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肆奇廚
岳州。楊府。
“鏗鏗鏗!”金鐵交鳴,響徹全場。男女喝彩聲連連。
練武場上,正有一場較技。
少年吐氣開聲,大槍一抖,捲起碗大槍花,直往對手搠去。對手是個使刀的老者,粗濃的眉毛,頜下白髯無風自動,一把大刀飄閃靈動,每一刀都守得無懈可擊,明眼人一看便知他在採取守勢,讓使槍年輕男子將招式發揮到極致。
少年槍法頗為精湛,只見他攢,刺,打,挑,攔,搠,架,閉,槍尖炎光閃閃,槍纓紅光點點,好一路槍法。端是招數靈妙,變化巧妙。但老人身隨槍走,趨避進退,卻哪裏碰到他分毫。
少年大喝一聲,槍勢再漲,加劇攻勢。
老人長笑,大刀剎那加速,連劈數下,每一刀神乎其技般的擊中槍頭。少年槍勢一窒,老人已經破入少年槍勢中,手中大刀展開一套細膩的刀法,強撞入少年槍影中,變成近身搏鬥,不利於近斗的長槍一下在變得窘迫起來。
少年長槍一擺,堪堪擋住老人大刀,倒提長槍,回頭便跑。老人發足追來,少年大喝一聲,雙手抓住槍柄,陡然間擰腰縱臂,回身出槍,直刺老人面門。這一槍剛猛狠疾,正是楊家槍法中臨陣破敵,屢建奇功的“回馬槍”。
“好槍法!”老人喝彩一聲,順着槍勢倒仰,刀光一閃,大刀已經架到了少年脖子上。
少年人滿臉通紅,僵立當場。老人收刀後退,形態由威猛化作閑靜。
“公子不要以為老朽在笑話公子,楊家槍法乃兵家絕技,用於戰場衝鋒所向無敵,當者披靡。公子小小年紀能夠練到如此地步,老朽不能不說聲佩服!”老人看到少年人滿臉羞慚,肅容道。
“童老師見笑了,童老師刀法出神入化。能夠得到童老師的指點,是晚生的榮幸。”少年人恭敬的施禮道,顯示了極好的家教修養。
“呵呵,公子過譽了。老朽些許微名不足掛齒。”老人樂呵呵道,“楊家槍法乃兵家絕技,招數本意用於馬上,若是步戰,須當更求變化,不可拘泥成法才是!”
少年人虛心受教。老人內外兼修,武功雖未臻至登峰造極地步,卻也達到極高的境界,當下就少年人的武功,細細的指點。
場中少年乃岳州知府前楊橦公子楊文鼎。老人乃岳州武林赫赫有名的刀法高手“翔龍刀”童清風。楊橦在岳州為官二十載,素有清譽。其公子楊文鼎自幼好武,將祖傳槍法練得出神入化。楊橦見狀十分欣喜,時常請來岳州府一些著名武師前來指點。楊文鼎倒是學武奇才,幾年下來,幾個武師已經不是他的對手。
楊橦素聞童清風威名,親自登門拜訪。童清風乃岳州武林名宿,敬重楊橦為人,得楊橦邀請,欣然前往。
場邊觀戰的男女中,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搶入場中,雙手一把拉住童清風的手臂,嬌痴道:“童爺爺一定要教妍兒剛才的絕招!”小女孩肌膚勝雪,嬌美無比,容色絕麗,不可逼視。長發披肩,全身白衣,頭髮上繫着一條金色髮帶,陽光一照,更是燦然生光。絕美的臉上閃耀着天真爛漫的童稚。此是楊橦幼女楊心妍。
童清風憐愛的撫摸着小女孩的頭,樂呵呵道:“只要妍兒願意學,童爺爺什麼都教你!”
小心妍歡呼起來,猶如已經學會了童清風的全部武功。
楊文鼎寵溺的捏捏心妍的鼻子:“你個鬼精靈!什麼都要學!從來就沒有見過你堅持下來!”
楊心妍嬌嗔的撥開哥哥的手,道:“哥哥的武功既不好看,也不好練。我才不要呢。童爺爺的武功可不一樣,既好看,又有威力,等我練成了,第一個先找哥哥試試威力。到時候,也讓哥哥落花流水!”
“哈哈!”眾人皆被楊心妍嬌痴的模樣給逗得笑起來。楊文鼎笑罵著:“鬼精靈!”
笑過之後,圍觀人群中一人排眾而出。此人容貌古樸,頜下幾縷長須,正是楊橦。楊橦朝童清風施禮道:“童老師請裏面坐!”
“大人請!”兩人相偕進入大廳。楊文鼎猶自對剛才的切磋回味無窮,沒有和他們一起入屋,靜立在練武場上,閉目沉思,腦海中重現剛才和童清風比試。想到興奮處,忍不住橫槍出擊,將剛才招式重新演示一番,暢快淋漓之處,長嘯一聲,擰腰回臂,縱馬橫槍,剛猛勇狠!
旁邊的楊心妍看的目眩口呆,忍不住拍手叫好!
屋內的楊橦,童清風兩人談笑風生,顯然兩人相談甚歡。不知不覺夕陽斜照,已經到了晚飯時間。楊橦招來下人吩咐道:“快準備晚膳,叫夫人將我珍藏的那瓶百年老酒給取出來。”
下人楊福為難道:“可是老爺,府上的廚子因為生病,剛剛回家,現在只能由小的做飯……”
這樣啊,楊通稍加思索:“這樣啊,那我們今晚就到醉仙樓為童老師接風,你快去準備一下!”轉過身對童清風道,“還請童老師不要見怪才是!”
“大人客氣了!”童清風道。
一切收拾停當,楊通和童清風相攜來到了醉仙樓。後面跟着儒衣長衫打扮的楊文鼎和蹦蹦跳跳的楊心妍。楊文鼎生得面冠如玉,玉樹臨風,好不瀟洒。和心妍走在一起,宛如一對神仙姐弟。女人家按例是不得出入酒肆的,但心妍年齒尚幼,而楊通又極寵幼女,耐不過心妍幾下撒嬌也便點頭同意了。楊夫人自然是留在家中了。
酒店夥計見楊通到了,趕緊上前迎接:“大人,您老來了,快請裏面坐,已經為大人準備好大人最喜歡的廂房!”說完趕緊前頭帶路。
楊通雖然為官清廉,畢竟是官宦世家,頗有積蓄。顯然也是醉仙樓的常客。夥計很快帶領他們來到了樓上廂房。原可擺設十桌酒席的南廂只在臨窗擺着一席,窗外便是橫過岳州南北,舟船來往絡繹不絕的岳州河。俯瞰之下,岳州河美景一覽無餘。
酒店掌柜親自上來招呼之後,便開始上菜。楊通看着上來的菜詫異道:“老夫也算是醉仙樓的常客了,為什麼眼前這些菜老夫竟然一樣沒有見過?”
掌柜的笑容滿面:“敝店最近聘請了一名新廚子,做出的菜頗為精奇。大人已經一個月沒有光臨敝店,自然是不知。今次大人難得來一次,小人特吩咐由他掌廚為大人準備今次筵席!”
“呵呵,原來如此!”楊通笑呵呵道,“李老闆有心了!”說著舉箸道,“童老師請!”
“大人請!”童清風說著也舉箸。
楊心妍早對眼前的美味饞涎欲滴,楊文鼎也早已對眼前香得古怪的菜式心癢難耐,見父親和童清風兩人已經舉箸,再也忍不住夾起眼前的菜來。
楊心妍夾起兩塊牛肉條來,送入口中,只覺得滿嘴鮮美,每咀嚼一下,每次便有不同滋味,或膏腴嫩,火乾脆爽口,諸味紛呈,變幻多端。
楊文鼎卻是夾起一片竹筍,入口尚未咀嚼,便已被其變化多端的鮮美給完全的驚住了,待要咀嚼之時,竹筍已似一道甘醇輕輕的流過喉嚨——竟然已經完全融化在口中。
楊通和童清風也是各自夾起盤中一片菜,兩人也俱被極端可口,變化奇妙的菜肴給完全的震驚住了。好一會兒,楊通方才動容道:“果然是絕頂美味!”
“如此美味,老朽也是第一次嘗到啊!”童清風道。
那邊的楊文鼎和楊心妍早已顧不得父親在旁,各自又夾起一塊菜,放口大嚼。
楊通動容的對一旁的掌柜道:“聘請到能做出如此美味的廚子,李老闆財源滾滾日進斗金不遠矣!”
李掌柜苦笑道:“果真如大人所言小人也不會苦惱了,這廚子自入了本店,只做二十道菜式,多一道也不可以,這二十道菜,他每道菜式每日只做一次。儘管小人萬般請求,許諾加倍傭金,他也不許。逼急了,他便要走人。小人恐他會另投他家,也不敢強求。”
童清風訝然道:“世上還有如此不愛財的廚子?”
楊通也好奇道:“這廚子有什麼說法?”
“他言道:我入店為廚,只不過找一安身立命之處,了此餘生。錢帛與我何干?老闆開店,自然是為了發財。真正有錢到酒店吃飯的,十不過一二。而樓上廂房招待的貴客,更是少之又少。廂房吃飯,其一是身份,其二才是菜肴。既然如此二十道菜足矣。而且,如此還有兩個好處,其一,少而見其珍,老闆盡可以提高這二十道菜的價格。即算是加兩三倍,客人也不會有物不所值的個感覺。其二,留下回味的餘地。每次客回之後,唇齒留香,回味無窮,不免下次再來品嘗。若不限量,客人一次奇,二次飽,三次過後而膩。如此三次之後,客不再來矣。”李老闆苦着臉道。
“妙,果然是妙!此人深通商道,果然高明!”楊通撫掌大笑。楊文鼎天資聰慧,微微一想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
童清風也不是笨人,細細一想,也不僅撫掌大笑:“果然是妙人!不想市井酒肆之中,竟也有如此不凡之人!”
楊通對苦哈着臉的李老闆道:“如此妙人不見豈不可惜,李老闆可否請來一見?”
李老闆道:“大人稍等,小的這就將他叫來!”
不一會兒,廂房外一陣腳步聲,李老闆已經將人帶來。只見李老闆身後立着一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眾人皆是一愣,剛才聽李老闆轉述他的話“了此餘生”都以為此人必是飽經世故歷盡滄桑的老人,未想竟然是一個如此年輕的青年人。
待眾人再看清楚此人,更是動容。
在楊通與童清風二人眼中,此人體態修長,足有八尺有餘,劍眉星目,唇紅齒白,鼻若懸膽,端是氣煞潘安,羞死宋玉,難得雖然俊美如斯,卻沒有給人絲毫陰柔的感覺,渾身充滿了男兒陽剛之感。雖然只是身着青衣布衫,卻掩不住一股貴胄之氣。在眾人的注視下,依然神態自若,沒有絲毫的不安。
而楊文鼎眼中卻又是另一幅光景:此人高瘦修長,卻絲毫不給人半點體弱的感覺,整個人猶如鋼筋生鐵打造而成,站在那兒猶如標槍一般挺直。他面貌俊偉不凡,雙眼神采異常光華隱現,鼻樑高挺,顯示堅強不屈的性格。更難得身上散發著一股昂藏男兒的陽剛之氣。楊文鼎自負俊美,和他一比,也自愧不如。
至於楊心妍,正低着頭津津有味的品嘗眼前的美味,還沒有來得及抬頭看看呢。
眾人心中同時閃過一個**頭:如此人物,怎麼可能只是一個廚子。
“大人,小人將他帶來了!”楊老闆道。
眾人這才回過神。楊通站起來,拱手道:“老夫楊通,請問閣下尊姓大名!”
“在下程駿豪!”落寞的聲音,程駿豪微微拱拱手。此時眾人才明白,為何他有“了此餘生”之說——他的眉宇間掩不住一股落寞蕭瑟!
他便是程駿豪了!
走出樹林的霎那,眼前的出現的是古代的街市,身着不知道是中國哪朝哪代的服飾。古樸的房屋,原始的馬車,這一切猶如在夢中出現,卻又如此的真實。四周絕對看不到任何的攝影機和電影設備!
這不是夢!也不是在電影中,而是切切實實的!他切切實實的來到了中國的古代。想起來了,那個人為什麼服飾會那麼奇怪,原來那根本就是古代的服裝。
正幸運自己從飛機上摔下都沒有傷着分毫,正奇怪自己被閃電擊中卻沒有絲毫疼痛,原來是這麼回事。
剎那間,他猶如從天堂一下子掉到了地獄!心力交瘁,大喜大悲之下,眼前一黑,他暈厥過去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終於醒過來了。
老天爺接連兩次耍了他,二十四歲那年,被硬生生的變成了一個九歲的小孩子,(且看拙作《飛翔籃球夢》)十五年後再次二十四歲時,卻又被老天爺給活生生的踢到了另一個世界!
為什麼?為什麼?
正是學業有成,準備大展身手時,卻被硬生生的變成了小孩子;正是功成名就,準備洞房花燭之時卻又被活生生的踢到了這個見鬼的世界。
一次是偶然,接連兩次是什麼?
如果真的有老天爺,那該死的老天為什麼唯獨這樣對他,如果冥冥中自有上蒼,那見鬼的上蒼為什麼唯獨垂青自己?如果世間真的有公理,那去他媽的公理為什麼唯獨對自己不公?
可惡!自己一生赤誠待人,為什麼會遭到如此的不幸?而且是接連兩次?
他的內心充滿了對老天的無邊的憤怒,他的腦海充滿了對上蒼無際的怨恨,他的整個身心散發著對世間一切不公的仇視!
可惡!
他捶胸頓足,指天叫罵,大哭大笑,發泄着自己的滿腔怨憤。直引得不時有行人搖頭嘆息:可憐,年紀輕輕就這樣瘋了。
終於,眼前再次一黑。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平靜了什麼,睜開眼睛,眼前一切依然不變!或許就這樣靜靜的躺在這兒自生自滅是個不錯的主意,至少可以不用再受老天爺的擺佈。只是為什麼會如此不甘心,腦海中陳芸芸的音容笑貌不時浮現在眼前。
不,還是要活下去,活下去或許就有機會回去,活下去或許就有可能看到摯愛的芸芸!爬起來,他開始朝這個未知的世界走去!
如果真有老天,他一定在竊笑不已吧!如果真的有上蒼,它一定在得意洋洋吧!如果真的有真理,誰又興趣知道它在幹什麼呢!
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受命運的擺佈。我再不要承擔什麼責任,我再不要成就什麼事也。我只要平平淡淡,我只想回去!
我要回去!
抱着想回去的**頭,打定一生平淡的主意,他走進了這個未知的世界。不知道是他天生對環境的適應力特彆強,還是老天爺早已經安排好了一切。仗着那個世界因為貪吃而造就的廚師手藝,他竟然很快找到了謀生的門路——做一名廚子!
當個普普通通的廚子,平平淡淡的過着一生,等待着回歸的時候。這便是程駿豪這些日子來的經歷。
因為不想被終日悶在廚房中,他和老闆做了這些約定,還隨便找了些理由囊塞,不過這些理由還真的不錯呢,有時候連程駿豪自己都覺得振振有詞。
這一個月來,程駿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平平淡淡的過日子。甚至連十幾年來每天勤練不輟的內功也完全忘記了。
童清風對老闆道:“李老闆有事情就請先忙去吧!”李老闆自然是知趣的告別離開。
楊通揮手指着椅子道:“請坐!”一席原本備了六張椅子,還剩下兩張,程駿豪推開一張椅子,大大方方的坐下。如果換一個人畢竟會因為身份卑下而推辭,即使坐下,恐怕也只敢側身坐半邊吧。不過程駿豪是完全不知道這些的,即使知道,也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這張椅子正是楊心妍旁邊的那個。這時候埋首吃飯的楊心妍才發現筵席上多了一個人,終於抬起頭。而程駿豪也正向坐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孩看過去。
這一刻,兩人的目光相遇!
“芸芸?!”程駿豪失聲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