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火速又相見
去機場的路上,王三笑仰在靠背上閉目養神,片刻之後,他睜開眼睛,看着窗外一閃而過的高樓大廈,一點一點將那些雜亂無章的記憶逼出腦海。
然後一轉頭,看到瞪着一雙蝦皮子眼睛看着自己的胖爹,頓了一下:“我知道自己這樣的翩翩美少年十分英俊瀟洒,但是老頭,你是我爹,請控制好面部表情,怪瘮人的。”
王八賢嘬了下牙花子:“聽你這小混球說話怎麼有點兒牙疼呢,”他上下打量着自家傻兒子,“兒砸,你跟那個魏琮之間是不是有點事兒?”
王三笑心頭猛地一抽,然而表面卻紋絲不動,淡淡地瞥他一眼,問:“沒什麼事兒,怎麼這樣問?”
“看你倆剛才打招呼那慫樣兒我尷尬症都快要犯了,沒鬧崩什麼的吧?”
王三笑傲然地昂起英俊的頭顱,朗聲道:“就本公子這樣的心胸和境界,會和魏大總裁鬧崩?跟誰結仇我也不能跟錢結仇吧。”
“不愧是本王的兒砸,”王八賢用力豎起大拇指,滿口誇讚,“瞧瞧這等城府,真不愧是能把菊花□□香爐里的牛人。”
王三笑惱羞成怒:“你夠了!”
“哈哈哈……”王八賢欺負完兒子,神清氣爽地暢快大笑:“沒鬧崩就行,他老子是古玩行裏頭一份的傻多速,傻子才鬧崩呢。”
車子停進首都機場,王八賢戴上墨鏡,回頭按住王三笑的肩膀:“行了,別送了,外邊兒怪冷的,我本來約了明天陪張教授去看貨,那現在你替我走一趟吧。”
“什麼貨?”
“一幅圖卷,具體資料回頭髮你手機里,自己看。”
“好,”王三笑點頭,目送自家胖爹抖開風衣,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廳,不由得低笑一聲,心想傻子才和魏琮鬧崩,而自己都崩得四分五裂了,簡直堪稱傻子中的大傻子。
司機待他收拾起抑鬱的少男之心,才輕聲問:“三少,回城嗎?”
王三笑看一眼巍峨的首都機場,收回視線:“直接回酒店。”
北京剛下了一場雪,城外路邊皆是斑駁的積雪,王三笑一路怔怔地看着樹枝上的冰凌,滿心全是方才魏琮微微頷首的樣子。
——時光飛逝如指尖流沙,一晃多年已過,他容貌未改,然而氣場卻已和從前判若兩人。
王三笑低頭,看着掌心雜亂的曲線,心想自己早已脫胎換骨,不再是當初青澀天真的毛頭小子,憑什麼要求別人不許變?
傷感的情緒只持續了一路,待下車走進酒店,他已經又是春風滿面眼燦桃花,儼然一個多情愛笑的風流公子。
電梯緩緩上升,他轉過身,端詳着鏡子中細腰長腿的男人,覺得自己實在是土木形骸而龍章鳳姿,雖然這麼多年來枕席寂寞,但依然是一朵穠而不艷、艷而不妖、妖而不孽的高嶺之花。
高嶺之花不但姿容傾城,而且是個勤學善思的好同志,王三笑睡前躺在床上看了半本《知音》,然後做了一夜顛鸞倒鳳的夢。
凌晨四點,他驚魂未定地醒過來,他渾身燥熱、心如擂鼓,擁着被子呆坐片刻,覺得大概是北京空氣太乾燥,而酒店暖氣又太溫暖,才讓那個早已分道揚鑣的男人進了他罕見的少男之夢裏。
那是一間滿目狼藉的房間,地板上全是破碎的玻璃碴子,魏琮狼狽地站在門口,端着一碗方便麵,唔,□□的海鮮豚骨面,湯濃味美,有凍干蝦仁和蛋黃……什麼玩意兒!
王三笑甩甩腦袋,覺得這個夢實在不知道是香艷還是驚悚,反正凌晨醒來時,他的內褲濕了。
起身換了乾淨的內褲,王三笑索性不再睡覺,拿出王八賢發來的資料仔細研究,待天亮時,已經將關於那幅《宋李公麟華嚴變相圖卷》的所有著錄牢牢記在了心裏。
到了約定的地方,王三笑姍姍來遲,早已候在那裏的張教授笑着迎上來,遠遠就伸出了手。
他是個花甲之年的老學究,卻對王三笑十分恭敬,這全是給他父親王八賢的面子,王家三代古玩掮客,既殺賣家,又宰買主,做的是兩頭扒皮的買賣。
王三笑客氣地握住他的手,笑得真誠而又謙和:“路上堵車,讓張教授久等了。”
“是我來早啦,”張教授側身,讓出身後的人,“這位是恆運的魏總……”
“……”王三笑的如花笑靨僵在了臉上。
魏琮西裝筆挺,伸出手來:“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面了。”
“是啊,”王三笑木然和他握手,心想怎麼能想得到呢,打死都想不到昨夜剛入了自己好夢的男人竟會出現在這裏啊。
張教授對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毫無知覺,樂呵呵地說:“那,我們就走吧?”
“嗯,”王三笑點頭,他視線在對面二人之間一轉就知道這個張教授估計只是被請來掌眼的專家,而真正買主應該是魏琮家裏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父親了。
三個人到了賣主家中,將長長的圖卷在書案上展開,宋代畫家李公麟的《華嚴變相圖卷》出現在眾人面前。
王三笑手裏把玩着一個小放大鏡,淡淡道:“張教授覺得如何?”
張教授謹慎地一寸一寸鑒賞過來,目光戀戀不捨地在古畫上逡巡,唏噓道:“李公麟畫法精湛,集眾家之長,被尊為百代宗師、宋畫第一人,蘇東坡曾作詩稱讚龍眠胸中有千駟,不惟畫肉兼畫骨……”
王三笑聽見他掉書袋就牙磣,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一動,突然怔住,只見魏琮隨意坐在旁邊一張官帽椅上,神情淡淡的,正打量着自己。
兩人視線一觸即分,王三笑頂着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轉頭看回張教授,清了清嗓子:“李公麟的畫自然是最好的。”
雙方談好價格,交易完畢,張教授握住王三笑的手不停地感謝:“這次多虧八千歲提點,請向令尊轉達我的感激,不知三少今晚是否得空,在下做東,請三少吃個便飯。”
王三笑帶着一臉溫文爾雅的笑容:“實在不巧,辜負張教授的好意了。”
“唉……那好吧,”張教授遺憾地說,“希望以後,三少有合適的買賣,能多想起我這個老頭子。”
“那是自然。”
上下嘴皮子一動,八百萬傭金到手,王三笑將支票隨手一揣,就回酒店補眠去了,他自從12歲被王八賢收養,手裏流過的古董不計其數,賬戶里的零也從來沒有數清楚過,幾百萬雖是巨款,對他來說,卻只是個數字而已。
一覺睡到傍晚,王三笑沒有立即起床,倚在枕頭上慢慢抽了一根煙,他不是八千歲那樣香煙不離手的人,只有思緒混亂的時候才會抽一根,來靜靜腦子。
吐出一個煙圈,他兩眼發直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燈,心底不由得感慨:莫不是最近運勢下行?一夜沒睡好,連累整天都沒精神不算,竟然好不容易補個眠都滿腦子全是亂七八糟的前塵往事,自己一個翩翩美少年,怎麼像老年人一樣動不動就懷念過往呢?
正在想着,手機突然響起來,王三笑從枕頭底下翻出手機,納悶地看着陌生的號碼,心想北京的?誰啊?接通:“喂?”
“三笑……”魏琮低沉柔和的聲音傳來。
“!!!”王三笑一個激靈,差點將手機丟出去,清了下嗓子,“咳……那個……魏總這麼晚了打電話,有事指教?”
魏琮客氣地說:“關於那幅《宋李公麟華嚴變相圖卷》,家父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想請你明天過府一敘,不知道有沒有空?”
王三笑神情嚴肅起來,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魏老覺得畫作不真?”
“只是有一些疑問,”魏琮道,“明天張教授也會過來,你如果覺得不合適,不來也可以,我會處理……”
“沒有不合適,”王三笑打斷他,翻開日程表看一眼,將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斷然抹去,淡淡道,“我明天閑着,幾點?”
魏琮輕笑:“那好吧,明天下午三點,我派車去酒店接你。”
王三笑掛了電話,心想還派車來接,難道是怕我跑了么?嘖,當年是你對不起我,又不是我辜負了你一片真心,你魏大總裁左懷右抱滿嘴謊言,我一片痴心就當挖了喂狗,我躲什麼!
王三少爺又是一夜輾轉反側,拜讀整本《知音(合訂刊)》才做好心理建設,覺得那歌里唱得真好:情人最後難免成為朋友,雖然魏琮罪大惡極沒資格當王三少的朋友,但念在他魏氏家大業大,以後難保不會再有合作的機會,自己還可勉為其難裝一下下。
等到了魏家老宅,他才知道自己錯了,一夜的心理建設都他娘的喂狗了——人家魏琮壓根不在家。
其實想想也是,熱愛古玩的是魏老爺子又不是魏琮,魏家老宅里住着的也是魏老爺子不是魏琮,請他過府一敘的更是魏老爺子不是魏琮,你憑什麼就默認人家得在家等着你?
不就是舊情人嗎,你這輩子就談過一回戀愛覺得很是珍貴久久不能忘懷,知道人家魏大總裁有多少紅顏知己藍粉情人嗎?
真真是自作多情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