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大惡人
段正淳他年輕時遊歷中原,風流自賞,不免到處留情。其時富貴人家三妻四妾本屬常事,段正淳以皇子之尊,多蓄內寵原亦尋常。只是他段家出自中原武林世家,雖在大理稱帝,一切起居飲食,始終遵從祖訓,不敢忘本而過份豪奢。段正淳的元配夫人刀白鳳,是雲南擺夷大酋長的女兒,段家與之結親,原有籠絡擺夷、以固皇位之意。其時雲南漢人為數不多,倘若不得擺夷人擁戴,段氏這皇位就說什麼也坐不穩。擺夷人自來一夫一妻,刀白鳳更自幼尊貴,便也不許段正淳娶二房,為了他不絕的拈花惹草,竟致憤而出家,做了道姑。段正淳和木婉清之母秦紅棉、鍾萬仇之妻甘寶寶、阿紫的母親阮星竹這些女子,當年各有一段情史。
這一次段正淳奉皇兄之命,前赴陸涼州身戒寺,查察少林寺玄悲大師遭人害死的情形,發覺疑點甚多,未必定是姑蘇慕容氏下的毒手,等了半月有餘,少林寺並無高僧到來,便帶同三公范驊、華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護衛來到中原訪查真相,乘機便來探望隱居小鏡湖畔的阮星竹。在這裏,他不僅叫到了阮星竹,還見到阿朱這個乖巧的女兒,正在高興之中,殊不想大對頭竟然找上門來。
一聽聲音,段正淳就知道是段延慶。對方武功厲害,身兼正邪兩派所長,段家的一陽指等功固然精通,還練就一身邪派功夫,正邪相濟,連黃眉僧這等高手都敵他不過,段正淳自知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對方還有三大惡人相助。他見喬峰在一旁,知道如果得此人相助,必將化解此次大禍,然而他又想到喬峰已幫助阮星竹母女相認,還未作多少感謝,實在是不好開口相求。
喬峰早已看出了段正淳的心思,爽朗的一笑:“段王爺,我與您兒子段譽是八拜之交,您就是我的父親,加之我對您的女兒阿朱也是傾慕之至。我們一同出去,幫您趕走這些惡人。”
段正淳一聽,喜上眉梢,原以為自己兒子手無縛雞之力在江湖上可能會吃虧,沒有想到他居然和北喬峰結拜,又這樣一個兄弟,想來譽兒該無什麼大礙吧;又看了一眼臉色紅暈的阿朱,這女兒好福氣呀,能夠得到喬峰的傾慕。當下他也不客氣,就率先帶着范驊、華赫艮、巴天石以及四大護衛走出了竹屋。
喬峰也跟着走出了竹屋,身後的阮星竹一臉笑意拉着羞澀的阿朱一起走了出去。
竹屋外不遠處正有四人,最左邊一個蓬頭短服,是“凶神惡煞”南海鱷神;最右邊那人既瘦且高,是“窮兇惡極”雲中鶴。居中一個身披青袍,撐着兩根細鐵杖,臉如殭屍,正
是四惡之首,號稱“惡貫滿盈”的段延慶。他身旁一個女子懷抱小兒,是“無惡不作”葉二娘。
見段正淳眾人出來,葉二娘笑道:“段正淳,每次見到你,你總是跟幾個風流俊俏的娘兒們在一起。你艷福不淺哪!”
段正淳微笑道:“葉二娘,你也風流俊俏得很哪!”
南海鱷神怒道:“這龜兒子享福享夠了,生個兒子又不肯拜我為師,太也不會做老子。待老子剪他一下子!”從身畔抽出鱷嘴剪,便向段正淳衝來。
范驊大喝一聲:“來得正好,今日我主公有江湖大英雄喬峰相助,必將取爾等鼠輩性命,為世間掃清你們這些禍害!”這話是令段延慶四人有所忌憚,想想看又有誰不在意威震江湖的“北喬峰”。
果然,此言一出,不但段延慶心頭一震,其餘三個惡人聳然動容。南海鱷神也停了下來,退回到段延慶身旁,他雖然只有大腦一根筋,但是也不會輕易送死。喬峰之名響遍天下,“北喬峰,南慕容”,武林中無人不知。
段延慶看向對面那個粗獷剛毅的漢子,盡然沒有看出此人的深淺,用腹語術問道:“閣下就是喬峰?”
喬峰朗聲道:“正是在下!”
段延慶忽地吐出一口鮮血,頓時驚了眾人,他們不知道為什麼段延慶只是在喬峰說了一句話后就受傷,看來受傷還不輕。
段延慶駭然,喬峰的內力比自己深厚很多。他的腹語術和上乘內功相結合,能迷人心魄,亂人神智,乃是一項極厲害的邪術。只是這門功夫純以心力剋制對方,倘若敵人的內力修為勝過自己,那便反受其害。他不敢再以腹語術和他說話,伸出鐵棒,在地下青石板上寫道:“閣下,非我大理人,何以管我等家事?”但聽得嗤嗤嗤響聲不絕,竟如是在沙中寫字一般,十四個字每一筆都深入石里。
喬峰見他寫完,說道:“段王爺是我義弟的父親,自是我喬某的父親,今日率三大惡人一起來,我正好幫助他,除去你們這些惡人。”同時走上前去伸腳在地下擦了幾擦,登時將石板上這十六個字擦得乾乾淨淨。一個以鐵棒在石板上寫字已是極難,另一個卻伸足便擦去字跡,這足底的功夫,比之棒頭內力聚於一點,更是艱難得多。兩人一個寫,一個擦,一片青石板鋪成的湖畔小徑,竟顯得便如沙灘一般。
段延慶見他擦去這些字跡,更加深信自己不是對手,但又不想離去,對着段正淳道:“段正淳,沒有想到你竟然找來幫手插手我們的家事,真是讓世人恥笑!”
段正淳被他這麼一說,雖然自己武功不如對方,但是找他人相助,也覺得沒有顏面。回答道:“既然你覺得不公平,那好,我們都不找旁人幫忙,我們一對一,如何?”
段延慶一聽此言,正中下懷,他隨不及喬峰,但是自負還是能夠擊殺段正淳的,馬上點頭表示同意。
喬峰聽到兩人的話,暗道不好,他知道段正淳雖然精通一陽指,但是卻不是段延慶的對手,當下也不好阻止,只好靜觀其變。
段延慶見喬峰不上前相幫,放下了心,叫退了三個惡人,走了出來。
段正淳更不言語,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遞了出去,這一招“其利斷金”,乃是“段家劍”的起手招數。段延慶自是深知其中變化,當下平平正正的還了一杖。
兩人一搭上手,使的都是段家祖傳武功。段延慶以杖當劍,存心要以“段家劍”劍法殺死段正淳。他和段正淳為敵,並非有何私怨,乃為爭奪大理的皇位,眼前大理三公俱在此間,要是他以邪派武功殺了段正淳,大理群臣必定不服。但如用本門正宗“段家劍”克敵制勝,那便名正言順,誰也不能有何異言。段氏兄弟爭位,和群臣無涉,日後登基為君,那就方便得多了。
段正淳見他鐵杖上所使的也是本門功夫,心下稍定,屏息凝神,劍招力求穩妥,腳步沉着,劍走輕靈,每一招攻守皆不失法度。段延慶以鐵杖使“段家劍”,劍法大開大闔,端凝自重,縱在極輕靈飄逸的劍招之中,也不失王者氣象。
行到二十餘招后,段延慶手中的鐵杖似乎顯得漸漸沉重,使動時略比先前滯澀,段正淳的長劍每次和之相碰,震回去的幅度卻也越來越大。
喬峰暗暗點頭,心道:“真功夫使出來了,將這根輕飄飄的細鐵杖,使得猶如一根六七十斤的地鑌鐵禪杖一般,造詣大是非凡。”武功高強之人往往能“舉重若輕”,使重兵刃猶似無物,但“舉輕若重”,卻又是更進一步的功夫。雖然“若重”,卻非“真重”,須得有重兵器染之威猛,卻具輕兵器之靈巧。眼見段延慶使細鐵棒如運鋼杖,而且越來越重,似無止境,喬峰也暗贊他內力了得。
段正淳奮力接招,漸覺敵人鐵杖加重,壓得他內息運行不順。段家武功於內勁一道極是講究,內息不暢,便是輸招落敗的先兆。心下倒也並不驚慌,因為喬峰在此,他就沒有什麼性命之憂。
段延慶鐵棒上內力不斷加重,拆到六十餘招后,一路段家劍法堪堪拆完,見段正淳鼻上滲出幾粒汗珠,呼吸之聲卻仍曼長調勻,心想:“聽說此人好色,頗多內寵,居然內力如
此悠長,倒也不可不不覷於他了。”這時他棒上內力已發揮到了極致,鐵棒擊出時隨附着嗤嗤聲響。段正淳招架一劍,身子便是一晃,招架第二劍,又是一晃。
他二人所使的招數,都是在十三四歲時便已學得滾瓜爛熟,便范驊、巴天石等人,也是數十年來看得慣了,因此這場比劍,決非比試招數,純系內力的比拚。
范驊等看到這裏,已知段正淳支持不住,各人使個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齊出手相助。
忽然一個少女的聲音格格笑道:“可笑啊可笑!大理段家號稱英雄豪傑,現今大伙兒卻想一擁而上、倚多為勝了,那不是變成了無恥小人么?”
眾人都是一愕,見一身紫衣的少女從旁邊的一個草叢中出來,她的形貌居然和阿朱有**分相似。
阿朱心裏疑惑,莫非這就是喬大哥給我說的妹妹?
喬峰見阿朱的眼神,就微微點了點頭。
阮星竹更是欣喜,她已猜到此女可能就是自己另一個孩子。趕緊上前,向那姑娘問道:“姑娘,你的肩上十分有一個“段”字?”。
那少女驚訝地說道:“你怎麼知道的?”
阮星竹含淚地叫道:“我苦命的孩兒!”張開雙臂,便向她抱去。
不料喬峰反手一掌,打得那少女直摔了出去。他跟着一伸手,抓住了她手腕,冷笑道:“小小年紀,這等歹毒!”
阮星竹叫道:“你怎麼打我孩兒?”若不是瞧在他帶來了阿朱讓自己母女相認的份上,立時便要動手。
喬峰拉着那少女的手腕,將她手掌翻了過來,說道:“請看。”
眾人只見那少女指縫中挾着一枚發出綠油油光芒的細針,一望而知針上喂有劇毒。她假意伸手去扶喬峰肩頭,卻是要將這細針插入他身體,幸好他眼明手快,才沒着了道兒,其間可實已兇險萬分。
那少女給這一掌只打得半邊臉頰高高腫起,喬峰當然未使全力,否則便要打得她腦骨碎裂,也是輕而易舉。她給扣住了手腕,要想藏起毒針固已不及,左邊半身更是酸麻無力,
她突然小嘴一扁,放聲大哭,邊哭邊叫:“你欺侮我!你欺侮我!”
阮星竹怒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歹毒,我是你媽媽呀。”
阿紫立即說道:“好媽媽,我叫阿紫,你幫我殺了這人,他欺侮我。”
阮星竹沒有搭理她,繼續關注着場中的比斗。
阿紫一看沒有人替她出氣,悶哼哼地站在一旁。
此時場中的段正淳長劍連進三下快招,段延慶鐵棒上內力再盛,一一將敵劍逼回。段正淳第四劍“金馬騰空”橫飛而出,段延慶左手鐵棒一招“碧雞報曉”點了過去,棒劍相交,當即黏在一起。段延慶喉間咕咕作響,猛地里右棒在地下一點,身子騰空而起,左手鐵棒的棒頭仍是黏在段正淳的劍尖之上。頃刻之間,這一個雙足站地,如淵停岳峙,紋絲不動;那
一個全身臨空,如柳枝隨風,飄蕩無定。
旁觀眾人都是“哦”的一聲,知道兩人已至比拚內力的要緊關頭,段正淳站在地下,雙足能夠借力,原是佔了便宜,但段延慶居高臨下,全身重量都壓在對方長劍之上,卻也助
長了內力。
過得片刻,只見長劍漸漸彎曲,慢慢成為弧形,那細細的鐵棒仍然其直如矢。
段正淳眼見手中長劍隨時都會折斷,深深吸一口氣,右指點出,正是一陽指的手法。他指力造詣頗不及乃兄段正明,難以及到三尺之外。棒劍相變,兩件兵刃加起來長及八尺,這
一指自是傷不到對手,是以指力並非對向段延慶,卻是射向他的鐵棒。但見他手指到處,段延慶的鐵杖一晃,段正淳的長劍便伸直了幾分。他連點三指,手中長劍伸展了三次,漸有回復原狀之勢。
阿紫卻又說起話來:“媽,你瞧我那爹爹又使手指又使劍,也不過跟人家的一根細棒兒打個平手。倘若對方另外那根棒兒又攻了過來,難道爹爹有三隻手來對付嗎?要不然,便爬在地下起飛腳也好,雖然模樣兒難看,總勝於給人家一棒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