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又一次試探
熊大效率驚人,第二天一早就交上了一列名單,都是古玩行里有名的收藏家:“這幾個……和拍賣會的負責人接觸過,詢問了一些有關南紅掛件的問題,這幾個,聯繫過韓教授,還有這幾個,是專項收藏南紅的大家,都確定會參加那天的拍賣會。”
王三笑剛起床沒多久,還穿着肥大的睡衣,閑閑地坐在桌邊,帶着一副黑框眼鏡低頭看那長長的一列名單,皺眉:“奇怪,怎麼沒有楊家?”
“百川地產的楊老先生雖然對南紅痴迷,但並沒有去看預展,也沒說會參加拍賣會。”
王三笑思索片刻:“沒說參加,也沒說不參加……這老頭是個未知數,如果到時他參與競拍的話,魏琮還真沒幾分勝算。”
熊二壓低聲音,進了一個貨真價實的餿主意:“我們去搞點事兒,讓這老頭參加不了拍賣會。”
“……”王三笑抬頭,一臉甘拜下風地看向他,慢慢地吐出兩個字,“牛逼。”
“嘿嘿……”熊二綻開一臉靦腆的笑容,“都是三少教得好!”
“好你大爺!”王三笑暴怒,一把將名單糊在他臉上,“楊老爺子是百川地產的董事長,北京地王之一,身邊的保鏢暗鏢有一個加強連,你去搞點事兒?你他媽是去送點死吧,傻逼!”
“我我我……我錯了,嗚……”熊二捂着臉,被打得一頭包,整個人都不好了。
王三笑出完氣,一腳把他蹬開,邊走邊解開衣服,交代道:“打電話問問老頭浪到什麼地方了,眼瞅着要過年,還一個勁兒地往外跑……”
熊大立刻拿起手機去打電話,王三笑這人很是沒有家教,看到上了五十歲的長輩就開始喚老頭,平時總這老頭、那老頭的,然而當他單單說一個“老頭”的時候,指的就是自家那一把年紀依然風趣風流甚至風騷的老爺子——王八賢。
三言兩語掛了電話,熊大走過來,沉聲道:“八千歲不告訴我,他讓你自己打電話。”
“……這熊老頭,”王三笑換好衣服,一邊穿外套一邊走過來,接過自己的手機,剛要撥打,突然主意一變,眸中滑過一絲促狹,將手機收了起來,嬉笑,“我偏不打,急死他!”
在波詭雲譎的古玩行,王八賢不收藏古董,卻比任何一個收藏古董的都更富盛名,此人眼裏賊、路子野,四面八方都有人脈,然而卻有一個眾所周知的軟肋——養子王三笑。
對於這個兒子,那是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化了,真真切切的一顆掌上明珠。
所以,王三笑拒不打電話這一招,可把老爺子給欺負壞了,然而不孝子就是不孝子,把手機往兜里一揣,他就春風明媚地出門了。
能不明媚嗎,會小情兒呢,雖然這個小情兒都是好幾年前的了,並且當年還幹了一件大拂他逆鱗的事情,但是……王三笑一想到要去見他,心情還是非常愉悅。
他發現自己好像十分詭異地愛上了魏琮……的倒霉臉,只要能給他找點兒不痛快,自己就痛快了。並且,他發現魏琮的心思也很詭異,彷彿只要看到自己的臉,他就不太痛快了。
所以王三笑更熱衷於往魏琮那兒跑,即使前一天才剛在人家面前耍了臉色、揭了傷疤、鬧了好大不愉快,但王三笑不是個記仇的人,有仇一般當場就報了,沒有被當場手刃的仇人——即魏琮,那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
就算日理萬機的魏總在開會,他也要在人家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坐一坐,起碼還有好喝的蒙頂甘露和活潑可愛的小秘書們。
魏琮剛從會議室里出來,就見小助理挪着小碎步蹭過來,小眼睛亮晶晶地說:“魏總,三少又來啦。”
魏琮瞥一眼她粉撲撲的小臉,淡定地問,“來多久了?”
“27分鐘!”
“……時間掐得這麼精確,你工作很細緻,”魏琮毫無誠意地誇了一句,然後在進辦公室的前一秒,聲音低低的彷彿自言自語一般地說,“跟王三笑打交道確實要細緻,這人發起瘋來六親不認,聽說曾用枱燈把家屬的腦袋都打破過……”
小助理耳尖,聽得清清楚楚,卻覺得每一個字都那麼陌生,驚道:“魏總你說什麼?”
“……嗯?哦,”魏琮回過神來,擺擺手,“我想□□事情,沒什麼。”
可是我什麼都聽清了呀,小助理沮喪地想,風度翩翩的王三笑竟是個會家庭暴力的人呢,他還有家屬……他結婚了?不,聽說他還單身……那……是離異了吧……唉,真是人不可貌相。
王三笑一隻腳十分沒有禮貌地踩着茶几,舒服地歪在沙發里玩手機,見到魏琮進來,臉上揚起虛假的笑容,卻全然不知,在一天之內,全恆運集團都知道他王三笑是個能一枱燈給老婆開瓢的狂躁症離婚渣男。
魏琮看一眼他杯中殘茶,親自給重新泡上一杯茶水,笑道:“下回過來之前先打個電話,我把會議推遲,省得你坐在這兒無聊。”
“魏總的公司鳥語花香,怎麼會無聊呢,”王三笑輕快地說,“你秘書辦有個四川妹子,一口川普講起笑話來樂死我了,建議你給她加薪。”
四川妹子是吧,講笑話是吧,還加薪?魏琮暗搓搓地想我回頭就開了她,明面上卻一片溫文爾雅:“加薪的理由難道是逗樂了我的客人嗎?”
“在下可不是一般的客人,”王三笑挑起眼角,頗為自豪地笑道,“王某出現在誰的府上,誰就要撿大漏。”
魏琮見他心情好,不由得心情也好了:“難道三少學名叫喜鵲?”
“……”王三笑的好心情瞬間沒有了,**道,“莫非魏總更希望我叫烏鴉?”
“不,還是喜鵲好,”魏琮看着他滿含笑意的眼角,腦中蹦出一個詞“喜上眉梢”,然而卻沒敢說出來,而是輕輕笑道,“不知三少今天為我帶來了什麼喜事?”
王三笑將一份名單放在他的面前,鄭重其事道:“昭德拍賣會這周末就要舉行,關於那塊南紅掛件,我預估了一下,應該不會高於20萬,魏總還是很有勝算的。”
任誰省錢了都會開心一下,魏琮驚喜道:“這份名單怎麼說?”
“到時可能會參拍的競拍人,”王三笑打開ipad,手指劃過一張張照片,解釋道,“到正式參拍的時候,我會根據競拍人的背景和性格提醒魏總改變拍賣策略,不過,如果這幾個大收藏家參拍,價格可能會超過20萬大線,比如說百川地產的楊老爺子……”
“他不會參拍。”
王三笑愣了一下:“嗯?”
魏琮笑着解釋:“前幾天我曾偶遇老爺子,說起這次拍賣會,他很肯定地說不會去參加,所以不用考慮他。”
王三笑知道上流社會的圈子不大,這些人又都在北京,偶爾碰面也是正常,遂一笑,“那就好。”
房門突然響了兩聲,趙良風塵僕僕地走了進來:“魏總,都已經運過去了,大小總共134件古董,雖說有幾件品相不錯,但總價值恐怕還是不夠抵債的。”
魏琮問:“你都已經鑒定過了?”
趙良瞥一眼王三笑,一臉謙虛地說:“還有一部分存疑。”
王三笑眼神淡淡地看着他們兩個,面上一派平和,內里卻在十分猥瑣地估算兩人有一腿的可能性,趙良雖然沒自己這般驚才絕艷,但勝在媚骨天成,特別是一雙性感修長的大長腿,王三笑默默比較了一下,覺得好像比自己長。
哼!
等等!他驚恐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內心:操了,我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和趙良比,他魏老七喜歡誰跟我有一毛錢關係嗎?操!
這邊正在進行着驚懼的心理活動,那邊魏琮簡單問了幾句,轉過頭來:“三少,又要麻煩你跑一趟了。”
“嗯……嗯?”王三笑倏地回過神來,看向他。
魏琮見他一臉茫然,覺得有些好笑,心想就這麼一會兒功夫你胡思亂想什麼呢,笑道:“有個人,欠我好大一筆款子還不上了,就送了些古董來抵債,趙良拿不準真偽,你去看看吧。”
王三笑狐疑地看了趙良一眼,這人是南京一個大古董商的高徒,憑他的眼力,應該很少遇見拿不準的情況才對。
“我跟你一起過去,”魏琮笑道,“掌眼費就算在南紅掛件的傭金里,到時一併給你吧。”
一聽有錢,王三笑立刻將狐疑甩到了腦後,管他什麼情況都是虛的,真金白銀才最實在。
古董存放在魏琮的一套公寓裏,車子緩緩駛進小區,看着車窗外衰敗的冬景,王三笑抿緊了嘴唇——這麼多年過去,魏琮竟然沒有搬家。
三個人走進公寓,狹窄的甬道僅供兩人并行,王三笑後退一步,讓那二人走在前方,低頭點燃一根煙,慢慢抽一口,抬手,漫不經心地抹了一把牆壁,這個樓梯間之前大概重新粉刷過,指尖傳來的,是陌生的觸感。
“發什麼呆呢,”魏琮站在電梯裏,好笑地看着他,“快點過來。”
王三笑將煙蒂在門口垃圾桶上摁熄,走進電梯,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他四顧茫然,支離破碎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走出電梯,映入眼帘的是一閃熟悉的綠色防盜門,王三笑覺得有一團鬱氣堵在心口,久久不肯散去。
趙良打開門,轉身笑道:“想不到吧,身家過億的魏總竟然就住在這麼普通的小公寓中……”
真皮沙發、黑檀茶几,明亮落地窗前的黃花梨圈椅,雕花屏風旁邊的古董落地枱燈……一應陳設俱如當年。
王三笑覺得胸口那團鬱氣不斷上涌,頂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陰鬱地抬眼,觸目所及全是早已被埋葬在心底最深處的回憶。
魏琮突然回頭,看着他的眼睛,關切地問:“三少臉色很差,不舒服嗎?”
“不,”王三笑擺擺手,將目光從哪些陳舊的傢具中收回來,公事公辦道,“不是要我來鑒定嗎,古董呢?”
“在樓上,”趙良笑道,“總共134件古董,有好有壞,我怕動了房間裏的擺設會惹魏總生氣,就讓直接搬到樓上小客廳,三少這邊走。”
王三笑木然跟在他身後,彷彿初次到訪一樣地踩着曾經走過無數次的樓梯,慢慢走上二樓。
樓上的小客廳里擺着一堂紫檀木明式傢具,榫卯精密的長書案上擺着幾個瓷器,有青花有粉彩,但一眼看去,賊光四射,桌面上放着幾卷書畫,看着見老,王三笑目光落在小几上的幾十面銅鏡上,愣了一下:“這麼多銅鏡。”
“那人是個專項收藏銅鏡的,從戰漢到晚清,真真假假的收藏了七十八面,”趙良嘆着氣,打開博物架下面的柜子,只見滿滿一柜子銅鏡,瞬間把王三笑給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