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愈行愈險
整整七天,別說出將軍府,我幾乎都沒走出自己的房間。儘管被關得都快發霉了,我卻是連腹誹的膽子都沒有,滿肚子只是自責懊悔。這次真是我太自以為是了;莫說這種自作主張很有可能誤了大事,我還一腳踩入了絕對的禁區!沒有什麼封建君主能忍受臣下隱瞞重大信息,尤其當這個信息關乎軍隊造反的問題。這些基本的道理我又不是不懂,可我還是動不動就要腦子短路,做出些什麼亂七八糟的事來。其實回頭想想,歸根結底或許還是因為我信不過劉備。我雖然懷疑馬超有什麼心思,但我更擔心劉備會因為我這虛無縹緲的懷疑壓制馬超,甚至更甚。還不是因為歷史書上那個“馬超被雪藏”的說法!我總是擔心,若是歷史中的劉備能雪藏一個幾次潰敗導致再無脾氣,小心翼翼的馬超,那如今這個野心不死的馬超,豈不是要成韓信?只可惜我做出來的那些事,惹火劉備幾乎是必然的,如今他也少不了提醒我——他到底是主公。
一直呆在自己房間裏,對着賬本過日子,我完全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儘管我也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馬超到底有沒有反意?劉備他又會有些什麼安排?不過我也只能自己一個人悶想;這幾天除了鵑兒和糜夫人和府中的小廝侍女我什麼人都沒見過,根本無法了解任何信息。於是我就悶在那裏發霉,直到一瞬間的晴天霹靂。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八月初八的晚上;我正坐在花園裏吹風,突然就看見鵑兒滿臉慌張地朝我這裏奔來。“大姐!”鵑兒喊了一聲,一下撲進我懷中,“姐姐,爹爹他,他…”
我一愣,忙問道,“主公他怎麼了?”
“爹爹他,他…他身上好多血,我叫他他也不回話。姐,你救救爹爹吧!”鵑兒一邊喘氣一邊說話,聲音中滿是驚慌失措。我站在哪裏眨眼睛,大半天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鵑兒又是哭道,“姐姐,孫娘說過姐姐懂醫術的;姐姐救救爹爹吧!”
“你爹怎麼了?!”我終於聽明白了,只覺滿手的冷汗,心砰砰跳得停不下來。我一把抓住鵑兒的肩膀,顫聲問道,“鵑兒,主公他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鵑兒急急地說道,就彷彿要哭出來了一般,“早上看見爹爹,他還好好的,結果方才回來就是被那些兵士抬回來的。我看不大清楚,就看見他衣服上好多血;我叫他他也不理我。我想去看他,但是那些兵士攔着不讓我過去!姐姐,爹爹不會有事的,對不對?姐姐帶我去看爹爹,好不?”
究竟…出什麼事了?我的胸口一片冰涼,估計表情不比鵑兒鎮定多少。老天爺,在成都城裏也能出事?!是馬超么?是的,肯定是他,除了他還能有誰!只是雖然疑心他要反,卻怎麼也想不到他的手有這麼長,能從陰平一直伸到成都城中來!突然之間我只覺得怒火衝天,恨不得能直接衝到馬超身邊直接掐死這個王八蛋!
我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冷靜地說,“鵑兒,你爹在哪裏?帶我去看他可好?”
鵑兒甚至來不及點頭;她一把抓住我的手,拖着我就往別院奔。我們穿過幾道月門,轉了幾個彎,就突然看見矮牆邊站了一大串全副武裝的士兵。我們才剛走近,便有人上前攔住我們。那個士兵也沒廢話,手放在劍柄上,很直接地說道,“兩位請回。”
我根本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鵑兒瞪着眼前的士兵,淚珠在眼眶裏打轉。“我想見爹爹,”她小聲哀求道。
“二小姐,”陳到從月門後面走了出來,對着鵑兒拱手一禮,柔聲說道,“二小姐莫哭,主公只是受了點小傷,無甚大礙。待過兩天主公大好了,二小姐自可去看他。”
“當,當真?”鵑兒瞪大眼睛望着陳到,還是一臉的焦慮和不信,“陳叔,你莫要騙我。”
“到何曾騙過二小姐?”陳到仍然是好聲好氣地說道,“兩位還先請迴避。”
就在這個時候法正突然出現在我們身後。他的步伐很急,臉色鐵青,眉頭緊皺着;我看他這副模樣,一顆心沉得更低了。他逕自走上前來,拉過陳到說了兩句什麼;陳到也是情嚴肅地點了點頭。說完話,法正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鋒利彷彿刀刃;儘管他的眼神中並沒有帶着惡意,可是我仍然感到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懼。看見法正轉身走進里院,我也拉過鵑兒的手,小聲說道,“鵑兒,我們先回去好了;你沒聽陳將軍說了么,爹爹他不會有事的。”鵑兒依依不捨地一步一回頭,但我總算是把她給拽開了;我將她送回糜夫人那裏,然後獨自回到自己房間發獃。
我就一直在那呆坐着,從傍晚直坐到深夜。大半夜的時候有人敲我的房門;敲門聲終於讓我清醒過來,我忙爬起來打開房門,就看見龐統站在門外。劉備有要緊事要見我,龐統對我說。我的第一反應是驚喜地拉住他的袖子,急急問道,“主公他沒事了?”
龐統看了我一眼,嘆道,“主公性命無礙;其餘的主公自會言明。”
我跟着龐統,穿過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重重防守,終於來到劉備的房間裏。他躺在榻上,也不知道蓋了幾層被子。法正坐在塌邊,正小聲地和劉備說些什麼。看見我進來了,法正便站起身來,比劃着讓我在矮案後面坐下。我乖乖地坐下了,不解地看着他們兩人。
“馬孟起將軍怕是將有所異動,”法正很平和地說道,“主公需要小姐寫封書信。”
“寫信?”我不解地看着法正。
“書鳳,”躺在床上的劉備突然開口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是虛弱,但是並不缺乏平日裏的沉穩,“孟起若真一意要走,孤自是不能由他去。孤有意最後再留他一次,只是如今手不能握筆。”他頓了頓,又道,“讓他人代筆,唯恐孟起心有疑慮;若是書鳳,他或許能信得過。”
我呆了呆,幾分不解地應了一聲“是”,然後便逕自開始研磨。毛筆蘸飽了墨,我再次茫然地抬起頭來,問道,“主公想要我寫什麼?”
“書鳳且告訴孟起,渭南之事孤都知曉了。既然有此良機,他自當舉武都之兵直指上邦,其他若有什麼倒也可既往不咎,”劉備說,“孤將遣伯言統廣漢兵馬出白水關,子龍統漢中兵馬出陽平關;他們不日便抵武都,可和他分三路出兵,共征渭南。就此幾句,書鳳寫得簡潔些。”
這幾句話他說得略略急了,呼吸也跟着急促,眉頭又是皺了起來。我才寫了一句話,又忍不住扭頭看着他,擔心地喊了一聲,“主公!”法正忙又坐到塌邊。
“書鳳寫下去便是,”劉備很簡潔地說了一句。
我又是深吸一口氣,逼着自己別去想什麼亂七八糟的,只是集中精神寫完了這短短几句話。明明很容易的幾句話,但因為這整件事情未免太過離奇,我的腦子裏只是靜不下來。好不容易寫完了,我給劉備念了一遍,又問道,“還有什麼要說的么,主公?”
很久劉備都沒有回話,直到我正準備署名的時候,他突然開口加了一句,道,“你告訴他,友若所做一切皆是為了保他;你讓他自己好生衡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