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常】友人
衛輝蓋帽山頂,不知名殘破道觀。
深冬時節,本就乾澀寒冷的氣候在這荒涼之地更顯得凜冽。
這場大雪已落了整整三天三夜。
大雪封山,山腳下的市集早早收拾了攤位回家準備過年。然而卻無人知曉,寄居在這座道觀中的人,是並不需要準備任何吃食的。
微弱的火苗飄搖在道觀殘破的窗子前,映出的火光將一張巋然不動的身影打在滿是蛛網的牆壁上,那人一襲深紫色的重襟道袍看似輕薄,但卻絲毫不為漏風的嚴寒所動,一手持浮塵,一手輕敲面前的桌案,嘴角還帶着似有似無的微笑。
“無息,把燈點了。”
道人輕聲吩咐,那飄搖的火苗倏忽便鑽入了桌案上的燈台之中,接連躍過,道觀中所有的燈火悉數點亮,原本昏暗陰森的房間頓時變得溫暖了許多。
一團移動的黑影緩緩靠近端坐在桌案前的道人,走近了才發現是只黑色黃瞳的貓,擺動毛茸茸的尾巴蹭了蹭道人的腳踝,隨即輕盈一躍,卧在道人的懷中重重打了個哈欠,蜷成一團睡下,不一會兒便傳來輕微的呼呼聲。
紫袍道人卻不由得這黑貓如此撒嬌,反而徑直起身,轉身回屋取了什麼東西鋪開在桌案上。黑貓被攪擾了美夢,不安地抖了抖尾巴,乾脆坐下舔着自己的絨爪。
“來吧,算起來好久沒有來一局了?”道人轉身,衝著那黑貓與桌案上的火苗招手。黑貓拱了拱身子,竟也開口說了話:“喲,今天興緻這麼高?可想好了,別輸得體無完膚,到頭來不認賬啦。”
那束火苗卻不言不語,默默飄蕩到了四方桌東側的位置。
黑貓躍至南側坐下,抬起爪子一揮,桌案上那些規整的麻將牌便悉數挪動起來,如同被隱形的絲線所牽引,不多時便洗好了牌,整整齊齊碼放在了對應的位置。
紫袍道人將浮塵收起,微笑坐在黑貓的下手位置,剛要啟牌,卻突然意識到如此一個三缺一的局面。
“嘖。”道人眉頭一蹙,無奈搖頭嘆氣。
倒是黑貓坐不住了,仰頭朝着道觀深處喚道:“骨頭,夢演叫你出來打牌!”
“什麼骨頭,你別瞎嚷嚷,說了多少次,我現在叫段希夷!”一個清脆的女聲從道觀深處傳來,並且愈來愈近,一襲鵝黃色的套襖出現在黑暗的角落,少女精緻的容顏在微弱的火光下顯得有些朦朧,卻根本不影響她銀鈴般的笑聲:“喲,今天什麼好日子,怎想起打牌了?”說著,便十分熟練且自然地坐在了空留的位子上,抬手便擲出了幾枚色子。
夢演道人卻不應答,而是端着笑,按順序摸牌。
幾輪下來,黃衫的明媚少女便迅速胡牌,雙手一攤開心大笑:“運氣不賴,今天果真是個好日子!”
窗外撲朔的大片雪花不緊不慢地落着,而這屋內的牌局卻根本不受寒風影響,甚至連火都不需要生起。
“就這麼玩多沒勁啊,不如,咱們來賭點什麼?”一旁的黑貓顯然是看出了段希夷的鬼心思,故意看向夢演道人。
段希夷一聽正中她下懷,便挑了挑眉鬼靈一笑:“咩咩說的不錯,不如咱們來賭點什麼吧?”
夢演道人依舊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微笑,抬起蒼白的雙手開始洗牌:“我倒是有個局,不知你們敢不敢賭?”
段希夷一聽這話,壞笑看了看旁邊的黑貓,同時拿自己的雙手撐住她精巧的下巴,狡黠地看向夢演道人:“哦?我就不信,這世界上還有我不敢賭的東西?”
夢演道人洗牌的動作突然滯了一下,伸出的手在空中成了一個定格,然後才又緩緩地收了回來,在身側捏成了拳。
思索片刻,夢演道人才終於開口:“沒準,我的這個賭局,還真是你輸不起的。”說著,他便起身撩起了道觀門前擋風的棉布帘子,同時拿起了一旁的掃把將門前厚厚的積雪掃開,留出了一個細窄的通道。
“去溫一壺桃花酒,這局我贏定了。”夢演說著,便坐下迅速摸起了第一張牌。
其他人雖不知夢演道人此舉有何用意,卻也是跟着摸牌。一局下來竟也是十分迅速地結束,在夢演道人耐人尋味的微笑中,段希夷懊惱地推開面前的麻將牌。
“願賭服輸,說罷,你要什麼?”少女倒是乾脆,把弄着自己垂在肩膀上的髮絲抬眼問道。
夢演道人卻是不說話,反而轉頭盯着那大開的門帘和延伸到遠處的小路,像是在等待着遠方的一位歸人。
段希夷瞬間明白了賭局的意義,驚愕地掰着指頭算起來。少女本身對數字便不太敏感,算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愣在那裏半天都說不出話來,雙眼卻是紅紅的,失神地看着外面的雪夜。
遠方,應是有故人將要來訪。
咕嚕的煮酒聲伴隨着落雪逐漸消逝,沒人言語,沒人動作,兩人一貓一燭火,都是出神地盯着大門前蜿蜒的小路,似乎在那雪夜深處,埋藏着一段沒人能說得清的往事。
靜謐被遠處披着蓑笠的人影打破,段希夷猛然起身,卻不小心打破了身旁盛着溫酒的陶碗。
隨着清脆的碎裂聲,來人清瘦的身影漸近,當他褪下身上的蓑笠時,夢演道人終於微笑起身迎上前去。
“友人,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