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不得不說,假若這位索恩夫人還是一位年輕小姐的話,倒是和我們的勞倫斯先生十分般配。”把玩手中描繪着花鳥、裝飾着羽毛的象牙色扇子,普蘭夫人狀似不經意地說。
普蘭夫人的話音剛落,哈羅德夫人心中頓時一突。
哈羅德夫人下意識地把目光從那一對極為出色的男女身上挪開,在舞池中尋找她的女兒索菲亞與其舞伴的身影。
索菲亞.哈羅德小姐今年大約二十齣頭,正是一個女人一生當中最為嬌美動人的年紀。她遺傳自哈羅德夫人的那一張小圓臉親切而又活潑,再搭配上那一對得天獨厚的可愛酒窩,倒也算是一位青春靚麗的美人兒。
如果,沒有人把這位尚在尋覓未來歸屬的年輕小姐,與那一位倫敦來的索恩夫人,特意放在一起比較的話,哈羅德小姐原本應該才是今晚舞會上的那顆最為璀璨的明珠。
哈羅德夫人眼神一暗,復又恢復樂呵呵地模樣,左手搖了搖扇子,若無其事地說道:“誰說不是呢,普蘭夫人。然而她若還是一位年輕小姐的話,又怎麼會出現在密爾頓的舞會上?我恐怕倫敦城裏的舞會,她都忙不完呢!”
“我看可未必。單看她挑丈夫的眼光,也就知道這位夫人從前的出身也未必能有多高。”普蘭夫人不動聲色,一雙看似溫柔和善的眼中卻透露着暗色,“索恩先生的長相,也太過英俊了一些……”她意有所指地著重指出了這一點。
普蘭夫人沒有提起那位英俊得過分的索恩先生還好,她一提起之後,哈羅德夫人之前剛剛升起的些微忌憚之意幾乎是立即消弭無蹤。
“普蘭夫人,你總說你最為欣賞普蘭先生的沉穩可靠、一成不變,或許索恩夫人像你一樣,最為欣賞索恩先生那一張漂亮的臉蛋也無可厚非吧。”哈羅德夫人的笑容里夾雜了一些諷刺之意。
普蘭夫人說起來也不過是鎮上一位書商的女兒,充其量比其她們這些所謂‘暴發戶’的太太們多讀了幾本佈道集,卻每每擺出一副清高而脫俗的面孔,也不想想自己是為了什麼嫁給了現在的丈夫的。
她的丈夫普蘭先生比起普蘭夫人將近大了一二十歲,年輕時候花了一筆錢進了鎮公所工作,一干就到了現在。普蘭先生身材高瘦,面容實在與‘俊俏’一詞搭不上邊,充其量只能說是尚且能夠過得去眼。雖然目前看來並沒有多說發福的跡象,然而髮際線倒退的嚴酷趨勢已無人可以拯救。這個男人嚴肅而刻板,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說教模樣,也多虧了他即將升任鎮公所所長的職位為他帶來了非凡的魅力,否則普蘭夫人恐怕早就徹底厭倦了這位毫無共同語言的丈夫,而不是直到如今仍然以一副貞潔烈女的姿態自居了。
想到了這裏,哈羅德夫人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噢,我倒是忘了,畢竟索恩先生並不是那位‘人見人愛’的布萊克上校,得不到你的青睞,也在常理之中。”
普蘭夫人聞言大驚,她連忙打開摺扇掩飾住自己幾近失措的表情,卻沒有注意到她的手指因突如其來的激烈情緒,連扇柄也快要握不住了。
她壓低聲音問:“上帝啊,你這是在說些什麼,哈羅德夫人?”
普蘭夫人自認為與情人的關係十分隱蔽,並且總是沾沾自喜於密爾頓沒有任何一個聰明人能夠窺破。然而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向來以為適合用‘愚蠢’來形容的哈羅德夫人卻在此刻給了她一道重擊。
哈羅德夫人什麼也沒有回答她,只是冷笑一聲,拋下她自顧自轉而朝自己的女兒索菲亞走去。
這下子,普蘭夫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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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倫斯當即愕然,卻又在下一秒多了一些啞然失笑的意味。
他清了清嗓子,帶着些微笑意道:“十分抱歉,索恩夫人。我或許誤解了你這一趟旅程的來意,誤以為這一次你們之所以前來密爾頓,是為了名正言順地將這份產業託付給你的丈夫。”
伊迪絲定定地看了勞倫斯一眼,今晚一直懸挂在她唇邊的、風情款款的淺笑被她收斂得乾乾淨淨。
她投來神色莫名的一瞥,語氣有些冷:“誠然,許多女士總對於數字不太敏感,認為談論金錢或者生意格外庸俗,只在為了恭維他人時才不得已淺薄地附和幾句。殊不知她們那嬌生慣養的每一寸肌膚、美麗衣裙上的每一條蕾絲、清晨睜開眼睛所見到的每一朵鮮花,都離不開金錢的供養。假若有一天,她們所倚靠的丈夫或者父親不再供給這一切,她們大抵只能變賣衣物首飾、甚至出賣自身剩餘能被估價的東西過活了。”
一條輕薄卻溫暖的披肩落在了伊迪絲肩上,她回過頭,發現是索恩——他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她的身後,靜靜地望着她,清冷的目光之中仿若氤氳着無數溫柔而繾綣的嘆息。
伊迪絲朝索恩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有些飄忽。她的聲音低落下來,緩緩地說道:“人們總認為女性出門尋找工作既不體面又容易滋生事端,寧可把她們拘在一貧如洗的家中享受飢餓以及貧窮,任她們生命當中最寶貴的財富一點一滴地蹉跎在那樣可憐可嘆的歲月里——可,那顯然不是我所想要的所謂命運。”
說到了最後,她的語氣漸漸夾雜了一些悲涼的意味,令人不由地隨之扼腕。
“抱歉,勞倫斯先生,我想我有些失態了。”從那些不太好的回憶影響當中醒過神,伊迪絲扯了扯嘴角,似乎又變回了那個高雅精緻的美人兒:她的一切都如此完美,包括她隨意站立的姿態,以及那一對再次熠熠生輝的藍眼睛。
“不,夫人,我想是我必須對此再次致以萬分的歉意。”靜默了半晌,勞倫斯微微欠身說道,十分真誠。這位紳士最大的美德恐怕是他總能設身處地地為別人着想,並且嘗試着去理解他們——儘管他那一副因英俊而顯得有些倨傲的面容看起來並不太像個寬容溫和的好人。
“好吧,我原諒你了。”伊迪絲微微一笑,彷彿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她的笑容里藏着狡黠:“現在,你可以去挑選你的舞伴了,勞倫斯先生。”
勞倫斯循着她的視線看去,只見在場的絕大多數年輕小姐們正心不在焉地站在上一場的舞伴們身邊,目光翹首以盼並且躍躍欲試。
“祝你們有一個愉快的夜晚,索恩夫人,索恩先生。”勞倫斯客套了一句,打算將空間留給這一對‘夫婦’,“那麼,我先告辭了。”
伊迪絲與索恩頷首回應,勞倫斯也點了點頭,旋即朝着另一邊的普蘭夫人走去。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伊迪絲輕輕嘆了口氣。
索恩上前半步,與她並肩而立,問:“你看起來並不擔心這間工廠的前景,我假設你知道新式機器所帶來的風險。”
“風險?”伊迪絲莞爾一笑,反問道:“你是指先進的設備和技術令工人們擔憂自己並不牢靠的飯碗,他們寧可偷偷搗毀機器也不願意把力氣省下來用在工作上?”
索恩輕皺着眉,垂眸認真地思索了一下,說:“可以這麼理解。”
伊迪絲輕笑了一聲,回答道:“勞倫斯工廠開出的工資比這裏的任何一間工廠都要高,他們兩母子看似嚴肅刻板,實則辦事妥帖又十分細心,對待工人們稱得上仁慈。更重要的是,他們深愛着這座工廠,並且甘願為此兢兢業業、終日操勞不肯懈怠。我想有這樣的好地方,工人們更應該感恩戴德,而不是浪費他們原本就不太夠用的時間以及精力。”
儘管這麼說著,伊迪絲卻打定了主意,這幾天必須找一個時間,鄭重提醒勞倫斯先生管理好他手下的工人,畢竟現在的時間離他後來令人廣為談論的‘三起三落’中的第三次人生低谷,已經不遠了。
索恩敏銳從她的口氣當中察覺到隱隱的諷刺和憤懣,不禁偏過頭看了她一眼:“你這是在賭博,伊迪絲。”
“是呀,我的大人。”伊迪絲朝他一笑,流露出一些生氣十足的俏皮,“可我這個人呢,什麼都好,就是有兩樣不好:不信命和愛豪賭。”
她眨了眨眼睛,笑聲清脆。眼波流轉間,獨屬於她的那種渾然天成的風情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優雅的外表之下,彷彿蟄伏着狐狸般的狡猾與妖媚。
也許是被她輕鬆的心情所感染,也許是不願意破壞今晚還算得上愉快的氣氛,索恩便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而是問道:“我是否可以認為,你對於勞倫斯先生此人,甚是欣賞?”
“談不上欣賞與否,不過是互惠互利罷了——他需要一個不愛插手產業管理的投資人,而我需要一個值得信任的合作對象。雖說錢只有掌控在自己手中才算得上是錢,然而在它們安穩地落到我的口袋裏之前,也需要一點兒可靠的保障。”在一位紳士面前不停地誇獎另一位紳士,顯然伊迪絲並不認為這是多麼明智的選擇。她隨手拿了一杯潘趣酒,一邊漫不經心地搖晃酒杯,一邊隨口問:“今晚的舞會如何?”
“他們十分好奇你所謂的足以令勞倫斯工廠起死回生的嫁妝,以及我們是如何相識相知的——當然,重點是我如何追求你的那一部分。”索恩看似一本正經地回答,如果不是他的眼裏藏着似有若無的戲謔的話。隨即他又語氣淡然地補充了一句:“以你的年紀,我建議你最好還是選擇果汁,而不是酒。”
伊迪絲沖他嫵媚一笑,殷紅的唇畔仿若最好的挑釁。
她堂而皇之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液,頗感興趣地問:“那麼然後呢,你是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的?”
索恩定定地看着她若無其事的嬌顏,再到她臉上那一雙無辜卻偏又極為動人的星眸。
過了半晌,他微微挑起嘴角,一語雙關:“無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