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不速之客
這個時間了是哪個不開眼的還來敲門?
“可能是公司的人。”穆崢蹙眉對梁知璇說,又揚聲喊,“趙管家,趙管家……”
家裏其他人為了把空間留給他們都避到樓上去了。他們倆這會兒就站在客廳里,門鈴擾人煩,他等不及人下來,自己去開門。
要真是公司的人,甭管是誰,就等着被解僱吧!
然而門開了,門外站着的人是馮曉曉。
“四哥……”她一見穆崢眼圈就紅了,手裏的行李包掉在地上,兩手纏上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來。
像有一股風撲面而來,沒有桂子的香氣,也沒有秋日裏最後那點溫存,冷冽而又直白,足夠讓人清醒。可穆崢卻僵在那裏,任她緊緊抱着,一時都忘了該做怎樣的反應。
他沒忘記梁知璇就站在身後,可他無法回頭,也就看不到她的表情。
時間停擺,空氣凝固,他知道他艱難得到的,又將輕易失去。
…
梁知璇走了很遠的路才搭到公交車,扭傷的腳踝還沒全好,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已是精疲力竭。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穆崢那裏的,他們好像一直在等馮曉曉回來,可等她真正回來的時候又顯得那麼震驚,彷彿那是個天外來客。
她跟穆崢一樣僵直地站在那裏,腳下像被釘住了,動都動不得。她看着馮曉曉抱着他,一聲聲四哥喊得揪心撓肺,卻感受不到悲喜,腦海里只有一個問題若隱若現:馮曉曉在這裏,那麼阿東呢?她的弟弟梁文東又在哪裏?
可馮曉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見到她,更是哭得聲嘶力竭,問什麼都不肯說。
穆崢只得拉開她:“你先回去,有什麼等她冷靜一點再說。”
現在輪到她成為不速之客。
馮曉曉回來了,阿東肯定也回來了,只是他不肯露面,她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他。
她走在昏暗的樓道里,每一步踏上樓梯都覺得心在往下沉,沉到她走不動,剛好到她住的公寓門口。
門口坐了個人,一梯兩戶的狹小格局,鄰里兩家破舊斑駁的防盜鐵門是緊緊挨在一起的,他就縮在最靠裏面的牆角,不至擋住其他人上下樓。上次坐在這裏的人是和美,不想給她添麻煩才在這兒等她,那今天這個人是誰?
公共區域的聲控燈永遠有幾個不亮,只能藉著其他樓層漏下的燈光看清那是個男人。熟悉的身形讓梁知璇的心跳狂亂起來,熟悉的稱呼到了嘴邊也喊不出口,卡在喉嚨里一樣,只聽得到她自己咻咻的呼吸聲。
她走近一些,那人似乎累極睡著了,這會兒才醒過來,仰起頭在黑暗中低聲叫道:“姐?姐……是不是你?”
她站着沒動,他撐着地站起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這回似乎看清楚了,啞聲又叫了一句:“姐,我回來了。”
樓下的聲控燈亮了,梁知璇這才把他的輪廓給看清,還有他眼睛裏閃動的淚光,手垂在身側一直微微發抖。
確實是梁文東沒錯,黑了瘦了,跟以前的模樣不太一樣了,所以這一定不是她的幻覺,也不是做夢,弟弟是真的回來了。
她看着他有點踟躕地走到跟前,以為自己會抬手狠狠給他一巴掌,可實際她卻先哭了。
梁文東也不是像過去那樣如做錯事的孩子般低頭無所適從,而是張開雙臂抱住她,眼淚也跟着掉下來:“對不起,姐……是我錯了,是我錯了……”
姐弟倆相擁而泣,她仍忍不住罵他:“……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死在外面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罵聲堵在他胸口,悶悶的。她被他緊緊抱着,他風塵僕僕的,身上混合了汗水、灰塵等各種複雜的味道,卻意外地令她感到熟悉。他少年時知道街口有混混調戲她,不怕死地去跟人理論拚命,剛打完架回來滿臉滿身的傷,坐在她身邊還讓她別害怕的時候身上就是這樣的氣息。
這是她的弟弟,現在是她唯一的親人了。
…
梁文東洗完澡換了身衣服出來,看到梁知璇在幫他收拾行李。
洗得發白的襯衫和磨破邊兒的牛仔褲都是他在家的時候就穿過帶去的,腳上的鞋子更是磨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他有點窘迫地接過來:“姐,我自己來就行了。”
梁知璇坐在沙發上,斂起神色問他:“你身上幾乎沒有錢了,你怎麼回來的?”
他連錢包都沒有,就身上穿的褲子口袋裏塞了點錢,都是卷了邊的零錢毛票,又臟又濕,一看就是被人很謹慎地一直捏握在手心裏。
梁文東低着頭疊衣服:“我扒火車回來的。我身上的錢不夠買直達南城的火車票,只能到一個地方換一趟車,很慢的那種,不怎麼查票。”
“扒火車?”她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現在真是藝高人膽大啊,不怕被抓住,不怕出了意外死在荒郊野外嗎?”
他靜默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苦澀地笑了笑說:“這不算什麼,從我上了第一趟火車知道自己真的要回來了,反而睡了這一年多來最踏實的覺。”
他一文不名,窮困潦倒,落魄到不怕別人來偷來搶,跟雞鴨蔬菜以及各種貨物擠在一起也無所謂,就因為馬上可以回家了。
梁知璇有再多怒其不爭的情緒這時候也發泄不了。眼前的梁文東明顯瘦了,以前陽光白皙的大男孩形象在風吹日晒里彷彿被磨礪成另外一個人,臉部輪廓分明,膚色黝黑,跟着穆崢養尊處優、出行動輒就是頭等艙的人連扒火車也不覺得苦了。看來他應該是吃了更多更大的苦,身體上的,精神上的,捱了不少才堅持到今天回來。
她問:“那你這一年去哪兒了?馮曉曉不是你的真愛嗎,怎麼捨得回來了?”
梁文東垂眸不敢看她:“去過的地方很多,基本是一路往北走,最遠已經到了內蒙,後來又去了西安。我知道我應該早點回來的,可我下不了那個決心,直到……直到我看到爸爸的那條新聞。”
熱搜新聞里的人物都打上了馬賽克,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那是他的父親和姐姐。
他找不到一個詞來形容當時的心情,只記得看到新聞后抱着手機就蹲在街邊大哭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梁知璇扭頭看向電視機柜上擺着的父母遺像,眼淚湧出來:“我以為你是石頭裏蹦出來的呢,原來你還記得你有爸媽,有家人。”
“姐,對不起……”他聲音哽咽,用手蒙住半邊臉,“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要是知道……我說什麼也不會走的。”
他年少輕狂,任性,總以為有大把時間可以揮霍用於冒險,卻從未想過當生活不夠厚待自己的時候拿什麼來應對。事實上,這些年生活從來就沒厚待過他們一家人。
“那你以後還會走嗎?爸媽都不在了,現在家裏就剩你和我,我能自食其力,你其實是沒有什麼牽挂的。所以如果你還要走,最好提前給我交個底。”
“不,我不會再走了。”他有些急切地拉住她,“姐,我也能自食其力,以後我養你。”
她笑笑,心軟又心酸:“你養我?不是養你的馮曉曉嗎?”
他臉上有種平靜的倔強:“我跟她已經不可能了。”
這倒稀奇。雖然在看到馮曉曉投入穆崢懷抱的那一刻她就猜到兩人的感情可能已經分崩離析,但也僅僅以為是馮曉曉單方面的原因——新鮮勁兒過去了、捱不了苦,或者想家了,畢竟她還有個媽媽可以毫無壓力地供她錦衣玉食。可她沒想到會在梁文東的臉上看到這樣的決絕和平靜。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紅着眼睛看她:“上回我不聲不響地走了,穆崢他……有沒有為難你?”
這個問題他問得小心翼翼,穆崢的為人他很了解,跟姐姐過去那段前情他也幾乎全都知道了,更加清楚他不會輕易放過她。
他花了些工夫打聽才找到這裏來,回到原來的家發現他們已經搬走的時候就想到姐姐他們的日子一定不好過。
果然,梁知璇說:“為難了又能怎麼樣,你還能去找他拚命?”
他抿緊了唇,半晌才說:“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後我不會讓他再欺負你。”
即使在過去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她對他感到失望,但如今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她竟還是會覺得欣慰。
她別開臉不想讓他看到太多情緒:“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她給他炒了個飯,放了三個雞蛋,炒好端出來,就見梁文東拿着父親的遺照抹眼淚。
她叫他過來吃東西:“爸爸已經走了,你別哭得他不安心。眼淚先留着,改天咱們去墓園看看他和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