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南昕樂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山路不算平,有點崎嶇,而且愈往上愈陡,而且也愈偏僻。
這種路對她而言不算什麼,可看他文文弱弱的,卻也走得平穩,而且氣息一點也不凌亂。
他仍然一襲素色白衫,明明走的是陡峭的山路,可他的姿態仍是安然優雅,宛如行走在山水蜿蜒的水墨畫裏。
這個男人讓人難以捉摸,如溫玉般柔潤,可稍不注意,卻可能敗在那爾雅的淺笑下。
若不是他,兩軍不會僵持這麼久,耶律魁那個蠢蛋竟會有這種二哥?!他們長得一點都不像,而且姓也不一樣。
最讓她感到奇怪的是他竟然獨居在山林,她原以為這裏只是他臨時的住處,可幾天下來,她卻發現不是,他似乎是長居在此。
而且這座山林里只有他居住,方圓十里沒有任何人煙,竹屋後方有菜園,左邊是溫泉,距離竹屋不遠則是一道溪流,他會去那釣魚,偶爾去樹林抓個野兔山雞。
這種自給自足的樸素生活他過得很自在,一點也不像皇子,她想到他煮的菜,料理雖然簡單卻都極美味。
一個皇子還比她這個將軍懂得炊食,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想什麼?”曲琅凈回首,見她眉微擰,不禁好奇。
“你和耶律魁的姓不一樣。”
而且炎狼國重武輕文,他身為皇子,卻一點武功也不懂。不過耶律魁似乎很敬重他,那次耶律魁來竹屋,她雖然在屋裏,可從耶律魁的口氣中可以察覺他的小心翼翼,像是極怕得罪曲琅凈。
“我從母姓,這是我娘嫁給我父皇的條件,她要為曲家留後,對了,我沒跟你說過吧?我娘是金陵皇朝的人。”他對她笑,俊雅的眉眼因淺笑而更顯溫柔。“這麼想來,我們似乎也不是沒有關聯的。”
南昕樂避開他的眼,可他溫笑的笑眉卻已落入她眼裏,讓她不自在,心頭起了異樣。
他是怎麼了?最近他總是用這種眼神看她,
很溫柔,像在看一個疼寵的寶貝,而眼裏沒有任何算計,只有滿溢的柔情,讓她不敢直視。
“沒想到金陵的人也會嫁外族。”金陵的民性向來排外,更不用說跟外族成親。
“沒辦法,我娘是被流放,遇到流寇時被我父皇救了。”
流放?曲?
南昕樂皺眉,以前她好像聽攝政王提過,曲這姓在金陵不常見,而被流放的曲氏只有……
“關城的曲家?”
被皇朝封為皇商,富可敵國,後來卻因通敵賣國,家產全部收回國庫,男人不論年幼全斬首,女眷則流放到軍營當營妓。
“你們先皇為了達到目的,什麼罪名都能按上呢!”覬覦曲家財富,便來個通敵的罪名,沒給任何申訴的機會,就已判罪。
聽到先皇,南昕樂的眼神立即變冷,注意到她的變化,曲琅凈淡淡一笑。
“南王府會滅是遲早的事,皇帝絕對無法容忍會威脅到皇權的事物,就算再忠心也一樣,何況又有南魏紫這個禍水……”
“住口!”她低喝,烏眸冰冷,“閉上你的嘴!”
父王是無辜的,姐姐的容貌又何罪?一切一切都是……
曲琅凈突然反問道:“你覺得我為何獨居在這山林?”
“什麼?”她因他的問話而怔愣。
曲琅凈笑得深沉,眸光幽幽,像一池深潭。“就算再怎麼無辜,礙到皇帝的路就有罪。”
語畢,他繼續往前走,而她則看着他的背影,想着他的話。
從母姓,可見當初的炎狼君王有多寵他娘親,那他的地位……
可最後皇位卻落在別人身上,皇宮裏的黑暗她比誰都清楚,坐上皇位后,第一個要清除的就是會威脅到帝位的人。
以他的才智,想奪得皇位不是不可能的,可他卻獨居山林,甚少人知道炎狼國二皇子。
“為什麼?”他為何跟她說這些?
曲琅凈的腳步未停,“也許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她為了生存而踏入戰場,而他則選擇隱世獨立。
南昕樂因他的話勾唇,“真慶幸。”
“嗯?”
“若炎狼君王是你,我們金陵國可危險了。”他一出現就讓仗多打一年,真當上君王,誰知道炎狼國會如何強大?
曲琅凈停下腳步,訝異地看她。“你現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他有沒有聽錯?
南昕樂冷着臉,一臉正經。“不,我說的是實話。”
兩人直視片刻,曲琅凈立即笑出聲,他不說什麼,只是眸光卻盪滿笑意。
他又發現她的另一面了,原來她也是會開玩笑的。
南昕樂移開眼,像是懶得理他,可唇瓣卻隱隱輕揚。
兩人就這樣面對面,誰也不說話,只是氣氛卻寧和而曖昧,像有什麼悄悄產生。
“啪答!”一顆雨滴打破兩人的寧靜。
“下雨了。”這雨還真會挑時間下,看雨滴愈落愈多,曲琅凈有點無奈,“走吧!要採的葯就在前面不遠。”
她不語,只是低頭,跟着他再往前走,不到片刻,他們走到一處山崖旁。
“葯在哪?”她只看到險峻的山崖,沒看到任何藥草。
“在崖壁上。”曲琅凈彎身撿起地上的藤蔓,然後往山崖一丟。
藤蔓系在一旁的大石上,顯然是早做好的。
“你……”他都這樣採藥?他不怕死嗎?何況他半點武功都不懂。
“在這等我。”他吩咐,俊龐上仍是溫和笑意。
南昕樂看着他,眸里有着疑惑。“你不怕我把藤蔓砍斷嗎?”他忘了她可是很想要他的命嗎?
“你會嗎?”他神色未變,似是一點都不擔心。
“當然。”有機會為何要放過?
“哦!”他明了地點頭。“那我下去了。”
抓了抓藤蔓,他準備下崖。
“等等!”她叫住他,不懂他在想什麼,他是真的不怕她動手嗎?看着他,她唇微抿,然後伸出手。“給我,我下去采。”
“嗯?”曲琅凈挑眉。
“葯是我要用的,我自己采。”她不會讓自己欠他。
見她堅持,曲琅凈將藤蔓給她。
南昕樂接過藤蔓,卻聽到他說:“幸好,我一直在等你這句。”
她抬頭,見他鬆口氣,笑着對她眨眼。
她握緊藤蔓,十年來第一次有衝動想用藤蔓勒死人。
別開眼,她利落地跳下山崖,單手抓着樹藤,她騰空身子,腳貼着崖壁,快速地往下躍,不一會兒,她就看到崖壁上有一叢奇怪的草,明明是草,頂端卻是白色的,像朵花。
“就是那個。”崖上的曲琅凈開口,看到她伸手抓下藥草,腳對着崖壁一蹬,就往上騰飛。
而那張臉絲毫無懼色,精湛的武藝讓人讚歎。
轟!
天空突然打下一道雷,雨勢突然變大,而閃電正好打在石頭旁,他看到系在石上的藤蔓突然一松,斷了!
南昕樂感到手上的樹藤變松,而她人也往下掉,她皺眉,正準備以手指抓住山壁時,手上的藤蔓又一緊。
她抬頭,看到曲琅凈趴在上頭,手則抓着藤蔓,血珠從他手上滴落。“上來吧!”雨勢雖然大,可她還是清楚看到他臉上的淡笑,從容而溫柔。
她心頭微緊,一垂眸,就着藤蔓和崖壁快速往上飛躍,一個翻身,她落到平地上。
而她一站穩,他身下的泥土卻突然鬆動,崩了一塊,曲琅凈一怔,不及反應,人就隨着崩壞土塊往下掉。
南昕樂想也不想,立即傾身抓住他的手,手心沾到濕濘的稠液,是他的血,她看着他手上的傷口,是他剛才抓住斷掉的藤蔓時被樹藤割傷的。
曲琅凈抬頭,命在旦夕,他卻不急不亂,“你不是想要我的命?現在正是機會。”只要她鬆手,他就會沒命。
她眸色微深,與他四目相對。他說的對,她為何要救他?抿緊唇,她再次別開目光。
“抓緊。”深吸口氣,手臂使力,將他用力往上拉。
曲琅凈一直盯着她,她使盡全身力氣將他拉上山崖,兩人遠離鬆軟的泥土,而雨勢愈見龐大。
“為什麼?”看着靠在樹身的她,他開口,目光深然,他以為她會任他落入山崖。
她不是想殺他嗎?為何放棄這個機會?掉下去,他就算不死也只剩半條命了。
南昕樂垂下烏眸,“你剛剛救了我。”她只是還他。
“我救你是因為我不要你的命,而你不是,你忘了,你一直想要我的性命。”曲琅凈走向她,像是發現了什麼,唇瓣微微勾起。
若是之前的她,絕不會救他,而是冷眼看他掉下山崖,可是她卻救他了,為什麼?
他勾起她的下巴,不容她將眼神移開,黑眸湛然地看着她,他緩緩開口,“昕兒,你對我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