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做得真是漂亮。
所以在勒瑯國再無事可做的他,一定又覺得乏味了,才會又開始四處找樂子去了吧……
一定是這樣的……
“夫人,您得吃點東西。”
望着坐在圓桌上,但神情恍惚,筷子更是半天動也沒動一下的湛夜來,造鳳翔輕嘆了一口氣。
“謝謝,但我真的不餓。”湛夜來微笑答道。
“不餓也得吃,看您都瘦成什麼樣子了!”用湛夜來的筷子夾起一塊肉,芮續風硬將肉塞至她的唇旁。
“謝謝。”
明白這群家人對自己的所有關心與憂慮,儘管真的什麼也不想吃,但湛夜來還是勉強張了口。
可就在她張口之時,屋外卻傳來一個揚令聲——
“太子到!”
“太子?”聽到這聲揚令,芮續風不耐煩地皺起眉,“他這時候來幹嘛?”
“怎麼?本宮來不得?十九弟。”
“爺幾個沒空給你行禮。”望着由門外徐徐走入的人影,芮續風別過臉去,輕哼一聲。
“若本宮說,本宮又東門樾的消息,十九弟你這禮,行不……”望着芮續風那不耐煩的模樣,太子突然神秘一笑,但在望見芮續風突然身形一矮時,他驀地一愣,手連忙往前一伸,“別,本宮並非真要你行禮!十九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就見芮續風二話不說跪拜在地,“太子殿下萬福。”
不僅芮續風跪地行禮如儀,屋中之人,除了在聽到“東門樾”三個字后徹底呆掉的湛夜來外,全一併跪拜行禮——
“太子殿下萬福。”
“你們……”望着這群怎麼叫都不肯起的人們,太子不斷自責地嘆着氣,“全起來吧!是本宮不好,不該開這樣的玩笑……”
待所有人終於起身後,太子坐至沈惟明搬來的座椅上,快快說道:“東門樾臨行前曾來見本宮最後一次面。”
“何時?”
“八月初三。”
“他說了什麼?”
“他說李東錦氣數已盡,大局已定,這遊戲他玩起來沒意思了,所以來跟本宮告別,順帶給本宮最後一點提點。”
“什麼提點?”
“他說,若本宮夠聰明,就該明白太子妃的真正人選應選何人。”太子說著說著,目光突然望向湛夜來,“所以,本宮來了。”
“這……”
聽到太子的話后,全部的人倏地將目光投向湛夜來,然後望着她原本盈滿期盼的小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是嗎?這就是他留給她最後的話了嗎……
他究竟還是那樣的倨傲不馴,那樣的瀟洒,那樣的雲淡風清,那樣的……溫柔。
其實,她早明白的,不是嗎?
就算是成為了名義上的“敵人”,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從沒有一件事是直接傷害到她,以及她所愛的家人們。
就算是成為了名義上的“敵人”,雖看似總與她們針鋒相對,但他的一切算計及佈局,最終成就的,從來不是他自己,而是鬼族,而是天都,而是整個勒瑯國……
他寧可一個人孤孤單單,卻不忍她孤孤單單;他寧可只身為他人涉險,也不願他人因他受累。
可這樣的他,為什麼就是看不出,由初見他開始,她便捨不得他一個人孤孤單單,捨不得他一人獨自苦苦壓抑心中的傷……
“若太子爺……”儘管一行清淚早滑下臉頰,但湛夜來還是努力地擠出一抹笑,可笑容卻是凄美。
望着她那張執着、堅定,卻讓人心痛的凄美笑顏,所有的人都明白,只要為了鬼族,為了天都,為了整個勒瑯國,無論什麼樣的要求,湛夜來的答案永遠不可能會因她自己個人的意願、榮辱,而有任何改變。
就在所有人全緊握雙拳,眼眸徹底酸澀之際,一個微帶着笑意的嗓音突然響起——
“但很可惜,本宮向來不夠聰明,並且本宮還認為,過往的東公子給本宮的建言雖說是無往不利,可這回,他卻真是難得糊塗了。”
“太子的意思是……”聽着太子的話,芮續風猛地一抬頭,一向清潤的嗓音竟有些顫抖。
“來人,宣旨。”
在太子的示意下,一名官人大聲念出了旨意,而後,所有人都笑了,再看着湛夜來那一時恍惚、如在夢中,依然有淚,卻再沒有任何輕幽的絕美小臉,痛快地笑着。
“去吧!去逮人吧!本宮實在也很有興趣看一看這場大戲如何收場,更重要的是,本宮忍那個臭小子也忍得夠久了……”
“抱歉,施主,我們實在不能收容您,就算是過夜也不行,請您千萬體諒我們的難處,阿彌陀佛。”
他這仇有結得這麼深嗎……
回想着幾日前那緊閉的佛門牆上那滿滿的花紅佈告,東門樾都不禁苦笑了。
這勒瑯國什麼時候辦事效率這麼高、這麼好了啊?無論他走至何方,就算是深山野林,只要是與佛道相關之處,都可以看到禁止收容他的花紅佈告。
老實說,他實在很好奇,好奇那幫傢伙到底是由哪裏感覺到他有看破紅塵的態勢?
更何況都三個月了,那個笨太子竟然連登基這點小事都還沒搞定?
是的,三個月了,自他由太子書房離去之後。
這三個月來,他四處遊山玩水,甚至還曾回去那片如今什麼都不存在的沙漠,望着那片酷熱黃沙,任往事一一在心頭流轉,然後瀟洒地一轉身,可這回不是遺忘,而是放下。
也曾想念過天都,但他不會回去。
畢竟他的存在,對如今可能已榮登太子妃之位的湛夜來只會帶來困擾,而他這一生,最不想望見的,就是她無措、憂傷、絕望的小臉。
況且他相信,只要有那群兄弟在,天都無論有什麼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只不過儘管心中存在着這樣的信念,但不知為何,最近的他心裏總隱隱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想上哪兒去呢?東公子,這麼走着怪辛苦的吧?需不需要我們給你配輛馬車、挑匹快馬?”
“來人,備馬,給東公子一匹能跑得最快的馬。”
“抱歉了,東公子,無論你想在我勒瑯國如何遊玩,我們全無二話,可唯獨不能讓你走出我勒瑯國國界一步。”
是的,不對勁在過去這幾個月裏,不知為何總會巧偶,並對他說這些話的那些人,全不在了——
全不在他們就算失去生命,也絕不會離開的崗位上,就如同他眼前這個自從由藺寒衣坐鎮以來,根本無人敢犯的清風關!
或許他們已遺忘他了,更或許是他們根本無意再想起他……
東門樾自然這樣想過,但以如今清風關的態勢看來,似乎不是。
眯眼望向清風關那本不該如此空曠的關口,東門樾吟沉了一會兒后,大步向前走去。
“站住。”突然,一把劍橫至了東門樾的頸項上,“東公子,你好大的玩性,竟玩到我清風關上來了。”
“告訴我,他擅離職守多久了?”東門樾冷冷問道。
果然,出事了,天都絕對是出事了,而且最有可能出事的,便是這群男子用生命守護着的那個人,否則就算天塌了,藺寒衣也絕不可能做出這種擅離職守之事!
“他究竟是何時離營的?”一想及此,東門樾的嗓音更冷寒了。
“將軍交代了,若東公子想在我勒瑯國如何遊玩,我們全無二話,可唯獨不能讓你走出我勒瑯國國界一步。”依然將劍抵在東門樾頸項上,藺寒衣的小舅子——孫秋震,面無表情的說道。
“為什麼不幹脆點?”低頭望着映在閃爍劍光上的男子臉龐,東門樾不耐地說道。
是啊!若真這麼不希望他的存在讓他們的鬼族復興大業有所阻礙,那為什麼不幹脆點,反倒讓他四處遊走,卻又怎樣都不放他離開勒瑯國?
“那可不行,有一群人會心疼,而有一人會心碎。”
“有趣。”聽着孫秋震那話中有話的說法,東門樾自嘲似的一撇嘴,“因為竟連我都不知道這世上有這麼一群人。”
“因為你天天忙着自欺自嘲、自我放逐,所以根本沒空去發現。”
“我該發現什麼?”
“發現你早該發現的事。”
“你救救在說些……”眉頭微微一皺,東門樾肩膀一抖,倏地震斷那架在自己頸項間的長劍,然後回身瞪視着孫秋震。
可他的話未說完,突然,一匹馬由遠處快速沖向孫秋震——
“孫將軍,藺大將軍八百里加急!”
“拿過來!”急忙取過加急文件,但只看了一眼,孫秋震的臉便驀地一沉,然後轉頭怒視着東門樾,“東公子,我營現下被你鬧成這樣,我營最精銳的斥候更是幾乎傾巢而出,你倒說說,現在,你讓我從哪裏變出人馬來行令?”
是的,鬧成這樣,因為先前為確認軍士口中那“藺將軍沒空見你”這句話究竟是真是偽,東門樾一人悄悄在四處同時燃起了警戒烽火,又製造了些敵人假象,令清風關斥候個個疲於奔命,大軍四處警戒。
“什麼意思?”聽到孫秋震的話后,東門樾驀地一愣。
“自己看去!”將加急文件展至東門樾眼前,孫秋震冷冷說道。
當望見了加急文件中的文字后,東門樾的臉微微有些慘白,而後一把揪住孫秋震的衣領,“給我一匹快馬,快!”
望着東門樾臉上再掩飾不住的焦急,與那根本不假思索的回應,孫秋震冷冷回頭一喝,眼底卻帶着抹淡淡的笑意,“來人,備馬,給東公子一匹最快的馬!”
披星戴月,快馬加鞭,因為東門樾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為確認藺寒衣是否在營而玩的把戲,竟令清風關無法及時調派出人手,以至於讓被不知何處而來的賊人劫走的湛夜來身陷危境!
一群廢物,一群連個人都保不住的廢物!
但無論如何,就算以他一人之力,他也絕對會將湛夜來由賊人手中平安救出,一定!
東門樾雖在心中如此想,但每當他追蹤至賊人蹤跡時,卻不知為何總會慢了一步,而且人尋不着就算了,還身陷多處機關陷阱,弄得他疲於奔命,一身狼狽。
可就算如此,他還是一人一騎地在勒瑯國境內狂奔,由日出到日落,由黑夜到黎明,直至四天後的一個清晨,才終於在冒險通過銅網陣以及多道龍潭虎穴后,尋及了那輛停在單峰懸崖上,看來岌岌可危的馬車。
但古怪的是,當他發現那輛馬車之時,馬車旁,並沒有人。
好像不太對勁……
儘管心中有所疑慮,但心急如焚的東門樾還是立即縱身飛越山崖前去險峰,然後顫抖着手掀開車簾,望向車內那抹令他魂縈夢牽的淡紫。
一樣的芳香,一樣的身材,手背上一樣的印記,甚至一樣的容顏。
但望着那抹淡紫,東門樾卻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才緩緩解開她身上的穴道,緊緊將她護在懷中,然後無畏無懼地望着險峰下開始密集發射的響箭,“無論你是誰,捉緊我,我一定帶你回天都。”
“既已知我不是夫人,為何還要冒這個險?”輕輕掀起臉上的紫色面紗,面紗下那張與湛夜來一模一樣的小臉,此刻望着東門樾那狼狽卻堅定俊顏的眸底,有着一抹好奇與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