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肉包子
1988年底,B市。
沒有遍地高樓大廈,沒有街上車水馬龍,近三十年前的首都還保留着原本的古樸,人們上下班的主要交通工具還是自行車,在嚴格的戶籍制度管理下,外來人口也少得可憐。人們的收入水平遠沒有今天這麼高,微薄的工資卻也能支持着一家人的溫飽。
物資仍然顯得相對匱乏的年代,人們對肉食有種情節,擺脫計劃經濟僵化的體制,買東西終於不需要再拿一堆一堆的各種票了,但是供應的物品與人們的需求之間,還是有着難以跨越的鴻溝。
位於羊肉衚衕的王記包子鋪在凌晨四點外面一片漆黑的時候點起一盞孤燈,昏黃的光在微曦的清晨帶着幾分魅惑的味道,有節奏的剁肉聲叫醒了附近沉睡的居民,他們並不因此懊惱,而是半眯着眼躺在床上等待着。等不及天光大亮,當王記包子鋪上方的煙囪終於冒出裊裊的清煙,包子的香氣漸漸散開后,他們終於被肚子裏的饞蟲勾得離開溫暖的被窩,在冬季的寒冷中深一腳淺一腳地紛紛出門,到包子鋪門口排隊,生怕來得晚了,再吃不上美味的包子。
王記包子鋪的老闆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幹什麼都慢吞吞的,而且性格怪異,每天生意好得顧客盈門,偏偏就是不願意擴大生產,死活不肯多雇個人來幫手,就靠着他自己慢手慢腳地忙活,香辣可口的純肉大包子啊,一天限量供應500個,任你在B市再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來得晚了便明天請早,絕無例外。暗地裏不知道被多少愛好美食的老饕鄙視個半死,這麼好的手藝,放着錢都不掙,真是個老頑固。
11月29日,與以往沒有什麼區別,王記的香辣純肉包又一次在剛出籠就被早就垂涎三尺的食客們搶購一空。劉嬸家住在兩公里以外,天天早起過來排隊買包子可是要費不少工夫的,而且這包子每天都吃可也是筆不小的支出,以他們家的經濟實力,還沒富裕到能天天管飽的程度,所以劉嬸一路騎車回家的時候,可是一邊流口水想要多吃幾口這美味,一邊又深恨一個破肉包子,幹嘛做得這麼好吃讓人慾罷不能,不過想想家裏邊愛吃包子的小孫子,便是這家店再遠些再貴些,為了孫子她還是會來買的。
劉大壯從自己的奶奶出門那一刻,就趴在門邊上眼巴巴等着她帶着好吃的包子回來,伸得脖子都長了,好不容易遠遠看到奶奶騎車回來的身影,他一個箭步躥出去迎接奶奶,額,確切的說是迎接好吃的大肉包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這大冷天的你怎麼跑出來了,仔細凍着。”眼瞅着一團小小的身影從自家門裏朝着自己飛奔過來,劉嬸急忙捏緊車閘,生怕碰到她的心肝寶貝,嘴裏雖然埋怨着,一雙眼睛中流露出來的關切十足。
“奶奶、奶奶,壯壯要吃包包。”四歲的孩子不錯眼珠地望着被奶奶放在車筐里的飯盒,嘴角已經忍不住流出口水,這包子可真香啊,比他吃過的任何東西都好吃。
“你個小饞貓,哪有在當街吃肉包子的,仔細嗆了風回頭讓你媽帶你去打針,那打針的阿姨可凶了,噌地紮上你的小屁屁。”
小男孩想起以前被媽媽帶去打針的慘痛經歷,條件反射地捂住屁股,有些幽怨地看着笑得很是燦爛的奶奶,嘴一癟就想哭。
“這是誰家的愛哭包啊?掉下金豆子奶奶可不給肉包子吃了嘍。”劉嬸繼續無良地逗着小孫子,一張老臉笑成菊花。
劉大壯小小個人,自然是理解不了老人想要逗他的惡趣味,只是很委屈地站着,想哭不敢哭,眼睛不住瞄向奶奶手中的飯盒。
被自家孫子的表現萌翻了的劉嬸,推着車帶着孫子回了家,將在飯盒裏還冒着熱氣的包子遞到孫子手裏,看他狼吞虎咽吃得滿嘴流油,自己咽了咽口水,滿足地笑了。每天能讓孫子吃一個包子已經是家裏的極限,她都幾十歲的人了,還能跟個孩子搶食不成。唉,家裏窮啊,等以後條件好了,她一定會早早去排隊,買它十個八個的,讓全家人一齊解解饞。
“咳咳咳~”孫子突然的咳嗽讓劉嬸有些擔心,四歲的孩子自己吃東西是沒問題的,而且包子餡切得又碎,總不至於會有什麼東西卡住孩子的食管吧?眼見着壯壯已經被卡得臉色開始發青,劉嬸心急得直拍孩子後背:“小祖宗,你可別嚇奶奶啊!快吐出來,吐出來啊,好孩子~”
壯壯到底還小,剛才他又饞得狠了,為了等每天早上的美味,他晚飯都吃得很少,所以拿到包子后沒忍住,一時吃得快了些,連嚼都沒嚼就迫不及待地住下咽,剛才他突然感覺到有個什麼稍大的東西從嗓子眼要滑下去,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想將東西咳出來,但他到底還小,咳嗽一聲后又不自覺地吸了口氣,好死不死的那異物就被吸進他的氣管里了,孩子的氣管在異物面前是那麼狹小,卡在一個不上不下的地方,在氣流的作用下,竟然將氣管完全堵死了。
劉大壯被驚慌失措的奶奶和熱心鄰居送來醫院的時候早已經沒有了呼吸,小臉憋得青紫,再怎麼搶救也沒能挽回孩子幼小的生命。劉嬸哭得死去活來,心疼自己一手看到的小孫子。至於他的父母,因為都在上夜班還沒回來,竟是連自己兒子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誰又能想到,一隻肉包子居然能要了一個孩子的命!劉家人抱頭痛哭后,要求醫生一定將孩子氣管里的異物取出來,他們倒是要看看,包子裏有什麼東西還能殺了人了,如果是包子鋪做包子的時候不小心摻了不該摻的東西進去,他們一家人就是拼上幾條命,也一定要讓老王給自家孩子償命!
醫生打開了壯壯的氣管,取出異物后,大驚失色,忙不迭地報了警,卻原來,卡住男孩氣管要了他性命的,是一截長約半厘米的人的小拇指頭,上面連着的指甲還抹着鮮紅的指甲油!
哪怕在通信不算髮達的八十年代,羊肉衚衕里的王記包子鋪里吃出人肉來的消息還是像長翅膀似地飛遍千家萬戶,便是警方有意想要封鎖消息都不能夠。
等到真有警察登門抓了包子鋪的老闆王東軍,原本還對流言保持着幾分懷疑的群眾們紛紛連膽汁都吐了出來。王記包子鋪的火爆程度,方圓二十公里內誰家沒買過?那些曾經誇讚過包子餡瘦多肥少,湯汁清甜,香辣可口的人們,現在只要一想到自己吃的居然是自己同類的人,整個人都不好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警察再想藏着掖着就沒意思了,讓群眾中腦洞大開的引領方向,鬼知道會是個什麼走向,還不如索性公開透明,分說清楚,以免以後四九城裏謠言四起,人心惶惶。
王東軍哪怕在拘留所里還是一副整天睡不醒的樣子,對警察的提審並沒有特別的反應,他懶洋洋地一翻眼皮,看了看兩名年輕的警察,又自顧自低下頭去,看不清表情,不知道想些什麼。
這兩名年輕的警察,正是剛參加工作不久的李響岳和比他大三歲的師兄邸保民。
那個時候的警察隊伍跟現在最大的一點區別可是就在於師承上吧。八十年代的中國,還帶着明顯的保守氣息,經歷過十年浩劫,剛剛開始復蘇的各行各業都有着其獨特的規矩,在公安這一行當里,師承就是最大的特色。
想要當一個好警察,那個時候不是你上一所警校就行了,專門培養警察的學校鳳毛麟角,多數警察並非科班出身,他們的經驗和技能,全都是進門後由師傅教的。那個時候拜師是要走正式流程的,全警局上下都會知道,名分既定,便不可更改,改換師門什麼的,是很受鄙視的行為。
雖然師徒名分是會廣而告之的,但是在拜師之前,挑師傅和選徒弟卻是個人行為,誰能跟誰看上眼完全靠自己去張羅,有的人因為拜到名師,經過一番打磨嶄露頭角,有的人因為遲遲沒人要,一直處於邊緣狀態,最終只得幹些內勤之類沒什麼技術含量的工作。李響岳算是他們這一批入警的人中學歷高的,但是同樣不是科班出身,進公安局之初什麼都不懂,還是邸保民主動幫助他,又介紹他拜了自己的師傅喬廣祿,才讓李響岳漸漸在刑警隊裏站住了腳。
喬廣祿是當初城西分局最出名的刑警,連年表彰花落不到別家的選手,手底下是有真本事的,李響岳那個時候不顯山不露水的,如果沒有邸保民的穿針引線,平淡無奇的他不可能引起喬廣祿的重視,天知道跟他同期進公安局的人沒有一個不想拜在喬廣祿名下的,拜師的時候李響岳沒少聽酸話,不過一杯茶敬上去,師徒名分既定,別人就是再眼紅也沒用。
因此李響岳在心裏邊很是尊重邸保民,一句師兄叫得情真意切,對外師徒三人抱成一團,在局裏遊刃有餘,所向披靡。這麼被上級高度重視,又鬧得滿城風雨的案子最終也落在喬廣祿手裏,足見他能量大,被看重。不過因為犯人已經落網,初審嘛,讓兩個年輕人去學學預審知識倒是個好機會,所以喬廣祿並沒有直接出面,而是派出兩名愛徒來提審王東軍。
對王東軍包子鋪的搜查早在抓他進來那天就開始了,那些被剁成肉餡的肉里後來又被篩出來不少疑似人體組織的殘片,但店內其他地方卻被王東軍收拾得很乾凈,警方沒能有更多發現,鑒於那個年代沒有DNA鑒定之類的高科技技術,所以拿到王東軍的口供就顯得很重要。
警方至少要搞清楚,王東軍用的到底是不是人肉,如果是人肉,來源又是哪裏,畢竟警方搜查了包子鋪和王東軍家裏,都沒有找到其他證據。
王東軍的背景也被調查個底朝天:五十七歲,本市人,個體經營戶,離異,有一個兒子被判給了前妻。包子鋪開業到現在已經有三年的時間,不過生意紅火起來,卻是最近七八個月的事,在此之前,包子鋪籍籍無名。警方懷疑,大約七八個月前,王東軍才開始使用不知名的肉類的,因為好像很久很久,都沒有哪個豬肉販再接待過王東軍。彼時肉類還算是供不應求的緊俏貨,全B市豬肉販子加在一起也沒有多少人,這些人還發愁三天兩頭收不到豬斷貨的麻煩事,王東軍做為一家賣豬肉包子的小店,對豬肉的依賴很大,如果他一直堅持買肉,不可能跟這些人都沒交集,他的店裏每天包的包子數量穩定得讓人稱奇,要知道這些入口的東西不比別的,沒有主要原材料的豬肉,任你技術再好也不可能包得出來,可是哪怕B市市面上豬肉再貴再難買,王東軍都雷打不動地一天賣500個包子出去,以前不覺得如何,但現在想想,哪怕沒有確鑿的證據,警方還是相信王東軍用的肉就是人肉的。
自被關進拘留所那天起,王東軍沒少在看不見的地方被警察們收拾,都是附近住着鄉里鄉親的,不少人吃過王東軍的包子,現在案子一出,他們也跟其他群眾一樣,吐得酸水都出來了,留下的心理陰影不是一般的重,以後別說吃包子了,恐怕聽到包子這兩個字,都要忍不住彎下腰來吐一吐,且不見整個B市大大小小的包子鋪這幾天都清靜得很,門口可以支個筐打家雀了,肯定不會有鬼影子上門的。
原本就是一樁說不上複雜,不過牽連有些廣的案子,李響岳最初的本意是來鍛煉自己的預審技巧的,邸保民是作陪的,誰能想到,就是這麼個案子,最終毀了邸保民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