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春蟬
我心內駭然欲絕地瞅着絕密檔案最後一頁。
內容寥寥幾行。
不過涉及範圍之廣,牽扯人數之多,恐怕絕非天翻地覆可以形容。
儘管表面仍舊不動聲色,可指尖隱隱傳來輕輕顫抖。
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情緒。
公羊冶笑眯眯地瞅着我,象一隻修鍊成精的老狐狸。
我戰戰兢兢不知所措。
好不容易從震撼里恢復過來,我若無其事地幽幽嘆息道:“小弟費盡心思要我做的就是這件事?”
公羊冶皺皺眉頭,道:“大老爺親自命令由您來執行。”
我才無暇理會稱呼上的尊卑,淡淡哼了一聲道:“我能得到什麼?”
公羊冶露出招牌笑容,似乎很滿意我的直率。
他輕聲道:“弄假成真啊!事成之後,您就真能封侯拜相,開疆裂土了!”
我哂道:“你當我三歲?說點有建設性的話來聽好嗎?”
公羊冶臉上浮現一層薄怒,遂迅速隱去,語調毫無改變道:“你可以重新獲得一個合法身份。”
我瞅也不瞅他。
公羊冶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才繼續道:“還有一大筆金錢,足夠你揮霍一輩子。”
我呼吸漸漸平均,連眼帘都閉上了。
公羊冶強忍怒氣,一字一字道:“如果你願意,這場遊戲你仍可以是主角。”
我噴薄欲出的呼嚕聲,倏地嘎然而止。
我幽幽道:“其實還有兩件最重要的事情,你沒有說。”
公羊冶倏地拋棄一切負面情緒,全身上下煥然一新。
他用一種恭恭敬敬的語氣問道:“請三少爺明示。”
我冷淡道:“第一件是,我可能遭遇的危險,以及可以獲得的援助。”
公羊冶聽完如釋重負道:“這一點另有一本計劃書詳細記載,只要您同意,很快就可看到。”
他唇含微笑道:“不知您說的第二件是什麼?”
我詭異絕倫地一笑,說出一句讓他眼珠差點瞪出來的話語。
“我想知道她是否還是原裝貨?”
杏花、煙雨、江南。
齊綉羽撐着一柄碎花油紙傘,迤邐攀登一座小橋。
橋陡坡斜,順着一級一級台階,雨水溫柔流淌,慢慢匯入蜿蜒小溪。
雨滴滴滴答答地落在傘面,似乎在講訴一段離愁。
雨幕下的世界朦朦朧朧,那麼美麗,那麼浪漫,那麼純凈。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她默默念頌着他最喜歡的詞句,感慨着物是人非,還有人世間無奈的悲歡離合。
“我離開算是最好結局吧?”
慘淡的微笑,在奼紫嫣紅的美麗粉頰上顯出觸目驚心的嬌媚。
她傷心都動人得一發不可收拾。
“篤篤篤……”
長街另一端傳來一陣單調寂寥的腳步聲。
每一記腳步都很重。
彷彿那個人心都沉到了深海最下方。
片刻后,街角露出一條孤獨寂寞的身影。
積水四濺,噴洒在春衫袍袖上,化作點點污穢泥水。
他卻根本就沒在乎,一路筆直行來。
沒有傘,也沒有笠,更沒有蓑衣。
他被淋得渾身濕漉漉的,雨水順着衣袂迅速垂入青石板路。
齊綉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儘管整個人失魂落魄,可是那張臉卻透露出一股與生俱來的英俊洒脫。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雙眼睛。
僵硬,冷漠,枯寂,死灰。
了無生氣。
唯有經歷過大悲大哀的人才會擁有那種眼神。
一瞬間,齊綉羽驀然覺得兩人真是同病相憐。
“或許你也剛剛受過致命打擊吧?”
她擅自揣測着,忽然對他充滿了好奇與憧憬。
她想不出誰會毅然拋棄這麼一位帥哥。
不過轉念一想,隨即又立刻釋然,有些事情絕非可以勉強的。
尤其是感情。
“我自問沒有哪一點不及那女子,可表哥還不是離我而去?”
一縷別離愁緒湧上心頭,化作兩滴清淚滾落雨簾內,再也分不清是雨是淚。
兩人就那麼擦肩而過。
令齊綉羽萬分難堪的是,由始至終他都沒有望向自己一眼。
那雙空洞洞的眼神,筆直望着未知前路,毫無留戀地一步一步前行。
“篤篤篤……”的腳步聲也越來越遠。
逗留在齊綉羽腦海里的,除了那雙眼,還有一柄寬大厚實的漆黑長劍。
我拐過街角,筆直地凝望着衚衕里那堵朱紅院牆上露出的一串風燈。
它迎風飄擺着,七盞燈在蕭瑟春雨中搖曳出一抹抹清冷丰姿。
“幸好是七盞白色,果然沒人跟蹤嗎?”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依舊扮作失魂落魄的模樣,拐進一棟普普通通民宅。
天井四四方方。
圍牆青藍斑駁。
老樹新抽嫩芽。
公羊冶悠然自得地坐在屋檐下品茗。
熱騰騰的霧氣,將他那張臉容映照得若隱若現,越發飄飄欲仙。
我強忍着要揍扁他的衝動,一屁股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端起茶水一股腦倒入喉內。
公羊冶慢條斯理道:“三少爺看也不看就喝,不怕我的茶水裏有毒嗎?”
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惡狠狠道:“不要打岔,我只想知道,白痴般淋雨就可以泡到她?”
公羊冶乾脆利索答道:“不能!”
我的右手迅速握緊劍柄,空洞洞眼神剎那變得犀利無匹。
這一柄雖然不是赤月魔劍,但憑藉我的劍法,任何人也休想囫圇離開。
公羊冶波瀾不驚道:“不過好感卻建立了一點,對下一步行動很有幫助。”
我氣勢頓時一瀉千里,虛弱問道:“下一步?希望不是繼續淋雨才好!”
公羊冶莫測高深道:“嘿嘿,當然不會。雨中邂逅這種招數,用一次就不再靈光了。這一次是……”
他低低闡述着下一步驟,我認真聆聽着,一句一句記在心裏。
雨滴滴答答順着屋檐滑下,在石板上砸出一個個麻麻點點的小坑,聲聲空明迴音清雅幽靜。
天空越來越白,眼見就要放晴了。
我摸摸濕漉漉的衣裳,苦笑道:“媽的,從來不知道殺手除了殺人,還得客串牛郎的。”
公羊冶幽幽道:“嘿嘿,別說牛郎,就是野雞,需要的時候照樣也得客串。這就是殺手。”
他說話的神態特別認真,好像念頌的不是無恥,而是最虔誠的佛經。
一瞬間,我甚至看到了一團金光閃閃的佛光一閃而逝。
或許聖人和婊子的距離,其實根本只有一線之隔。
狗娘養的賊老天。
我嘴裏細細咀嚼着那塊“芙蓉齋”特價糕點,低頭靜默地等待着。
儘管太陽升起老高,但我的耐心卻象初來乍到般充沛。
靜靜地坐在那裏,靜靜地等待她出現,靜靜地審視着車水馬龍的街道,靜靜品味着生活。
這一切對我來說一直是一個奢侈,現在竟然莫名其妙地全部達到了。
哪怕只是短短一個上午,我已很滿足。
我穿着一襲今年最流行款式嶄新鵝黃春衫,腰帶上端端正正插着一柄劍。
劍身寬厚粗大,外面套着一層古色古香的黑鯊魚皮鞘。
劍柄漆黑如墨,隱隱約約浸透出一股淡淡檀香,讓人清神醒腦、心曠神怡。
最引人矚目的是,劍鞘上鑲嵌着兩排一模一樣大小的一十二塊紫紅寶玉。
所以根本不用解釋,誰都知道我富可敵國了。
從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一躍成為揮金如土的世家子,我絲毫未感到生活改變。
事事無礙,梵我如一。
經歷了許多事,我突然越發領悟到禪宗精髓。
般若功在遠離赤月魔劍之後,爆發出被壓抑太久的憤慨,每日都在突飛猛進之中。
也許只有這樣扮作少林弟子才不會露出一絲破綻吧?
我暗暗問着自己。
齋里晃晃悠悠始終徘徊不去着四個人。
一個右手提着鳥籠、左太陽穴貼着膏藥的瘦漢。
一個穿得光鮮體面,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公子。
一個走一步喘三次的大胖姑婆和攙扶着她的俏麗嫵媚的小丫環。
他們裝作欣賞着糕點,也在座位上淺嘗輒止,不過遊離不定的眼神,道破了他們真正的身份。
瘦漢有意無意瞟着我腰畔劍鞘上的寶玉。
老公子笑眯眯眼睛不離門口,注視着每一名進進出出的客人。
大胖姑婆不停地擦拭着汗水,可偏偏越流越多,那隻肉乎乎的蒲扇大手,象一隻鼓鼓囊囊的氣球。
俏丫環時不時地四處放電,最多的是向我暗送秋波。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暗付:“好大的陣仗啊!”
腦海里同時浮現出四個人的詳細資料。
瘦漢
姓名:不詳
綽號:貓頭鷹
特長:盜竊、擒拿、點穴、縮骨、詐死、輕功
所屬幫派:將軍
老公子
姓名:裴塞鴻
綽號:瀟湘公子
特長:護花劍法、采陰補陽、下藥、易容、催眠
所屬幫派:將軍
大胖姑婆
姓名:石筍女
綽號:狼外婆
特長:獅子吼、龍虎交擊**、碎玉掌。
所屬幫派:將軍
悄丫鬟
姓名:不詳
綽號:小青
特長:暗器、下毒、解毒
所屬幫派:將軍
他們這些年立下過名震中外的赫赫戰功。
提起將軍麾下的“金戈”小組,簡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