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將軍
韓智恭恭敬敬地垂手肅立在那株七心海棠旁已足足一頓飯的功夫。
惡毒的太陽,照的大地都似冒火,室外的溫度比火爐還要熾熱。可他連指尖都沒有動過,身上也沒有一滴汗跡,更連一絲不耐煩的神色都不見。
整座花園裏數千種奇花異草爭奇鬥豔,一群蜜蜂嗡嗡地忙忙碌碌着。他宛如木雕泥塑般肅立着,似乎可以一直站到生命的盡頭。
自從韓智遞交報告開始,就一直這麼站着。沒有別的原因,僅僅是收到報告的人並沒有讓他離開而已。
或者那個人忘記了也說不定,但是規矩就是規矩。這裏的規矩就是一切都要聽那個人的吩咐。他的意志決定一切。他不但可以決定你的去留,而且可以決定你的生死。
韓智不知道自己還要等到什麼時候,但他知道如果現在貿然離去,絕對無法活着離開這座花園。
即使他是天山派俗家第一高手“烈火”韓智也不行。
因為這裏是“花園”,武林中獨一無二的“花園”。
“花園”里住着一名天下無雙的無敵霸主。
將軍。
將軍一如往常地悠閑地喝着一杯好茶,手裏拿着一卷書,津津有味地閱讀着。
一大早送來的情報就那麼靜悄悄地放在書案上,他看都沒看。
今天清晨起床,他就莫名其妙地感到煩躁不安,索性推掉了所有的應酬,專心致志地看書。唯有聚精會神地讀書時,那股煩躁才可以消逝得無影無蹤,否則將會愈演愈烈,變成無窮的殺意。
自從那天清晨起床,誤殺掉整座花園的屬下后,他就給自己立下了一個規矩。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看書。
漸漸地,將軍發現這個辦法真的不錯,起碼他已經有三年零三個月沒有殺過一個人了。
說實在的,他早就厭倦了殺戮生涯。
放眼當今武林更沒有幾個值得他動手料理的高手,即使有也懶得和他們動手動腳的,基本上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
因為誰都知道動輒就是武林大火拚,拼到最後只是給別人漁翁得利罷了。
“無聊啊!”將軍打了個呵欠驀然發現園中站立了好久的韓智。
園子裏,韓智仍然氣定神閑地等待着。
直到他看見夏侯清影出現。
儘管“烈火”韓智的精神修鍊已達到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絕頂境界,但還是忍不住大吃一驚,微微變色。
夏侯清影彷彿一抹透明的水影憑空出現在韓智的身前,距離他僅僅不足三寸。
“嘻嘻……你是誰?”夏侯清影一邊吹着泡泡,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
韓智看清楚夏侯清影的樣子,更是難以掩飾地驚訝。
在他的觀念里,夏侯清影至少要在六十歲以上,否則豈能練成天下無雙的輕功-“夢幻泡影”。
哪料到眼前竟然是一名含苞待放的花季少女。
英姿颯爽的漆黑齊耳短髮,艷麗無匹精緻絕倫的動人嬌顏,配合著修長白皙天鵝般優美的頸子,誘人無比的高聳酥胸,苗條的腰身,還有起伏如波瀾壯闊的隆臀,頎長得不亞於我的修長美腿。穿着高貴典雅的古武士服,她宛如女武神一樣美麗。長期嚴格的武學修鍊,也使她透出強大的自信,益發增添別人征服的**。
韓智目眩神迷中迅速恢復冷靜,理清思路後才道:“在下韓智!請問姑娘是……”
夏侯清影上上下下打量了韓智好一會兒,看得他心裏直發毛,結果冒出一句差點讓韓智絕倒的話:“你是白痴?”
“不是!”韓智好不容易保持冷靜地回答。
夏侯清影笑眯眯地道:“真的不是?”
韓智萬分肯定地道:“真的不是。”
夏侯清影笑得更甜了:“那你還在這裏曬太陽?已經一個上午嘞!”
韓智不動聲色地道:“在下正在等候接見。”
夏侯清影嬌俏無比地眨着眼睛道:“你還是走吧!今天他誰也不見。”
韓智剛想套問兩句,表情驀然石化,直勾勾地望着夏侯清影身後。
不知何時,花園鵝卵石小徑盡頭的古色古香的書齋門開了,接着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彷彿在耳畔低語地道:“你什麼時候可以替我拿主意了!”
夏侯清影調皮地吐舌,倏地消失在空氣里,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
書齋內,韓智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禮道:“屬下參見主公。”
將軍仍舊懶洋洋地道:“你是‘龍組’的韓智?”
韓智連忙道:“是。”
將軍:“天山?”
韓智:“是。晚輩是天山俗家弟子。”
將軍:“鳳三是你什麼人?”
韓智:“那是屬下的掌門師伯。”
將軍停止詢問,淡淡地吩咐道:“說說這封信吧!”
韓智點頭道:“是。”
韓智迅速又有條理地道:“晚輩得到組長密令,密切注意‘正氣浩歌樓’頭號刺客蘇映雪的行蹤。結果發現,她此番出關居然是為了謀奪引起武林軒然大波的‘芥子令’。‘芥子令’本為少林暫時代管,后被其叛徒金剛堂首座玄玄上人盜走經年。此次蘇映雪不知從何處得到情報,居然查出玄玄上人就是‘黃蜂’盜賊團的幕後黑手。一直追蹤到了沙漠。……由於蘇映雪的坐騎是塞外第一名駒-‘追日’,屬下失去了她的行蹤。再發現時,玄玄上人在內共計六十二人‘黃蜂’盜賊俱已斃命,據傷口判斷確是死於蘇映雪的劍下。另外狙殺現場西數里處發現七十八匹倒斃的野狼,根據傷口判斷是同一人在同一時間出刀砍斃的。這個人的腳印也在現場出現過。至於是否蘇映雪的同黨還在調查中。”
將軍喝了口茶,慢條斯理地道:“還查到什麼?”
韓智略顯緊張地道:“沒了。”
將軍揮揮手道:“那你可以下去了。”
“是!”韓智恭恭敬敬地再次深施一禮退出書齋。
將軍放下茶杯,眼睛看着手中書卷,彷彿自言自語地道:“你看這件事交給誰辦好啊?”
除將軍外,空空洞洞的書齋,驀然無聲無息地出現一名男子。
漆黑的寬袍覆蓋著雄偉的身軀,披肩的長發半遮着臉上猙獰的青銅面具。他彷彿籠罩在重重黑暗中,永遠也無法讓人看清楚本來面貌。
“事關重大,讓青龍和朱雀一起去吧!”他的聲音宛如金屬般鏗鏘有力迴音不絕,充滿了詭異絕倫的氣息。
將軍嘆了口氣道:“你的病還沒好嗎?”
鬼面略帶訝色地道:“難道你對青龍朱雀聯手還不放心?”
將軍稀罕無比地遲疑了片刻,略微有點猶豫不決地道:“希望是我的錯覺,不過我總有一個不好的預感。此番爭奪‘芥子令’恐怕不會順風順水。”
鬼面沉吟片刻,淡淡地道:“你在擔心什麼?”
將軍搖頭苦笑道:“說不清楚那是什麼,你來說說看。”
鬼面侃侃而談道:“當今天下能讓你產生顧忌的也不過三數人而已。老一輩中,‘武聖’關山月終年躲在西崑崙隱士谷盼望得道飛升,根本不理武林俗事。‘魔尊’軒轅天之痕自從十年前被武林各大派群起圍攻,跌落星宿海後生死未卜。同輩中,正派的少林頑石、武當善良、丐幫厲力士,邪派的‘白骨堆’小弟、‘幽冥山莊’老燒刀子、‘**窩’蕭咪咪,加一起還夠看,卻個個心高氣傲決不會聯手。少一輩中唯一還算個人物的就是‘正氣浩歌樓’的燕憔悴。不過,聽說他當年年少氣盛單挑魔尊軒轅天之痕,被印了一掌迄今未痊癒,也應該沒什麼威脅。除非此刻從石頭裏蹦出來一名高手,否則想來想去還真的沒有人是青龍和朱雀的聯手之敵。”
將軍的眼睛霍然一亮,緊皺眉頭道:“我正是擔心這一點。就怕有個傢伙從石頭縫裏蹦出來。”
鬼面愕然望向宛如着魔似的將軍,啞口無言。
古輝猛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自言自語道:“誰在說我?”環顧了一圈,卻發現除了坐在桌對面的女孩子給了他一記衛生眼之外,根本無人注意他。
無趣地啃着雞翅膀,他四處搜索着夢中情人的行蹤。可惜看了半天除了過往的行人商旅江湖好漢,就是沒發現那匹神奇的寶馬和仙子般的蘇映雪。
他坐的位置絕佳,可以審視所有進城的車輛而不被發現。但是,兩個時辰過去了,蘇映雪的行蹤依然虛無飄渺。漸漸失去信心的古輝連雞翅膀也懶得啃了。對着夥計逐客令似的白眼,無可奈何地扔下銀子,步出客棧的大門。
夕陽斜下,殘霞如火,正是黃昏時分。
蕭瑟的秋風,席捲着路旁樹上最後幾片殘破的葉子,刮過這條荒涼的古道。
道兩旁是一望無際的原野,早已收割完畢的莊稼,留下處處銳利的根莖,讓大地顯得是那麼怪異,好像遍體鱗傷的病患橫卧在那裏。
十字路口的茶棚里,老陸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唉!今天又是一個客人都沒有啊!想當年,這條通往西涼的必由之路,是何等的繁華熱鬧呀?可現如今卻一天不如一天。還是收攤吧!”
正當他心灰意冷考慮着回家怎麼應付兒媳婦的冷臉時,驀然聽到一聲悠揚綿長的鈴聲。老陸在這條道上擺攤數十載,見識過的何止千百種掛鈴,卻平生第一次聽到如此動聽的鈴聲。微微一愣,遂忍不住喜上眉梢道:“嘿嘿,皇天不負苦心人。終究還是有客人來了。”
官道盡頭,驀然出現一道白影,老陸眼前一花,那道白影已經鬼魅般地停在茶棚前。原來是一匹神駿如龍的白馬,馬上端坐着一名白衣、雪笠、輕紗、霜劍的女子。
她宛如遺世孤立不關心任何世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突然下凡,老陸目眩神迷中,感到一絲髮自心底最深處的寒意。不由得手中的煙袋一顫,差點跌落塵埃。他何曾看見過具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寶馬良駒和如此冷漠的廣寒仙子。
“水、乾糧。”蘇映雪平平淡淡地吩咐着,隨手丟下一枚銀角子。她是絕對的現實主義者,從不肯為任何事情浪費一絲多餘的體力。比如說,三個字可以說明的事情,絕對不會講出第四個字。甚至有的時候,一個字也不說就做了。
老陸畢竟見多識廣,這麼多年來南來北往稀奇古怪的客人見得多了,誰知道對方是什麼來頭,身後是什麼背景。當下,老老實實地裝好一袋水,一袋乾糧,交給蘇映雪。
突然,老陸感覺氣氛不對,空氣中充滿了讓人透不過氣兒來的壓抑。
那匹神駿如龍的白馬也不安地低聲咆哮着,馬頭衝著官道的東方齜牙咧嘴,似乎正有深仇大敵正在急速靠近。
蘇映雪穩如泰山地坐在馬上,慢條斯理地將水和食物安置好,右手輕柔無比地按在了“凝霜劍”的劍柄上。
雪笠下,那張比清純還清純比艷麗還艷麗的面容上,那雙清澈無匹清醒無匹清冷無匹的半月狀星眸更自信更冷靜更鎮定更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