正欲伸杖將段譽戳死,以絕段正明、段正淳的後嗣,突然間段夫人吟了那四句話出來:“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發。”這十六個字說來甚輕,但在他聽來,直如晴天霹靂一般。他更看到了段夫人臉上的神色,心中只是說:“難道……難道……她就是那位觀音菩薩……”只見段夫人緩緩舉起手來,解開了髮髻,萬縷青絲披將下來,垂在肩頭,掛在臉前,正便是那晚天龍寺外、菩提樹下那位觀音菩薩的形相。他更無懷疑:“我只當是菩薩,卻原來是鎮南王妃。”他明白了當年“天龍寺外、菩提樹下”這回事的真相之後,對段夫人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敬畏感激之情,當日就放過了段譽。隨後他遇到了喬峰,喬峰說段譽是自己的兒子。兒子,段譽,那一刻他心中充斥着幸福和快樂。他相信坦蕩如喬峰斷然不會欺騙自己,即便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何況喬峰從那過後就一直叫自己段叔叔。於是他心中有了一份期待,帶着希望一路跟着喬峰,他相信喬峰的話,更源於心中的那份期待。

段譽也是震驚於段延慶的話,看到母親驚恐的樣子,心中感到茫然和疑惑。

刀白鳳見段延慶聽到自己的話后,不再說話,心中略微放了些心,段譽是段延慶的兒子這件事情無人知曉,她不相信段延慶會知道這個秘辛。她轉眼看了看段譽,發現他臉現迷惘之色,顯然他心中困惑。刀白鳳再一次鎮定了下來,上前拉了拉段譽的手,對他溫言細語地說道:“譽兒,別聽這個瘋子胡說。”

段譽聽到母親如此說,放下了心中那份茫然和疑惑,笑着對母親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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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龍八部之我為喬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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