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雅,快說說話啊!」
「哎呀!別難為小雅了,小雅本就生性害羞,你讓她現在說什麼啊!」
「就是啊!更何況裏頭的人是仇左相耶!見着他還能自如說話的人,這世上可不多見啊!」
儘管爾書雅跟仇愬都沒開口,不過他們身後壓低着嗓音說話的人還真是不少,並且似乎還愈來愈多,多到庫房門口都擠不了,多到原本站在門旁的幾個人整個被擠得跌入了房中,然後踉踉蹌蹌地撞至了放滿布匹的格架。
就聽得轟隆一聲,被撞倒的格架像骨牌似的,一個一個向後倒去。正身在格架間的爾書雅與仇愬,瞬間便被格架、布匹及木箱徹底埋住了。
「天啊!快來人啊!仇左相跟小雅給壓下頭啦!快來人啊!」
一見到闖了禍,綉坊里的女人們一個個呼天搶地了起來,然後抱的抱、搬的搬,就想趕緊將被埋在裏頭的爾書雅及仇愬救出。
耳旁,聽得見那不遠處的呼救聲,身旁,滿是掉落的布匹與箱子,可爾書雅卻一點也沒有感到任何疼痛,因為,她身在一個堅實又寬廣的懷抱中……
聞着那股安心又熟悉的氣息,爾書稚的意識,一時間有些恍惚了,直到她的耳旁傳來了一個模糊的嗓音后,她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說話。」
「我……我沒事。」驀地一愣后,爾書雅連忙低聲回答道。
「嗯!」聽到爾書雅的回答后,仇愬的輕應聲中明顯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
「你……」儘管呼吸有些不順暢,儘管心跳那樣急速,但爾書雅還是忍不住回問着,「你呢?」
「沒事。」仇愬的回答,依然那樣的淡漠從容,可他摟住爾書雅的手臂,似乎緩緩地收攏又收攏。
緊緊倚在那個堅實的懷抱中,聽着那胸口傳來的急速心跳聲,爾書雅的眼眸緩緩模糊了。
因為她明白,要再想擁有他此時此刻的這般擁抱,或許要等到隔世,甚或隔世的隔世了……
一想及兩人再無任何交集的未來,爾書雅再忍不住心中的悸動與心痛,輕輕仰起頭,將顫抖的唇,輕印在仇愬的頸項間。
那個堅實的身子,微微地顫了顫,而後,竟低下了頭,將唇輕刷過爾書雅的紅唇,一回又一回……
恍若沒有未來般的無聲淚流着,爾書雅任着仇愬用唇將自己臉上的淚滴一滴滴的吻去,直到耳旁的雜音愈來愈近、愈來愈清晰后,才發現他早恍若無事般的仰起頭來。
「仇……仇左相……您請恕罪……」當終於將仇愬及爾書雅救出后,老姑娘領着眾人一起跪在仇愬跟前,口唇不住地顫抖着,「請恕罪……」
「都起來。」坐在綉坊臨時搬來的座椅上,仇愬淡淡說著,「我沒事。」
「謝大……哎呀!大人,您的額頭……額頭……」聽到仇愬的話后,老姑娘先是鬆了一口氣地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向仇愬,但在看清他的臉之後,她的眼眸整個瞪大了,「快請大夫來啊!快啊!」
「我沒……」望着眾人那大驚小怪的模樣,仇愬又淡淡重複了一回自己的話。
未待他將話說完,他卻發現自己的額頭旁出現了一隻顫抖的小手,正用一隻綉帕輕輕擦拭着他額上的血滴。
而這隻小手的主人,是爾書雅!
望着仇愬額上的那個創口,她的眼瞳中滿是心疼,紅唇一張一闔地卻發不出聲,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一顆顆滴落臉龐。
「我沒事。」
「你有……你有……」
「我真的沒事。」
「你有……你有……」
聽着仇愬與爾書雅口中那重複來、重複去的相同對話,綉坊中的一行人,便這樣目瞪口呆地頭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不斷來回望着他們兩人。
「我走了。」彷彿是發現綉坊中人們眼中那好奇又古怪的神情,仇愬索性直接站起身踏出大門,留下傻傻站在原地的爾書雅。
「這仇左相還真是超乎想像的大度哪!竟然沒問我們的罪。」
「豈只大度而已,簡直就是英雄救美、鐵漢柔情的最佳寫照哪!」
「喂!你們注意到了沒?」聽着身旁那七嘴八舌的低語聲,望着仇愬那怎麼看都有些局促的背影,老姑娘喃喃說著,唇旁浮出一股曖昧的笑意,「仇左相把小雅綉到一半的手絹拿走了喲!」
「小雅,快、快,別綉了!」
七日後的一個夜晚,當爾書雅如同往常般坐在房中,綉着一個永遠也送不出的梅花手絹之時,突然,老姑娘喳喳呼呼地領着一幫女眷直接沖入她的房內。
「怎麼了?」望着那群個個手忙腳亂、七手八腳將自己身上衣衫往下扒的女眷們,爾書雅心頭猛地一驚,「你們怎麼了?」
「還問我們怎麼了!」將爾書雅推坐在床上,老姑娘急急梳理着她那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口中不斷叨念着,「我就知道像你這樣的人絕不會是普通人的,我早知道的!」
「我……」臉色有些微微的慘白,因為爾書雅比任何人都明白「不是普通人」這幾個字所代表的真實含意。
「快,大夥兒動作快一點,再慢,人頭就要落地了!」
人頭落地?
那麼,她的身分,真的……再隱藏不住了?
那仇愬呢?仇愬怎麼樣了?
是已被押入大牢中去了,抑或是根本就……
聽着老姑娘口中的大呼小叫,望着屋外一群臉上嚴肅異常的陌生男予,爾書雅的腦子雖亂成一片,可她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無論發生了!什麼事,無論會發生什麼事,她一定必須咬住牙根,否認與仇愬的任何關係,就算因此而失去性命,她也絕不要讓他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慘白着一張臉,爾書雅緊緊握住手中那塊接近完成的梅花綉帕,任這群其實心地良善,卻因她而不得不遭到性命之憂的女眷們將她隨意擺佈……
不久之後,一部馬車,將爾書雅載至了一棟奢華至極的豪華宅邸前,而幾名原本憂心仲仲的家丁們在看到她出現后,臉上竟一起露出了一陣古怪的狂喜,並且二話不說,立即將她領至一間金碧輝煌的大廳中。
「丫頭。」
一入大廳,望着坐在大廳正中央那個目隱怒光,卻強自平靜的老者,爾書雅的唇角忍不住地微微顫抖了起來。
「李……李大人……」
是的,李大人,李東錦。
他終究還是識破了她的身分了?
那麼,這一回,她真的……再無任何的機會了……
「都這個時候了還叫我李大人?」望着爾書雅那雖蒼白如紙,卻依然淡雅脫俗的柔美面容,李東錦努力地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我……」看着那個詭異至極的笑容,爾書雅再說不出一句話,只感覺到一股寒意由腳底直達發梢。
「傻丫頭,還不快叫義父!」
就在爾書雅不知自己究竟會遭受到如何的嚴刑逼供時,突然,李東錦身旁一名嬌滴滴的女子嬌俏地走至她的身旁低語道。
「義父?」聽到女子的話后,爾書雅整個愣住了。
她為什麼要稱李東錦為義父?
難道這是他想將她強留在國舅府中,卻又不想讓其他人發現她真實身分的一個權宜之計嗎?
「乖!」聽着爾書雅那句其實疑惑、詫異大過稱謂的「義父」,李東錦竟滿意至極地大笑出聲,然後走至她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你放心,身為我李東錦的義女,我絕對會讓你嫁得風風光光,不受半點委屈的!」
嫁?嫁給誰?
根本無從得知了,因為在李東錦手輕拍着爾書雅的肩頭時,他竟迅速點了她身上的幾處穴道。
從那時起,爾書雅再聽不見、看不得、說不出、動不了,只能感覺着自己被人送入轎中,被抬至某處與某人拜了堂后,便被送入了一間大大的房屋之中。
苦澀又無助地處在那股全然的黑暗、寂靜與僵硬之中,爾書雅完全不清楚時間究竟過了多久。
她只知道,當她的手指開始可以微微的顫動,儘管聽覺與視覺尚未完完恢復功能,但她所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顫抖着手,由髮髻上拔下一支金步搖。
就在她剛將那支金步搖藏在身後不久,突然,她感覺到自己頭上的紅蓋頭被人揭起了。
身子,幾乎是徹底僵硬着的,但當發現來人坐至她的身旁后,她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的金步搖往前一刺!
感覺着手中的金步搖狠狠地刺入了來人的身上兩寸,爾書雅咬住牙、顫抖着手想再往下刺去之時,她的身前,驀地響起了一聲低語——「心裏頭舒服些了嗎?」
聽着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此刻卻帶着一絲無奈與滄涼的嗓音,爾書雅的呼吸,一下子靜止了。
「怎麼是你……」顫抖着手鬆開了金步搖,爾書雅將雙手緩緩往身旁那張臉上摸去。
感覺着爾書雅那恍若目盲似的舉動,仇愬眉一皺,伸手連點了她身上的幾處穴道。
終於,看見了。
爾書雅終於望見了眼前那個埋在她心底、她永難忘懷的俊顏,以及她刺在他肩上,那把金光閃閃卻又怵目驚心的金步搖。
「你……」眼眸整個瞪大了,半晌后,爾書雅才回過神來,慌亂地掏出懷中的梅花綉帕擦拭着仇愬肩上不斷流出的鮮血,眼中積蓄已久的淚,徹底灑落在他的衣衫上,「為什麼……為什麼……」
是的,為什麼會是他?
她沒想到是他的,真的沒想到會是他的!
而他,又為什麼不阻止她?。
若她沒有發現是他,便繼續再往下刺去,那麼……
「別哭了。」望着爾書雅那倉皇失措的眼眸與舉動,仇愬舉起沒受傷的手,用拇指揩去她臉上的淚珠,「我沒有怪你,要怪只能怪李東錦那老鬼!」
「你快點拔了它……」將綉帕按在仇愬的傷處,爾書雅顫抖着唇角不斷輕喊着,「快點……」
「沒事,死不了的。」隨意點了自己肩上的幾處穴道,仇愬將金步搖拔出后往旁一扔,完全無視自己的肩傷,反倒是一把將爾書雅抱起,將她抱放在喜床上后,又走至水盆處取出懷中的一條手絹,浸濕了后,再走回喜床旁,將她臉上的淚與慌亂中沾上的他的血輕輕拭去。
但無論仇愬怎麼擦,爾書雅臉上的淚就是擦不完。
「若我是那古靈精怪的傲嬌十九爺,大概轉瞬間便能有一百零一種方式逗你笑。」最後,仇愬只能望着手中的綉帕自嘲似的笑了笑,「只可惜我不是他,所以只能讓你哭。」
「你……」根本不明白仇愬為什麼會在此時說這樣的話,爾書雅只能不住地搖着頭,「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事情很簡單,因為與我論及婚嫁的李東錦義女不知是被哪個壞男人拐跑了,所以,李東錦只好臨時認你這個近日來在天都最引人矚目的女子為義女,一方面替自己博點好名聲,一方面也免得這場原本轟動全天都的婚事反倒成了眾人的笑柄。」仇愬依然低着頭淡淡說道。
原來是這樣……
聽着仇愬簡短的說明,爾書雅終於明白了自己如今為何坐在這裏的真正原因。
但在明白了真正的原因之時,她的心底卻是那般的苦澀。
原來,她只是一個替代品,畢竟由仇愬剛才那一席他早知李東錦義女逃婚的話語,她便知道,無論李東錦送來的人是誰,他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