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自知犯下滔天大禍的參將,此時此刻自然也只能含淚退出帳中,只留下一臉蒼白的染臨霜,以及神色陰晴不定的藺寒衣。
是的,一臉蒼白,因為染臨霜太明白那件盔甲對藺寒衣的重要性,以及對這整個清風關將士的影響力。
過往,無論戰事再如何艱困,後援糧草再如何匱乏,只要藺寒衣祭出那件黑色盔甲,便能扭轉戰局,攻無不克!
那件盔甲,不僅能令得敵人聞之喪膽,更是勒琅國戰士們心中勝利與勇氣的象徵。
如今,盔甲遭盜,這消息若傳了出去,絕對是會動搖軍心的致命打擊啊!
就在染臨霜心中浮現出一股沉沉的擔憂時,一名副將又沖入了帳內——
「將軍,敵方吹號角集結了!」
聽到這話后,染臨霜的腳,徹底地釘在當場,再動彈不得了。
因為敵方競選在這時吹號角集結,不就表示,敵方已收到這個消息了嗎?
而在此時此刻,少了那件必勝盔甲的藺寒衣及清風關戰士們,如何能平心靜氣地上場應戰?
「明白了,傳令下去,玄黃計畫啟動。」
就在染臨霜憂心忡忡之際,她聽見了藺寒衣堅毅的嗓音在帳中響起。
「是!」
「再傳我令,原先鋒營副將孫秋震后調,鎮守清風關關口。」
「是。」
「替我披甲。」待帳外傳出一陣低沉的戰鼓聲時,藺寒衣站起身淡淡說道。
「是……」儘管全身都在顫抖,腳已虛軟,但染臨霜還是很快地將藺寒衣的盔甲取出,為他穿戴上。
「祝我成功。」伸平雙手,讓染臨霜為自己將盔甲扣上的藺寒衣,望着那雙顫抖的小手又說。
「是……」一想及藺寒衣即將步上那生死未卜的戰場,慌亂到幾乎無法將那盔甲扣好的染臨霜,嗓音整個沙啞了,「祝將軍您……凱旋……歸來……」
「我一定回來。」逕自將盔甲扣好,藺寒衣丟下這句話后,便大步向帳外走去。
慌忙地沖至帳外,染臨霜在人馬雜沓中,望着那高大、堅毅,卻恍若要消失的身影,早已淚流滿面的她,終於再忍不住呼喊出聲了——
「寒衣,小心!」
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微弱,微弱得淹沒在軍上們的呼喝聲中,微弱得連她自己幾乎都聽不見了,但她卻望見了,望見了飛身上馬的藺寒衣緩緩回頭了……
他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如果,她真像那染族女巫所言,具有強大的「言靈」能力,那麼她,應該再多說些什麼的!
「所有清風關的將士,你們一定可以全部平安歸來的!」靜靜地站在紛亂的人群中,染臨霜雙手合十,誠摯地祈求着。
突然,在她想再向前走去之時,手卻被人一把拉住。
「姊,我立即讓人送你回去,這裏太危險了!」
「秋震!」望着也是一身盔甲的弟弟,染臨霜的眼中滿是淚光,「秋震,你要小心!」
「姊,你放心,我一定會小心,也一定會保護他的,一定!」望着染臨霜不斷回眸,望着那向來清淡的姊姊目光中的那抹濃濃眷戀與不舍,孫秋震咬牙說著,以心立誓地說著!
那場仗,究竟打得如何了?為何至今一點風聲都沒有傳出來?
少了那件讓他百戰百勝的盔甲,領着一幫一時間軍心動搖,且根本沒時間平復的戰士們,他會怎麼做?又能怎麼做……
靜靜地跪在床上,雙手合十,染臨霜閉上眼專心地祈求着上蒼,祈求上蒼能保佑他,千萬不要讓他受到任何的傷害,並保佑所有的清風關戰上平安歸來。
是的,染臨霜還沒忘了藺寒衣,還沒讓自己忘了他,因為她沒有辦法在這樣的時刻,在沒有得到他平安的消息之前,就讓自己抹掉關於他的一切!
就那樣靜靜地跪在床上祈求着上蒼,不知究竟過了多久,染臨霜突然感覺身後的空氣有些詭異。
而當她緩緩回過頭時,她望見了一個人站在她的身後。
「你……怎麼……」嗓音整個沙啞了,因為染臨霜怎麼也不敢相信如今站在她床旁的這個人會出現在這裏!
是的,這個人是藺寒衣,她朝思暮想的藺寒衣……
「我想借住幾天。」望着染臨霜消瘦的小臉,以及那一臉的驚詫,藺寒衣淡淡說道。
完全不明白這究竟是夢還是真實,但望着藺寒衣那一身的風塵僕僕,和疲憊至極的模樣,染臨霜還是連忙起身,將自己的床讓給了他。
發生什麼事了?他怎麼會到這兒來了?
戰事不順利?還是出了什麼差錯了?
而外頭那群護送她回天都來,並將她嚴密保護在飛來山山腳下的弟弟們的忠心侍衛,有沒有發現他?
「放心,沒人發現我。」毫不客氣地坐至屋中那張小床上,藺寒衣揉了揉眉心,「我睡這了,你睡哪裏?」
「隔壁。」小心翼翼地解開藺寒衣身上那滿是塵埃的大氅,染臨霜望着他右袖上的血跡,心中一緊,顫抖的小手輕輕撫上他那隻受傷的手臂,「這……」
「那兒有被褥嗎?」但藺寒衣卻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後躺平。
「還沒有……」望着藺寒衣的舉動,染臨霜緩緩地轉過身去,想讓他好好休息。
「那今夜就先這樣了。」突然,藺寒衣卻一把將欲離去的染臨霜抱進懷裏,然後拉上被,閉上眼,「我累了,剩下的明日再說。」
「好……」
被摟在那堅實的懷中,染臨霜動也不敢動一下,直到天明,直到感覺到藺寒衣確實已熟睡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
怎麼……弄成這樣了……
真的兵敗了嗎?
心疼不已地邊流着淚,邊替睡熟了的藺寒衣料理着臂上的傷口,染臨霜輕咬着下唇,不敢讓任何一聲哭泣打擾了終於沉沉睡去的他,在料理完他的傷口后,又連忙悄悄地升火、燒水、煮飯。
待到日正當中之時,忙完了一切靜靜坐回床旁的染臨霜,望着那張憔悴而疲憊的俊顏,再忍不住地伸出手,想為他拂去額上的亂髮。
當染臨霜的小手才剛伸至藺寒衣的臉龐,她的耳畔卻聽到一聲惺惺忪忪的胡亂喃喃——
「小染兒,是你嗎?」
小染兒?這是在喚誰?是她嗎?
「將軍,我是臨霜。」完全不明白藺寒衣是睡是醒,染臨霜只得輕輕說道。
而一聽到染臨霜的聲音后,藺寒衣倏地睜開眼坐起身來,然後面向牆壁硬聲說道:「把我的酒……拿進來。」
「是。」
依言起身去取藺寒衣口中所要的酒,但染臨霜卻不自覺地揉了揉眼。
因為她方才好像望見了一個奇怪的畫面,望見了那向來頂天立地、威武不屈的傲然男子,竟一臉睡意、意識不清地喚着她「小染兒」,並且在發現她的存在後,倉皇別開,望也沒望她一眼的臉龐上,竟飛起一抹古怪的暈紅。
當酒送至藺寒衣手中,酒一下肚后,那威武不屈的冷然男子又出現了。
他一會兒冷然地支使着她吃飯,一會兒支使着她為他沐浴,這會兒,更支使着她為他剃鬚。
坐在床旁,染臨霜小心翼翼地拿着一把小刀,靜靜地為沐浴完半坐卧於床上,逕自閉着眼的藺寒衣剃鬚。
而第一回如此近的凝視着這張俊臉的她,趁着他閉眼時,着迷地望着他那長長的睫毛、堅毅的眉、俊挺的鼻、性感的唇……
就在染臨霜戀戀不已地痴望着那張臉龐時,突然,臉龐的主人眼眸竟睜開了。
「啊……」一當望見藺寒衣那倏地睜開的眸子,染臨霜的小手一下子輕顫,在他的唇角畫出了一個小小的口子,「抱歉……」
一手是刀,一手是皂,而望着那由小小口子中泌出的小小血滴,染臨霜心一緊,慌亂中竟用自己的唇去將那血滴吮了去。
可在發現自己的舉動是如何曖昧后,她更慌了,連忙又想將唇移開,但她卻移不開。
因為不知何時,她的腰竟被緊緊地盈握住,櫻唇更被一個溫熱的唇緊緊覆住。
……
真的,像柳孤泉曾說過的那樣呢!
真的不喝酒時,平常時的藺寒衣就像個羞澀的大男孩一般,連話都不太會說呢!
整整七天,七個在他懷中醒來的清晨,染臨霜都望見了那個羞澀、內向的大男孩,在他酒一下肚后,那羞澀、內向的大男孩就會轉變成一個鐵錚錚的硬漢。
在這七天裏,他們就像對尋常夫妻般生活着,他砍柴、她做飯,她洗衣、他生火,然後夜夜相擁而眠。
這樣的日子,若能過上一生一世,該有多好……
染臨霜真的這樣想過。
但不屬於她的,終究不屬於她,因為藺寒衣最終還是走了,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在她還在睡夢之中時,走了……
望着身旁那恍若從沒有他存在的凄清被榻,染臨霜眼眶中的淚還是滴落了。
他這一走,安全嗎?
而這一世,她還能再見到他嗎?還有機會再見到他那集冷冽及可愛於一身的他嗎?
就這樣渾渾噩噩,像遊魂似的在房中飄蕩了多天,在藺寒衣離去后的第八個夜,在被染臨霜找來商量此事的孫秋雲見了那魂魄已失的姊姊也只能仰天長嘆之時,那應在北漠駐守的孫秋震突然騎馬狂奔而至。
「姊,將軍呢?將軍人呢?他有沒有來?」
而才一下馬,孫秋震便立即在小院中來回搜尋,臉上的神情是那樣焦急。
「有,但走了。」不忍對弟弟說謊,可是望着孫秋震那副模樣,染臨霜的心是那樣緊揪,「秋震,你能不能……放過他……」
「放過他?」聽到染臨霜的話后,孫秋震氣急敗壞地跺着腳,「我怎麼放啊!現在全勒琅國都在找他,他到底上哪兒去了?」
原來他,真是叛逃了……
「秋震,萬一他被人發現,會問什麼樣的……罪?」忍住心中的苦澀與恐懼,染臨霜顫抖着牽過兩位弟弟的手,眼底滿是凄苦與祈求,「而你們兄弟倆若合保,能否保住他?」
「問什麼罪?我跟哥合保?」望着染臨霜那一臉的凄苦與無助,孫秋震愣了愣,「姊,你在說什麼啊?」
「秋震,你們不是兵敗了嗎?」不知為何,總覺得事態有些詭異的孫秋雲終於有機會開口問道。
「兵敗?哪來的兵敗啊!」這回,倒是換成孫秋震一臉的莫名其妙了。
「什麼?」聽到孫秋震的話后,染臨霜猛地一震,緩緩抬起頭。
他沒有兵敗?
沒有兵敗的話,為何他會那般疲憊且憔悴地來到這裏借住,並且還走得那樣無聲無息的……
「根本就是大捷啊!我勒琅國史上打得最漂亮的一場戰役!」望着染臨霜與孫秋雲臉上的驚愕與疑惑,孫秋震的神情變得那樣興奮與激動,「連皇上都高興到封他為大將軍王了!」
大捷、大將軍王……
當這兩句話來回回蕩在染臨霜耳畔時,她的身子微微地顫抖着,要不是孫秋雲扶着她,她幾乎要腿軟得連站都站不住了。
因為若藺寒衣是得勝回朝,他根本沒有道理如個哀兵似的到她這裏來借住,而他之所以還這樣做,難不成是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