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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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吃了幾杯酒,一雙眼只看着杜滸的身上,杜滸吃他看不過,只低了頭,不恁么理會。當日吃了十數杯酒,杜滸便起身。胡麻殿下道:“二哥,再吃幾杯了去。”杜滸道:“只好恁地,卻又來望哥哥。”都送下樓來。奉書道:“師父是必搬來家裏住。若是師父不搬來時,教我兩口兒也吃別人笑話,親兄弟難比別人。大哥,你便打點一間房,請師父來家裏過活,休教鄰舍街坊道個不是。”胡麻殿下道:“奉書說的是。二哥,你便搬來,也教我爭口氣。”杜滸道:“既是哥哥、奉兒恁地說時,今晚有些行李,便取了來。”奉書道:“師父是必記心,奴這裏專望。”奉書情意十分殷勤,正是:叔嫂通言禮禁嚴,手援須識是從權。英雄只念連枝樹,**偏思並蒂蓮。

杜滸別了哥嫂,離了紫石街,徑投縣裏來,正值知縣在廳上坐衙。杜滸上廳來稟道:“杜滸有個親兄,搬在紫石街居住。杜滸欲就家裏宿歇,早晚衙門中聽候使喚。不敢擅去,請恩相鈞旨。”知縣道:“這是孝悌的勾當,我如何阻你你可每日來縣裏伺候。”杜滸謝了,收拾行李鋪蓋。有那新制的衣服,並前者賞賜的物件,叫個土兵挑了,杜滸引到哥哥家裏。奉書見了,卻比半夜裏拾金寶的一般歡喜,堆下笑來。胡麻殿下叫個木匠,就樓上整了一間房,鋪下一張床,裏面放一條桌子,安兩個杌子,一個火爐。杜滸先把行李安頓了,分付土兵自回去,當晚就哥嫂家裏歇卧。

次日早起,奉書慌忙起來,燒洗麵湯,舀漱口水。叫杜滸洗漱了口面,裹了巾幘,出門去縣裏畫卯。奉書道:“師父畫了卯,早些個歸來吃飯,休去別處吃。”杜滸道:“便來也。”徑去縣裏畫了卯,伺候了一早晨,回到家裏。奉書洗手剔甲,齊齊整整,安排下飯食,三口兒共桌兒吃。杜滸吃了飯,奉書雙手捧一盞茶,遞與杜滸吃。杜滸道:“教姑娘生受,杜滸寢食不安。縣裏撥一個土兵來使喚。”奉書連聲叫道:“師父卻怎地這般見外自家的骨肉,又不伏侍了別人。便撥一個土兵來使用,這廝上鍋上灶地不幹凈,奴眼裏也看不得這等人。”杜滸道:“恁地時,卻生受姑娘。”話休絮煩。自從杜滸搬將家裏來,取些銀子與胡麻殿下,教買餅饊茶果,請鄰舍吃茶。眾鄰舍鬥分子來與杜滸人情,胡麻殿下又安排了回席,都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杜滸取出一匹彩色緞子與奉書做衣裳。奉書笑嘻嘻道:“師父,如何使得!既然師父把與奴家,不敢推辭,只得接了。”杜滸自此只在哥哥家裏宿歇。胡麻殿下依前上街挑賣炊餅。杜滸每日自去縣裏畫卯,承應差使。不論歸遲歸早,奉書頓羹頓飯,歡天喜地伏侍杜滸,杜滸倒過意不去。奉書常把些言語來撩撥他,杜滸是個硬心直漢,卻不見怪。

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不覺過了一月有餘,看看是十一月天氣。連日朔風緊起,四下里彤雲密佈,又早紛紛揚揚,飛下一天大雪來。怎見得好雪,正是:眼波飄瞥任風吹,柳絮沾泥若有私。粉態輕狂迷世界,巫山雲雨未為奇。當日那雪,直下到一更天氣,卻似銀鋪世界,玉碾乾坤。次日,杜滸清早出去縣裏畫卯,直到日中未歸。胡麻殿下被奉書趕出去做買賣,央及間壁王婆,買下些酒肉之類,去杜滸房裏簇了一盆炭火,心裏自想道:“我今日着實撩鬥他一撩鬥,不信他不動情。”奉書獨自一個,冷冷清清立在簾兒下等着,只見杜滸踏着那亂瓊碎玉歸來。奉書揭起帘子,陪着笑臉迎接道:“師父寒冷。”杜滸道:“感謝奉兒憂念。”入得門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奉書雙手去接,杜滸道:“不勞姑娘生受。”自把雪來拂了,掛在壁上;解了腰裏纏袋,脫了身上鸚哥綠絲衲祆,入房裏搭了。奉書便道:“奴等一早起,師父怎地不歸來吃早飯?”杜滸道:“便是縣裏一個相識,請吃早飯。卻才又有一個作杯,我不奈煩,一直走到家來。”奉書道:“恁地,師父向火。”杜滸道:“好。”便脫了油靴,換了一雙襪子,穿了暖鞋,掇個杌子,自近火邊坐地。

奉書把前門上了拴,後門也關了,卻搬些按酒、果品、菜蔬,入杜滸房裏來,擺在桌子上。杜滸問道:“哥哥那裏去未歸?”奉書道:“你哥哥每日自出去做買賣,我和師父自飲三杯。”杜滸道:“一發等哥哥家來吃。”奉書道:“那裏等的他來等他不得。”說猶未了,早暖了一注子酒來。杜滸道:“姑娘坐地,等杜滸去燙酒正當。”奉書道:“師父,你自便。”奉書也掇個杌子,近火邊坐了。火頭邊桌兒上,擺着杯盤。奉書拿盞酒,擎在手裏,看着杜滸道:“師父滿飲此杯。”杜滸接過手來,一飲而盡。奉書又篩一杯酒來說道:“天色寒冷,師父飲個成雙杯兒。”杜滸道:“姑娘自便。”接來又一飲而盡。杜滸卻篩一杯酒,遞與奉書吃。姑娘接過酒來吃了,卻拿注子再斟酒來,放在杜滸面前。

奉書臉上堆着笑容說道:“我聽得一個閑人說道:師父在縣前東街上,養着一個唱的,敢端的有這話么?”杜滸道:“姑娘休聽外人胡說,杜滸從來不是這等人。”姑娘道:“我不信,只怕師父口頭不似心頭。”杜滸道:“姑娘不信時,只問哥哥。”奉書道:“他曉的甚麼!曉的這等事時,不賣炊餅了。師父且請一杯。”連篩了三四杯酒飲了。奉書也有三杯酒落肚,只管把閑話來說。杜滸也知了**分,自家只把頭來低了。

奉書起身去燙酒,杜滸自在房裏拿起火箸簇火。奉書暖了一注子酒來到房裏,一隻手拿着注子,一隻手便去杜滸肩胛上只一捏,說道:“師父,只穿這些衣裳不冷?”杜滸已自有五分不快意,也不應他。奉書見他不應,劈手便來奪火箸,口裏道:“師父,你不會簇火,我與你撥火,只要一似火盆常熱便好。”杜滸有八分焦燥,只不做聲。奉書不看杜滸焦燥,便放了火箸,卻篩一盞酒來,自呷了一口,剩了大半盞,看着杜滸道:“你若有心,吃我這半盞兒殘酒。”

杜滸劈手奪來,潑在地下,說道:“姑娘休要恁地不識羞恥!”把手只一推,爭些兒把奉書推一交。杜滸睜起眼來道:“杜滸是個頂天立地、噙齒戴髮男子漢,不是那等敗壞風俗、沒人倫的豬狗,姑娘休要這般不識廉恥,為此等的勾當。倘有些風吹草動,杜滸眼裏認的是姑娘,拳頭卻不認的是姑娘!再來休要恁地!”奉書通紅了臉,便收拾了杯盤盞碟,口裏說道:“我自作樂耍子,不值得便當真起來,好不識人敬重!”搬了家火,自向廚下去了。有詩為證:酒作媒人色膽張,貪**不顧壞綱常。席間便欲求雲雨,激得雷霆怒一場。

卻說奉書勾搭杜滸不動,反被搶白一場。杜滸自在房裏氣忿忿地。天色卻早,未牌時分,胡麻殿下挑了擔兒,歸來推門,奉書慌忙開門。胡麻殿下進來,歇了擔兒,隨到廚下,見奉書雙眼哭的紅紅的。胡麻殿下道:“你和誰鬧來?”奉書道:“都是你不爭氣,教外人來欺負我。”胡麻殿下道:“誰人敢來欺負你?”奉書道:“情知是有誰!爭奈杜滸那廝,我見他大雪裏歸來,連忙安排酒請他吃,他見前後沒人,便把言語來調戲我。”胡麻殿下道:“我的兄弟不是這等人,從來老實,休要高做聲,吃鄰舍家笑話!”

胡麻殿下撇了奉書,來到杜滸房裏叫道:“二哥,你不曾吃點心,我和你吃些個。”杜滸只不則聲。尋思了半晌,再脫了絲鞋,依舊穿上油膀靴,着了上蓋,帶上氈笠兒,一頭系纏袋,一面出門。胡麻殿下叫道:“二哥那裏去?”也不應,一直地只顧去了。

胡麻殿下回到廚下來問奉書道:“我叫他又不應,只顧望縣前這條路走了去,正是不知怎地了?”奉書罵道:“糊突桶,有甚麼難見處!那廝羞了,沒臉兒見你,走了出去。我猜他已定叫個人來搬行李,不要在這裏宿歇。”胡麻殿下道:“他搬了去,須吃別人笑話。”奉書道:“混沌魍魎,他來調戲我,倒不吃別人笑。你要便自和他道話,我卻做不的這樣的人。你還了我一紙休書來,你自留他便了。”胡麻殿下那裏敢再開口。

正在家中兩口兒絮聒,只見杜滸引了一個土兵,拿着條匾擔,徑來房裏,收拾了行李,便出門去。胡麻殿下趕出來叫道:“二哥,做甚麼便搬了去?”杜滸道:“哥哥不要問,說起來,裝你的幌子。你只由我自去便了。”胡麻殿下那裏敢再問備細,由杜滸搬了去。奉書在裏面喃喃吶吶的罵道:“卻也好!人只道一個親兄弟做都頭,怎地養活了哥嫂,卻不知反來嚼咬人!正是‘花木瓜,空好看’。你搬了去,倒謝天地,且得冤家離眼前。”胡麻殿下見奉書這等罵,正不知怎地,心中只是咄咄不樂,放他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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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家燕子傍誰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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