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第 100 章
柏蕭在夢裏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身體猛然前傾,額頭重重磕在座椅後背上——可能腫起來了。他剎那間恍然不知今夕何時,只渾渾噩噩側頭盯着窗外,預料中的高樓大廈被稻田土地取代,油菜花長得密密麻麻,一股清香在空氣中肆意蔓延。
前排學生打扮的少年回過頭,友好笑道:“你沒事吧?這段是土路,車不好開。”
彷彿在印證他的話,大巴車再度顛簸起來,將人搖得肝腸、肺臟都要震碎般。
就這樣一路顛簸,大巴如過山車般停在了一個小鎮上,過往行人極其稀少,連座高樓大廈都見不着。
柏蕭拖着行李箱下車,看見蜷曲着曬太陽的流浪貓,耷拉着耳朵,一副昏昏欲睡、懶得搭理人的模樣,他扔了根火腿腸過去,那貓可能年紀大了,好半天才拖拉着起身,然後直接將火腿腸護在了肚子下面。
又當著柏蕭的面舔了舔毛,舌頭粉紅粉紅的。
柏蕭是來投靠表姑的,他以前來過這個鎮,誰料這幾年什麼變化都沒有,他跟表姑兩個月前還有聯繫,對方稱姑父生病急需用錢,問柏蕭能不能借一點。
柏蕭借了,這也是他來表姑這的原因。
他不喜歡欠人人情。
剛下過一場雨,地面還很濕滑,起初馬路還能拖着箱子走,後面田間小路則只能將箱子扛在肩上。柏蕭一路循着記憶找去,眼看就要到達目的地,卻發現表姑家房門鎖着。
柏蕭在門外從下午等到晚上,人依然沒有回來的跡象。
鄰居偷偷看了他好幾眼,見柏蕭等的太久,總算派了個人來了解情況。
這個人就是肖筠。
她說表姑家昨天就沒人了,聽說是走親戚家裏,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柏蕭手裏的電話打不通,又問肖筠有沒有表姑的電話,結果表姑家樹敵太多,根本沒人有她的聯繫方式。
柏蕭到鎮上找了間旅舍住,打算等表姑回來,他對首都已經沒有任何留念,但親情仍具有強大的吸引力,他被太多人背叛,只想稍微讓自己顯得不那麼孤獨。
他那時候與章銘分手,與秦欒華決裂,然後奶奶又去世,他在龍勝更遭到雪藏……
彷彿轉瞬間,他就從一個收藏家變得一無所有、家徒四壁。當然,柏蕭能堅定離開首都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懷孕了,他在醫生驚愕怪異的注視下搶了檢測報告扭頭就跑,那張檢測報告就在他的口袋裏,被捏得皺巴巴的連字都掉了許多。
柏蕭起初不敢相信,他又偷偷買了物體檢測,才確認懷孕的事實。
他清楚孩子是誰的,因為在跟章銘交往期間,對方壓根沒碰過他一手指頭,柏蕭當時的確傻,他早該料到章銘的想法,男人在自己喜歡人面前,怎麼能控制最原始的欲/望
他既能做到這點,大概是絲毫不喜歡自己吧,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柏蕭想過打掉這個孩子,他恨秦欒華趁人之危、心懷不軌,但他沒能狠下心來,他遭受了太多背叛,只有想到擁有這個孩子時,才能從內到外感受到溫暖的熱源。
但柏蕭清楚他必須找到可靠的人接生,並且此人能為他保守秘密。恰好他表姑各項條件都符合,這裏是偏遠村莊,沒人認識他;表姑當過醫生,有一定的接生能力;何況她還欠自己一筆錢,若能幫這個忙,那筆錢遠可以一筆勾銷。
想法很好,但柏蕭等了一周都沒能等到表姑出現。
倒是跟表姑鄰居一家人熟悉起來。
他留下肖筠的電話號碼,讓她看見表姑就通知自己,但接連兩周表姑都了無音訊,肖筠在電話里憤憤不平道:“她家最吝嗇小氣了,田邊那小路都想挖來種田,她肯定見你來就跑出去了,你是不是借她錢了?”
“哎你真借她錢了啊,我告訴你她肯定不還,她在我家借了瓶醬油到現在都沒還。”
“她一準怕你來催錢才跑的。”
“什麼姑父,那男人早跟別的女人跑了,她賭錢欠了賬,才到處找人借錢的,你被騙了。”
柏蕭到肖筠家告別那天,肖筠發現了那張檢測報告,她的反應柏蕭直到許久都清楚記得。
那張檢測報告被肖筠當喜帖般翻來覆去的看,“天吶,還真有這樣的事,我爺爺沒騙我!你幾個月了?在外面吃營養肯定跟不上吧!你別動,我去把那隻老母雞殺了,還有我得告訴我爺爺,他知道肯定特別高興……”
柏蕭懵了,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驚愕、厭惡、憤怒,但唯獨沒有理所當然與興高采烈,肖筠的反應完全出乎柏蕭意料,以致他瞠目結舌半晌,才在肖筠轉身離開前勉強拉住對方,指尖都在微微發抖。
“你……你不覺得我是……”
“怪物?我就知道你會這樣想。”肖筠拍拍柏蕭的手,“我爺爺見多識廣,你就放心吧。”
見到爺爺以後,柏蕭信了肖筠的說辭,這位老人的確見多識廣,他說話乾脆直接,也讓柏蕭放下了心頭顧慮,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爺爺以前竟還給男人接過生,即使這樣的奇遇只有一次。
柏蕭留了下來,他的確沒有更好的去處,更不願被人當稀有動物般圍觀察看。
但作為交換,他必須留在肖家,對外便稱孩子是肖筠生的,而他則要和肖筠結婚,他考慮過一段時間,最終還是答應了下來。
原來肖筠早就對他暗生情愫,現今又有把柄在手。
肚子漸漸大起來,柏蕭便整日待在房間裏,而肖筠為掩人耳目,也在肚子裏塞了個枕頭,枕頭逐月便換個大一號的,就這樣瞞過了村裡所有人,都以為是肖筠為柏蕭懷了個孩子。
直到孩子出生。
那段經歷柏蕭畢生難忘,像一把裹着蜜的刀,想起來會痛,但切開又苦盡甘來,他休養了大半個月才能正常走動,有時肖筠會抱孩子出去走走,兩人看起來幾乎就是真的夫妻。
除了沒有丁點兒夫妻之實。
爺爺提到結婚時,柏蕭一直逃避的問題被擺到明面上,那時候他懷裏抱着孩子,小傢伙拳頭揪着他衣服,閉着眼睛睡得正香,絲毫沒察覺到爸爸的煩惱。
柏蕭說:“我不能騙肖筠,我對他只有兄妹感情,這樣我們就算結婚,她也不會幸福的,我不能做這種事。”
“我在感情上受過傷,沒辦法再愛她,我努力試過很多次,但都沒辦法做到。”
“您也希望孫女幸福吧?我可以對外澄清事實,絕不損毀她的名譽。”
在這點上,肖筠遠比柏蕭執着,她堅持要跟柏蕭結婚,並保證會將孩子當自己兒子來養,她甚至不介意柏蕭不能全心全意愛她。
柏蕭想對外澄清事實的做法也被她堅持否決。
那時候柏蕭沒想過一走了之,可後來發生的事迫使他不得不這樣做。
肖筠見柏蕭一意孤行,絕不願跟自己結婚,竟然鋌而走險在柏蕭喝的湯里下了葯,她知道柏蕭有責任感,只要兩人真的發生夫妻之實,柏蕭就絕對會負責到底的。
那晚肖筠脫光衣服躺在柏蕭床上,擺出各種姿勢引誘柏蕭的欲/望,藥物的作用讓柏蕭很容易起了反應,但心中強烈的排斥感仍然支撐着理智,他推開肖筠從房間跑出來時,渾身衣服幾乎都濕透了,眼前一陣陣發暈,得不到發泄的欲/望帶來更痛苦的煎熬。
肖筠胡亂披了件衣服跑出門,頭次冷冰冰的盯着柏蕭,手指狠狠抓住門框。
“我會恨你的。”
“柏蕭,你敢走!”
“你敢這時候走,我這輩子都恨死你!”
柏蕭腳步微頓,又毫不遲疑的轉身跑進洗澡間,擰開水龍頭狼狽至極洗了個冷水澡,凍得渾身皮膚髮青。
隔壁熟睡的孩子不知為何吵鬧起來,給壓抑沉悶的氛圍更平添幾分蕭瑟。
肖筠在床上坐了一整晚,目光獃滯,雙眼紅腫。
柏蕭收拾好行李,抱着孩子,拖着來時的行李箱離開。爺爺唉聲嘆氣、給柏蕭裝些他能帶的家常菜,又囑咐說有空就過來看看,結婚的事……他不願意也不再強求。
肖筠背靠在牆邊,只側頭陰冷盯着柏蕭,藏在身後的拳頭攥得緊緊的。
直到柏蕭走得不見身影,她也沒多說一句話。
柏蕭偷偷留下所有存款,作為這段時間的答謝,並在稍遠的城市找到新的工作,工資同樣會擠出部分寄給爺爺,希望能彌補他所造成的影響,他沒敢再跟肖筠有任何聯繫,怕給對方帶來錯覺。
曖昧才是最傷人的。
就這樣直到失憶,柏蕭生命里最重要的都只有謙謙,他對外說自己離了婚,帶着孩子單過,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再跟秦欒華有牽扯。
他再也不想見到秦欒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