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次日上午,伊迪絲正坐在肯伍德莊園的房間中略動一動針線,陪坐的只有夏綠蒂。
曼斯菲爾德伯爵在清晨六點鐘就出了門,據說是跑去參加一個高雅的聚會,伊迪絲猜想伯爵閣下或許能在那兒與公爵閣下不期而遇。
工作範疇早早超過正常女僕的蘇西將一個銀托盤送到伊迪絲面前,伊迪絲放下了手頭的活計,先端起一旁茶几上的紅茶淺嘬了一口,才將上面的兩封信取了過來。
她拆信的動作很快,但帶着一種浸入骨髓的優雅,因而看起來十分美妙。
將第一封短訊快速地看完,伊迪絲挑了挑嘴角,將它順手遞給了夏綠蒂,示意她也看一看,自己則繼續去拆另一封信。
‘親愛的伊迪絲:
原諒我這麼長時間才回信,我的朋友,我十分想念你、莉茲、簡、夏綠蒂以及我們一同在鄉下的那段日子,那是我這一生當中最無憂無慮的美好時光。
在旅途中我常常在思考我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有時候認為自己可笑至極,有時候又發覺自己有些可悲。我無法理解我的母親,更無法明白我的父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血緣上的另一位兄長,新任的公爵閣下並不是一個過分苛責的人,設身處地的想,我自認做不到他所能做到的。他答應我,讓我帶着母親來倫敦,這真讓我大大鬆了一口氣——查茲沃斯幾乎每一分每一秒都籠罩在一片令人喘不過氣的陰雲中,而這片陰雲的源頭則是我那位還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的父親。稍稍好轉的病情並沒有令他感受到任何歡愉,手中權利的流逝似乎比起生命更讓他耿耿於懷……
噢,讓我說一些令人愉快的事情吧。
我們在倫敦的鄰居是一位非常熱情、容易相處的夫人,是一位中級軍官的妻子,三十來歲的年紀,十分健談,據說這位夫人也在上流社會的圈子中十分吃得開。無論如何,自從她第一次上門拜訪過後,母親的心情就開朗了許多,總算有了一些快活的神采,不再是滿臉愁苦、病入膏肓的模樣,我也終於能夠稍稍放下心了。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剛剛在肯寧頓附近的房子裏安頓下來,雖然倫敦的氣候不是非常美妙。
你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期望能夠早早在倫敦與你們相見的,可是自從我回到查茲沃斯之後,我的母親身體就一直不太好,甚至有些時候我覺得她的病情可能比我那位卧病在床的父親還要嚴重一些——至少他的情況趨於穩定,醫生給出的建議只是靜養即可。
你曾對我提起肯伍德莊園就在漢普斯特德,我想我應該可以在一周後上門拜訪,或者去天恩寺街見一見我們親愛的朋友簡。
獻上最誠摯的愛,你最親愛的,
K.聖朱爾斯’
伊迪絲一目十行地將卡羅琳的來信看完,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另一邊夏綠蒂也將另一封信閱讀完畢,並且細心地疊好放在了伊迪絲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伊迪絲看著錶面十分平靜的夏綠蒂,心中卻默默嘆息。
原本早早就該抵達倫敦城的勞倫斯先生因為他心中的愛情拋下一切去了肯特郡,因為貝爾小姐終於在她的故鄉肯特郡找到了即將成為她丈夫的人選,一位新上任的牧師,和她的父親貝爾先生曾經的職業一樣。
夏綠蒂咬了咬下唇,輕輕抬起臉。
這是一張說不上多麼明艷、或許對於男人而言有些乏味的臉,所幸夏綠蒂.盧卡斯有一雙還算明亮的淡褐色眸子,安靜地望向人們的時候,有一種看似溫柔的堅定神情。
“說說你的想法吧,夏綠蒂。”伊迪絲放下信。
有時候她也會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些歉疚,為面前這個值得敬佩的女人。
因為伊迪絲在敬佩着她的同時,卻依然將她當作一枚適當的棋子,隨時準備投入自己的棋盤中。本質上,她對於夏綠蒂.盧卡斯所做的事,與莎拉夫人之於瑪麗安.默里沒有太大區別。
伊迪絲垂下眼瞼,長而捲曲的睫毛微微一顫。
夏綠蒂所體現的剋制、理智、果決,原本應該都是令大多數男人自慚形穢的美好品質,只可惜,上帝卻在賜予這個女人外貌時敷衍了事——當然,即使是這樣,夏綠蒂依然是十分‘美麗’的,但這份美麗體現在她強大的內心,而不是人們普遍看中的外表上。
如果只能選擇一項,那麼嬌艷的美貌重要,還是高尚的心靈重要?
對於絕大多數男人而言,顯然是前者。
班內特先生因為年輕時娶了身份上有些不般配的律師的女兒,不正是由於班內特太太曾經那張得天獨厚的漂亮臉蛋么?所以即便這位夫人腦袋空空、一個人便能抵得上梅里屯全部的鴨子,這對夫妻依然養育了五個女兒。
那麼對於女人而言呢?答案不言而喻。
從來都算不得美人的夏綠蒂有一顆格外細膩敏感的心。
“我認為,等待並不是個太過漫長的過程,伊迪絲小姐。”
她下定了決心,這樣對伊迪絲說道。
‘在這之前我已經等了二十七年了。所以,一個星期或者是一個月,又有什麼區別呢?
更何況,這樣的等待並不是一無所獲的。比如您,比如您口中所說的勞倫斯先生。
或許我連享受浪漫的權利都沒有,可這並不代表我不能擁有一樁圓滿的婚姻。’
伊迪絲自認從來不是單純如紙的天真少女,那麼夏綠蒂又何嘗是呢?
可以說,這位小姐非常理智,或者是過於現實,可她始終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需要做的是什麼,最終又能得到什麼。
難能可貴。
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夏綠蒂約莫一分鐘的時間,伊迪絲淡淡地勾起了嘴角。
“蘇西,還有什麼事。”她開口喚了蘇西的名字,並沒有評論夏綠蒂的答案。
一直保持絕對安靜的蘇西從牆角的陰影當中走出,因為伊迪絲格外不喜歡男僕——或者是不信任——的緣故,即使在肯伍德莊園中,她的身邊也只願意留貼身女僕伺候。
“斐倫爵爺讓人帶來了口信,說他一覺醒來,門口已經被出版商以及狂熱崇拜者堵住了,恐怕無法如約拜訪伯爵閣下。”蘇西說著,有些欲言又止地瞅了伊迪絲一眼。
“這麼看來,不僅爸爸下午的約會取消了,我們尊貴的莎拉夫人也該失望了。”伊迪絲那絲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唇,頭也沒抬:“繼續說下去。”
蘇西下意識地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問:“小蘭德先生前去接管伯靈頓府——您真的要這麼做么,在身上徹底打上那位公爵閣下的烙印?”
伊迪絲提出經營輝格黨人脈之後,索恩就將卡爾頓府毗鄰的那座宅子給了伊迪絲,做為她今後舉辦沙龍的據點,因為博.布魯梅爾所主持的是一家純粹的紳士俱樂部,並不適合伊迪絲入駐。
然而令人擔憂的是,倫敦城裏可沒有未婚小姐主持沙龍的先例,特別當這個沙龍的舉辦地是一位身份尊貴的大貴族贈予這位小姐的前提下,人們很難不去猜測兩個人之間的關係。
是被圈養的情人,還是旁的什麼不為人知的原因?
更何況真正有教養的小姐,能夠坦然接受的禮物可不包括一座價值驚人的豪華宅邸。
儘管暗地裏為自家小姐做了許多事,對於這樣的局面,骨子裏依然只是個小女人的蘇西仍然感到瞠目結舌,不敢相信這是她眼中睿智無比的小姐所做出的決定。
伊迪絲嘆了口氣,說:“噢,蘇西,我想你弄錯了一件事。我現在最希望聽到的是關於我們人見人愛的斐倫爵爺的消息,而不是看你擺出一副泰瑞莎嬤嬤的面孔對着我說教。”
“我還能說什麼呢?關於斐倫爵爺,恐怕連他今天早上吃了什麼都被他的僕人‘賣’給了他家門口的狂熱崇拜者,墨爾本子爵夫人一夜之間成為了城裏最令人嫉妒羨慕的女人之一,連您昨晚被公爵閣下親自邀請跳舞的事迹都被這位爵爺的風流韻事蓋過了風頭,人們關注的僅僅只有您是否真的如傳言那樣曾拒絕過斐倫爵爺的求婚,誰還記得公爵閣下昨晚整整請您跳了兩支舞。”蘇西一股腦兒地說完,忍不住嘟嚷了一句:“以及,我可不認為那位斐倫爵爺有哪裏討人喜歡。”
在她們這些僕人們看來,斐倫男爵可不是自家小姐的良配。
先不提這位爵爺本人微有殘缺的腿腳、疑似遺傳的古怪性格,就是光看他那負債纍纍的財政狀況、一團亂麻的男女關係,就已經足以讓人退避三舍了。
誰能想像得到這一邊卡洛麗娜夫人正認真地考慮情人隨口提出的私奔建議、離開她的丈夫兒子以及現有的舒適環境,另一邊斐倫男爵已經結識了卡洛麗娜的閨中密友、溫婉穩重的牛津伯爵夫人,並心生傾慕?
每隔三日就會接收到各大貴族家中瑣事彙報的蘇西,不得不對於這位爵爺的品行嗤之以鼻。
伊迪絲理了理裙擺,站起了身,往窗邊踱步而去。
“你不喜歡男爵閣下,這一點並沒有什麼要緊的。”她的聲音舒緩,語調平靜,如同她腳下的步伐一般,“只要城裏的夫人小姐們喜歡,她們口袋裏的錢幣喜歡,這就足夠了。至於我決定要做的事,你該知道,你們只有執行的義務,沒有質疑的權利。”
她的背影看起來有些單薄,甚至有一些不可言說的脆弱。
蘇西連忙低下了頭,不敢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