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五千古女帝(16)
“易攻不易守。”公孫宿上前來,越過眾人,來到璇璣面前指着地圖上的魯國道,“魯地上古有姜公,今有魯莊主,此二人皆為賢臣,美名在先。楚國國力強盛,但被中原諸侯各國鄙夷,名聲難為一搏,攻下魯地,是在渭北會盟,趁虛而入,時機不對。名聲時機皆失先機,大王雖攻下了魯地,天下人怕是不服。”掠過魯地,公孫宿指着周遭其他各國道,“儒家有言,名不順則言不正,言不正則事不成,大王此行雖然威懾了國內,卻也招來了外敵。”
“接著說。”璇璣站在邊上,面無表情。
“其他諸侯各國,怕是會借這個名頭,群起而攻之。”公孫宿的聲音很輕,卻沉沉的壓在了眾人心頭,“到時不要說魯地,都城恐怕也難逃一劫。”
此話一出,氣氛頓時緊張,有人大着膽子朝璇璣看去,得不到半點眼色,璇璣的瞳眸很深,只見到燈火在其中跳躍。
“依先生所見,該當如何?”
“狼狽為奸。”公孫宿劃過地圖上幾個國家,“分而治之,互相牽制。大王何不以弱示之,將魯地均分給其他諸侯國。”
“大膽公孫宿。”有人做了出頭鳥,頭一個呵斥公孫宿,“將士們拿命換來的土地,就憑你一面之詞,轉手送了他人,我楚國豈不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公孫宿淡然一笑,“拱手讓山河,誠意十足。”
“大將軍有何見解?”璇璣沒理會那人的嚷嚷,反而問從開始就一言不發的王起。
“大王根基尚淺,打仗只能贏不能輸。”王起只給了這個回答,他是軍人,他只會從軍事上考慮事情,他只知道,不敗之師若真的敗了,將士們的性命將全部葬送,王宮裏的人容不下這支軍隊。
“今夜就到此為止,諸位回去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聽完王起說的話,璇璣心中已有定奪,她也不立刻表態,只讓眾人先回去。
“先生請止步。”璇璣的聲音從公孫宿背後傳來,“孤想與先生談談。”
“大王想談什麼?”公孫宿找了個位置坐下,跪坐在那裏看向璇璣。
“細談。”璇璣也不說公孫宿的無禮,“敢問先生,如何分而治之,互相牽制?”
他低頭理了理衣袍,臉上帶了種無所事事的態度,“大王心中有數,何必明知故問,在吾說出那番話之前,大王恐怕早有打算,吾只是替大王表達出來罷了。”
“看來是孤小看先生了。”璇璣也找了個位置坐下,“孤有些好奇,像先生這般能人,相邀共事者不計其數,先生為何看中了孤?”
“大王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公孫宿問她。
“有什麼區別?”
“假話自然說的好聽。”公孫宿輕笑,“吾遊歷各國多年,縱觀天下之勢,四國不過他人囊中之物,輕而易舉便可取的,唯齊國能逐鹿中原,可惜是齊國下任國君公子晚並不是能平天下之輩,吾便放棄了。”
“後來見到大王,吾知吾的宿命已至。”公孫宿從位置上站起來,跪在璇璣面前,“願有生之年,得見大王君臨天下。”
璇璣不為所動,“真話呢?”
“已經說了。”公孫宿道。
“有人告訴孤,一句話中七分真三分假,它便是一句完美的謊言。”璇璣看着跪在地上的公孫宿道,“公孫先生覺得呢?”
“大善。”
璇璣不再多言,起身離去,公孫宿跪在她身後,大聲道,“恭送吾王。”
星辰斗轉,天命已歸,自當侍奉吾主。
她不信命,她只相信自己,還有手裏這把劍,若說她將會統一天下,她就要做到,絕不能,璇璣伸出手鞠一捧月光,思念在王宮裏的楚若,絕不能讓若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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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煌煌,忽明忽滅,月色自天際而來,傾瀉滿室清輝,裊裊香煙繾綣而起,挽不住一絲留戀。
宮女捧着參茶來到楚若身邊,小心翼翼道,“楚君,您該休息了。”
“我聽說,鳳凰台快建好了。”楚若問宮女,他的消息不靈通,很多事情都是很晚才知道。
“再過幾日便要完工。”宮女將參茶遞給楚若,說起經過,“鳳凰台原是行宮,大王下令建鳳凰台,又要加快速度,昭大夫便自作主張,將東城外的行宮改建成了鳳凰台。算算日子,應該能在大王歸來之前完成。”
“是嗎。”楚若喝了幾口參茶,摸着玉壺冰道,“那我也要加快速度了。”
“楚君要為大王賀喜嗎?”宮女看着案上的玉壺冰道。
“私底下。”楚若撥了幾個聲音,琴師地位低下,難登大雅之堂,再好的戰樂也沒有機會,這首曲子,只能等璇璣回來在這裏彈給她聽。
“石破天驚的曲子,可惜了。”楚若嘆了一聲,雙手覆琴,氣勢如虹的琴音便從他手下流出,琴音掙脫而出,登雲踏月,攪出萬里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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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不見。”公子羽踢翻案牘,“他昭魄還真是死心塌地,甘為羋璣的走狗。”
“公子。”寺人上前替他清理衣擺,“您息怒。”
“怎麼平息?”公子羽一腳踹翻寺人,“她殺了母親,還逼死了父王,弒親重罪那些人都看不見嗎?”
“公子您小聲點。”寺人趴在地上,半句話都不敢應,大夥都知道,大王打了勝仗,為楚國爭了光,再過幾天就能回來。
“那個位子本來是我的。”燈火一晃,公子羽的面貌在一瞬間變得可憎,“偏偏……”她殺了王宮,逼得父王退了位子,這還不算,昭魄竟然為她監國,派了重兵把守王宮,不讓別人入宮,害得他連傳遞消息的機會都沒有。屈,景二家本說好要推舉他為王,但自前線傳來大捷的消息后,便再也沒動靜,所有人都默認了這個事實,承認了璇璣。
這個亂世只認強者為尊。公子羽跌坐在地上,他再也沒有機會了,等到璇璣回宮,一切塵埃落定,成為棺蓋定論的事實,昭魄會讓璇璣殺了他。他茫然地看着地面,似乎是認命了。
漫漫長夜,本該寂靜無聲,此刻卻有琴聲傳來,勢如破竹,驚動風雲。
“誰在宮裏彈琴?”公子羽暴怒。
“是楚君。”寺人哆嗦道,“大王帶進宮的樂師。”
“樂師?”公子羽獰笑道,“一個下賤的樂師,敢住進宮裏。”他去取了架上的寶劍,轉身便要走。
“公子公子。”寺人抱住公子羽的大腿,“您要三思啊。”宮裏誰不知大王對楚君視若重寶。
“滾開。”擺脫礙事的東西,公子羽提着劍去找琴聲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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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罷,楚若又是咳嗽聲不停,在一旁守候的宮女忙把早就備好的湯藥遞上。
還有劍氣。楚若一邊喝着葯一邊想道,他能感覺到劍氣,調動這股劍氣,讓他心力交瘁。
“您彈的曲子真好聽。”宮女忍不住說道,“奴好像看到了大王出征的樣子。”
“不知道她喜不喜歡。”楚若放下藥,表情無奈,“越大越不肯聽我彈。”
“大王一定會喜歡的。”宮女笑得眉眼彎彎,嘴角露出兩個酒窩。她將葯放回盤子,準備帶着它下去,卻聽到一陣吵嚷聲。
“公子您不能進去。”
黑夜中,有人提着帶血的長劍進來了。
宮女看着向自己走開的人,失神打翻了盤子,“公子,您不能……”
她的話沒有說話,劍已入腹,只能痛苦地倒下身體,努力抓住公子羽的衣服,“楚君,快走。”
“閣下便是公子羽。”楚若雙眼無神,他找不到宮女究竟在何方,只能把頭抬起來,正視前方。
“倒是有幾分顏色。”公子羽拔出長劍冷笑道,“可惜是個瞎子,盲師,一個供人取樂的玩物。”
“若是只為此話而來,公子也不會大費周章。”楚若表情不變,他的手還搭在琴弦上。的確,這個時代的琴師多是盲人。
“聽說羋璣對你迷戀得很。”公子羽的眼中儘是瘋狂之色,橫豎都是死,他要在死前給她痛苦,“這痛失至愛的滋味,我也想讓她嘗嘗。”說著,他舉起長劍,眼看就要落下。
“公子可知兵法一言。”楚若捻起一根琴弦,紋絲不動。“輕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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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殺氣現,公子羽被震懾在原地,他吃驚地望着座位上的楚若,只見對方緩緩拔出長劍,劍光冷冽,猶如數九寒天中一汪冷泉,透徹肌骨,毛髮皆顫慄,公子羽拼盡全力,舉劍便要劈下,不想迎面遇上一劍,交接之間,他只覺得無處着力,尋不到發泄點。四兩撥千斤之力,楚若輕而易舉地挑開了公子羽的長劍,轉瞬之間,雙方身份交換。
“輕敵要不得。”楚若的劍架在公子羽脖子上,神色冷淡,他只是失了內力,並不是武功全失,日復一日,年復一日的招式不可能消失,對付常人,他綽綽有餘。
公子羽望着那柄被挑落在地的長劍,試圖激怒楚若,“有本事便殺了我。”
楚若收回長劍,面色蒼白,他握着拳頭輕咳了一聲,“天色已晚,公子還是請回吧。”
說話間,大批侍衛已經趕到,侍衛長抱拳道,“楚君。”在他身後是舉着戈的侍衛。
“夜深路遠,勞煩侍衛長送公子回宮。”楚若坐了下來,藏在袖間的手在發抖。
“諾。”侍衛長走到公子羽面前,請他出去,“公子請吧。”
公子羽沒有說話,他站在原地打量了楚若一會,面有不甘。
楚若正鬆了口氣時,突然聽到侍衛長驚慌失措的聲音,“公子不可。”
刀劍出鞘,破空之聲在楚若耳邊響起,他感覺到了刀入皮肉,還有點點溫熱濺到了臉上,他懷中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個人。
“婉?”楚若記得她的名字,婉的聲音總是天真活潑,生機盎然。
“楚君……”她靠在楚若懷裏,帶着滿足,“您沒事真的太好了。”
“帶下去。”侍衛長壓制住公子羽,綁了公子羽的雙手。
“算你命大。”公子羽跪在地上,冷笑連連。
侍衛長急急忙忙讓人把公子羽帶下去,他撿起沾滿鮮血的佩劍,這把劍是自己的,卻被公子羽□□殺了人,所幸,死的只是一個宮女。他猶豫走到楚若面前,“楚君,您還好嗎?”
楚若慢慢抬起頭來,他的臉上沾了鮮血,眼皮在逐漸下沉,他抱着宮女,最終失去重心,昏倒在地。
“楚君,快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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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回朝,正是眾望所歸,沿路的百姓歡呼這位新登基的國君,他們拿着食物湧上前來,塞給士兵后又一鬨而散,集結成隊伍高歌歡送軍隊離去。
“得民心者得天下。”公孫宿接過食物,對璇璣說,“吾聽說,大王派人建了鳳凰台。”
“孤討厭明知故問。”璇璣看也不看公孫宿,眼望前方,期待與楚若的重逢。
“古有知音難得一說,吾知大王心意,大王高興才對。”公孫宿笑眯眯道,他當然知道璇璣的打算,回宮之後就是罷黜百官,重新啟用人才,建鳳凰台就是為了這個,招攬天下人才,為我所用。
“攬盡天下英才,為孤所用。”璇璣說完,瞥了公孫宿一眼,“孤已經說完了,下去。”
於是公孫宿又上了王起的馬車。
“我就不明白了。”王起問這位常客,“你非要惹大王不快嗎?”
“汝不覺得,大王生氣又不能發火的樣子很有趣。”公孫宿完全不覺得哪裏不對。
“你這是在自尋死路。”王起告誡公孫宿,“伴君如伴虎。”
伴君如伴虎,公孫宿望着璇璣,眼中越發清明,他公孫宿要做的不止是這些,他還要輔佐這隻老虎,橫掃天下。
接近城門,便見到聚集在城下的百官,為首者鬚髮全白,神情肅穆,璇璣與他目光相接,雙方均從對方眼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恭迎大王回宮。”
“恭迎大王回宮。”隨着昭魄的聲音,眾人紛紛下跪,迎接這位國君。
“昭大夫快快請起。”璇璣下車親自扶起昭魄,仔細打量了着對方,似有感概,“昭大夫受累了。”
“能為大王效命,老臣在所不惜。”昭魄在這段時間老了不少,依舊精神抖擻,有一股不服輸的勁,他往璇璣身後看了一眼,發現有一位陌生人跟在璇璣身邊,與王起並列,“這位是……”
“在下公孫宿。”他拱了拱手,帶着點漫不經心,他是公孫宿,名揚天下的公孫宿。
“汝便是公孫宿。”昭皙出聲,一聽對方報上名號,他便緊盯着公孫宿不放,“傳說中的公孫宿。”
“非也。”公孫宿越過昭魄,找到昭皙,一字一句對昭皙說,“是貨真價實的公孫宿。”
“得公孫宿者可統一天下。”昭皙對這種人非常看不起,本領沒有,虛名卻傳遍了天下,“沽名釣譽之輩。”
“呵。”公孫宿輕笑了一下,不再去看昭皙,帶了點不屑,彷彿在說豎子不可與言。
“汝……”被公子宿一激,昭皙頓時失了冷靜,張口便想同公孫宿理論。
“皙兒。”昭魄呵道。
“臣失禮。”昭皙臉上一紅,連忙告罪。
“年輕氣盛。”看着低頭告罪的昭皙,璇璣意味深長道,“既然昭卿對公孫先生有好奇之心,孤便做個順水推舟,讓昭卿陪公孫先生到處逛逛。”
誰對他好奇了。昭皙瞪着含笑的公孫宿,覺得是對方故意為之,“臣領旨。”
璇璣轉身上了馬車,邀請昭魄,“昭大夫同孤一起回去吧,孤離開都城許久,上次回來也沒仔細看過,昭大夫陪孤到處看看。”
“恭敬不如從命。”
“皙兒。”昭魄囑咐昭皙,“莫要怠慢公孫先生。”
“諾。”昭皙不情願道。
目送璇璣離去,百官又對公孫宿目光熱切,昭皙見到,立刻拉下臉來,“成何體統。”
礙着昭皙的身份,眾人只得怏怏不樂,失望而歸,反正明日早朝還能見面,也不必急於一時。此時若得罪了昭皙,恐怕討不了好處。
待眾人散去,昭皙沒拿正眼去瞧公孫宿,只甩袖而去,“隨吾來。”他的背影看起來有點惱羞成怒。
這位,公孫宿抬起腳步,跟上昭皙,看起來比吾王還要有趣。他的眼裏閃爍着趣味,興趣盎然。
同一條大道上,璇璣與昭魄正在討論近日發生的事。“朝中可有什麼大事?”
“並無。”昭魄行了一禮,“只是宮中出了點意外。”
“若他怎麼了?”一聽宮中有事,璇璣當下失了穩重,要昭魄給一個回答。
“是公子羽。”昭魄道,“公子羽不可留,但是大王,您要三思,若是在這個時候除去公子羽,恐對大王名聲不利。”
“讓開。”璇璣怒視昭魄。
“大王,成大事者不能被感情左右。”昭魄苦苦勸道。
“自己重視的人都保護不了,孤要這江山還有何用?”璇璣翻身上馬,長驅直入,無數士兵向她下跪,萬民臣服,而他們所崇拜的君王,此時不為天下,只為一個人。
昭魄下了馬車,目送璇璣而去,他的背影在此刻顯得蒼老,頹廢。
“昭大夫。”馬夫關切道,他似乎在一瞬間老了下去。
“無事。”昭魄擺了擺手,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