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49.第 49 章

伊迪絲坐上了伯爵府的馬車,心情卻算不上太好。

她之所以明目張胆地在密爾頓鎮時使用另一個全然僅是虛構的身份,一是為了行事方便,二是商賈之流所能夠接觸到的社交圈很難與倫敦城中最頂級的貴族圈子重疊在一起,她並不需要顧忌到也許會被拆穿身份的可能性。

但是,布萊克上校的出現,讓事情開始漸漸脫離了她的掌控。

這不僅僅是這位軍官顯而易見的企圖心,也因為他與赫維、瑪麗安以及默里家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繫,令他最為適合成為那位‘小默里先生’手中的棋子。

“伊迪絲小姐,這似乎並不是回漢普斯特德的路。”

正當伊迪絲陷入沉思之際,坐在伊迪絲對面的夏綠蒂終於忍不住提醒道。

馬車不知何時已經駛過了車水馬龍的皮卡迪利大街,窗外正掠過海德公園綠意蔥蔥的景色,遠處則可以看到攝政王所在的肯辛頓宮的外圍,與回肯伍德莊園的方向剛好呈現了一個九十度的直角。

伊迪絲這才回過神,輕輕蹙起了眉尖,可這輛鑲着家徽的轎式馬車又分明是曼斯菲爾德家定製的那一輛,坐墊、箱子、劍套、燈、銀踏腳等,也依然是她們今早出門時的模樣。

即使回來的時候她確實有些心不在焉,但能這樣悄無聲息地解決她的僕從,令她直到夏綠蒂的提醒才察覺到,這個人所能夠掌控的能量也必定不小。然而這麼一個‘大人物’,又怎麼會來為難她這樣一個還沒有在倫敦社交場上露面的年輕姑娘呢?

想到這裏,伊迪絲心中微微鎮定,給了夏綠蒂一個安撫的眼神請她不必擔心,就感覺到馬車緩緩停了下來,她透過車窗望了一眼,發現這輛馬車停在了一棟氣派不凡的房子前面。

車夫靜靜地打開馬車的門,放下銀踏板,垂着頭請她們下來,從始自終不發一言,與伊迪絲印象當中在肯伍德庄園裏開朗愛笑的小夥子截然不同。

然而當伊迪絲下了馬車,真正見到了這棟位於肯辛頓克倫威爾路上的房子那熟悉而又似乎陌生的全貌,她原本尚有防備的心一下子便全然鬆懈了下來。她忽然感到眼眶湧現着一種難言的熱意,這種奇妙的感覺令她的心中充滿溫暖,彷彿有一支柔歌無言地吟唱。

她請夏綠蒂留在了馬車上,自己獨自一人踏上大理石鋪就的樓梯拾級而上,就見到一個面目並不出色、氣質卻格外平和的年輕人站在那兒,顯然是在等着她。

“日安,伊迪絲小姐。”這位和索恩從小一起長大的管家一面帶路一面躬身說道:“請和我來,大人早已恭候多時。”

伊迪絲不由地露出一抹懷念的微笑,頷首道:“有勞了,希頓。”

‘希頓’的腳步微微一滯,以為是那位他所侍奉的大人將他的名字同這位小姐提起過,並沒有懷疑什麼,只是心中不由地又把這位小姐之於大人的重要性重新估量了一遍。

穿過不算太長的廊道,兩側井然有序地陳列着各種珍貴的藝術品,諸如油畫、雕塑之類,過去的女主人那高雅的品味和巧妙的心思依然清晰可見,這裏曾經在很多年中是倫敦城裏最受人們歡迎與追捧的沙龍之一。這裏的女主人德文郡公爵夫人是那個年代的時尚標誌,來自法國的外交官路易斯.杜登斯這樣形容這位女士:‘當她出現時,所有的目光都被她吸引;而當她不在時,她便是所有人談論的話題。’。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堪稱絕艷的美人兒,她的丈夫卻不愛她,而她可笑而又可悲的婚姻也不過只是為人們茶餘飯後的閑談以及理查德.布林斯利.謝利丹撰寫《醜聞學校》的劇本提供了充分的靈感來源。

伊迪絲輕輕推開了琴室的門。

短促跳躍的琴音以蘇醒般的姿態由那雙修長的手指間流瀉而出,索恩背對着伊迪絲的方向,露出一半專註而深邃的側顏和柔和的光線下越發顯得孤單的背影。

曙光熹微,金子般明亮的陽光穿過籠罩在天空之上的薄霧,用它那雙極致溫柔而溫暖的手喚醒了沉睡的大地。透過這動人的琴音,彷彿能夠聽到枝頭輕輕躍動的知更鳥,它正振起雙翅,似乎是要飛到誰的耳邊為人唱歌。

伊迪絲走近。

她情不自禁地放輕了腳步聲,生怕自己不小心打攪到了他這一刻的安寧,眼前的場景過分美好,令她有些恍如隔世,又像是重新生出的真真正正不含雜質的情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悄然擊中了她的心房。

索恩的指尖在琴鍵上落下一個尾音,這才回眸,用他那樣一雙清澈安靜的藍眸看向了她,並朝她伸出了手。

“你想到了什麼?”伊迪絲握住了他有些微涼的手掌,眸光帶着連她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柔軟。

“我想到了你。”索恩回握,輕輕摩挲着伊迪絲的手心,“但更多的,是我的母親。”

他望向她的目光太過眷戀,令她實在不忍心責怪這一句怎麼也算不上甜蜜的笨拙情話。

索恩說:“她在我的回憶里很美,非常美。也許回憶總會令已逝的人愈見彌足珍貴,抑或者是原本她就應該是那樣無可挑剔的美人。我曾以為我是在你身上找到了她的影子,然而事實上你們卻是截然不同的分明個體。”

伊迪絲揚唇微笑,搖了搖他的手,裝作不滿地挑眉問:“我是不是該感謝您將我同那樣一位傳奇人物相提並論呢,我親愛的大人?”

“噢,伊迪絲。”索恩的唇邊溢出了一聲輕笑,眼中早已化開了冰霜,彷彿不經意地滲出蜜糖,“若她能在天堂看到這一切,我想她也會為此感到歡喜的。”

喬治安娜夫人在人生最後的時間裏,最為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唯一的兒子。她的‘威廉’不像她那個同名的父親那樣,總是由內而外地透出一股子冰渣子的冷意,令她傷透了心;也不像她的另外幾個女兒們一樣,從小就被伊麗莎白.福斯特籠絡住了;她唯一的兒子總是顯得過分安靜,他並不像同齡人那樣熱衷玩耍、騎馬,或者是迷戀槍械,可他那雙乾淨的眼睛卻分明早已看穿了一切,包括喬治安娜夫人本人蒼白無力的偽裝面具,諂媚的見風使舵的僕人們以及這個畸形的‘家’中那混亂不堪的關係。

她花了半生的時間追尋自己以為的愛情和幸福,卻又花了餘下半生的時間為自己年少輕狂時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然而當她真正醒悟到這一切不過是一觸即破的夢幻泡影、她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婚姻不過是任何人哀嘆的謊言、她原本不屑一顧的貴族中的潛.規則早已被她自己加倍地身體力行了,她才發現:當她躺倒在病床上,唯二出現的,只有她曾經以為最為要好卻被背叛的複雜朋友,和她不經意間忽略了的兒子。

或許這位夫人也曾想過請她的兒子原諒自己的懦弱和妥協,只可惜時間太趕,光陰太忙,她終究只來得及幾乎貪婪地再看他幾眼,儘力將他那長大成.人的模樣印入自己的靈魂當中。

做為一位平凡的母親,誰會不願意兒子幸福?而她的兒子似乎與他那位看似冰冷實則風流的父親截然相反,對於任何爬床的女僕或者偶遇的漂亮小姐從來都是不假辭色。於是這位夫人想着拼盡最後的一口氣,只想為兒子挑一位才色皆備的名門淑媛做為妻子。可她的兒子卻明確地告知她:‘難道您認為見證着你和父親大人一路走來的我,還能順從地接受你們所安排的婚姻么?’

喬治安娜夫人無言沉默。

.

索恩吻了吻伊迪絲的手背,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令他動容的珍寶。

他放開了她的手,轉身面對鋼琴,手指按在了琴鍵上。

“為我唱支歌吧,我的天使。”

他說。

因你不經意間伸出的手,將我從萬丈深淵中拯救;因你渾然未覺的笑顏,使我這顆冰冷的心漸漸復蘇;因你毫不猶豫地忘記了危險,令我靜謐無聲的孤獨領域從此多了一抹無法忘懷的幽影。

伊迪絲莞爾,說:“那麼,我的榮幸。”

索恩背對着伊迪絲,略一頷首,指尖微動。

琴聲再起,一聲聲零落得彷彿心上的嘆息,破碎地落下;空靈純凈的女聲就如這嘆息之上潺潺流動的恬靜水痕,如雲如霧,縹緲而又悠長。

只聽她輕聲而和:

“深紅的花瓣睡著了,然後是白色的;

柏樹也不再舞擺於宮苑小徑;金魚也不再睒眼於斑岩聖缽;

螢火蟲醒來:喚醒了你和我。

乳白色的孔雀幽靈般消沉,她又幽靈般地向我閃着微光。

綴滿星辰的蒼穹籠罩着如達娜厄般憩息着的大地,

而你的心兒整個的向我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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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與偏見]塵世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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