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遠方來客

第三章 遠方來客

放下手中墨筆,我端詳了面前這幅水墨良久,終於心滿意足地點點頭,一邊揉着酸痛的肩膀一邊得意地喊:

“終於畫好了,阿央你看,這一次可還拿得出手?”

聽到我喚她,阿央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手往裙子上蹭了蹭就跑過來。我仔細觀察她的表情,捕捉每一寸細微的變化,用她看到我的作品時的一系列表情變化來判斷這幅畫是否成功。

我這麼做也實屬被逼無奈,就像皇帝每天看到的各地呈上來的奏章都是天下太平風調雨順,實際上已經東邊旱災南邊水災西邊蝗災北邊瘟疫餓殍遍野了。作為貴族階層,實在很難聽到人們的真實心聲。

阿央的規律是,首先疑惑地瞪大眼睛揣測我畫的是個什麼東西,然後在心底偷偷鄙視我畫的實在不怎麼樣,然後臉上裝出一副看到傳世佳作的興奮表情說:“這幅畫好有意思!”

這就足夠證明了師父當年對我作出“沒有繪畫天賦”的評價是多麼有先見之明,因為如果真的是一幅傳世佳作,人們一定會驚嘆的稱讚“好有意境”,而絕不是“好有意思”。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果然阿央一見,神情一如既往的由疑惑變為鄙視又變為驚訝,張口道:“好有意思的兩隻野鴨子啊!”

我歪着嘴尷尬的乾笑了兩聲,心想這不是鴨子,是鷓鴣鳥啊……

我拄着腦袋揉太陽穴,半個月前我就開始練習,想畫一幅鷓鴣雙飛圖趕在七夕節送給湛兒,可今日已經是七夕,我還是沒能畫出滿意的鷓鴣來。心裏一陣不知所措的鬱悶,搓了搓臉想讓自己精神一下,結果手上的墨塗了滿臉。

阿央咯咯笑了兩聲,問:“公主是想把這幅畫送給陛下?”

我望向她,非常難過的點點頭。

“沒關係,就算公主今天畫好了,皇上恐怕也沒時間看呢。”

我疑惑:“為什麼?”

阿央走得近些,遞過一張紅色的請帖,笑着說:“今晚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家宴啊。前些日子來訪的回紇王明天要返程了,陛下要趁着家宴的機會為他們送行。公主難道忘了么?”

我點頭承認:“忘了。”

抬頭看向窗外的天,一卷殘陽和漫天紫羅衫似得晚霞,都在七月的和風裏發出暖洋洋的色調。天色不早了,看樣子家宴馬上就要開始了。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滿身都是墨水,於是尖叫着去更衣梳妝。

七夕家宴是一年中最盛大的家庭聚會之一,當年父皇還在的時候,不管女兒兒子嫁到了哪裏都要召回來一聚。前兩年一個妹妹嫁到了粵地,偷偷跟我抱怨說她每年三月份就要準備出發,十月份才能回去,一耽誤就是半年,連孩子都沒辦法好好生一個。對此我深表同情,然後堅定了我將來就算不能嫁給湛兒,也一定不能到山旮旯里去和親。

黯淡的天幕下,鵲橋宮燈火璀璨,燭台用的是西域貢奉的象牙,杯盞用的是嶺南開採的彩玉。鵲橋宮前的許願池有千盞蓮花燈,浩淼燈火宛如深夜星空,中央建起一座舞台,用拱橋與岸上的鵲橋宮遙相輝映。

湛兒尚未納妃立后,所以身為長公主的我得以和皇太後分坐在湛兒左右。

舉杯把盞,宴席之上說的儘是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話。舞榭中的舞姬都是萬里挑一的美人們,跳着纏綿悱惻的舞蹈,宴席上也儘是值萬錢的玉盤珍羞,但皇族常年奢靡成風,那些整天泡在溫柔鄉里醉生夢死的公子哥已經對這些絲毫提不起興趣,倒是對上座的異族可汗感到非常新鮮。

這個夙沙穆看起來已經是叔叔輩的人物,一身異族服飾襯得身體格外粗壯,即使是在如此隆重的場合下也絲毫不在意規矩,大口喝酒大塊吃肉,舉手投足皆透着蠻夷之風。湛兒一身明黃朝服端坐在正位上,執筷的姿勢和執筆時一樣優雅,餘光瞥見回紇王時,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鄙夷神色。

不過我覺得還好。小時候常聽恭懷師父嘆息說自己向來崇拜走豪放路線的國畫大師,但最終還是走了時下比較流行的工筆細膩畫風。想來,穆大叔大概走的應該就是豪放路線。

“當年穆宗皇帝在世時,曾與我兄弟相稱,”藉著酒勁,穆大叔開始侃侃而談:“我與他相約,兩族代代和親,世世交好,卻不曾料想竟這麼快他就不在了!”

“不止可汗與父皇情如兄弟,我大唐與貴部子民皆為兄弟。”湛兒輕輕一笑,舉起酒杯朝他作了一揖:“這杯酒,我敬可汗與父皇的兄弟情,也敬大唐與回紇的兄弟情。父皇雖已仙逝,但兩國情誼不衰。”

“是啊,這杯酒要喝,一定要喝!”穆大叔端起大碗咕咚咕咚幾口下肚。

滿座皆舉杯同慶,齊聲祝頌兩國萬世交好。

夙沙可汗酒喝得快,抹了把嘴笑道:“既然你我兄弟,我倒有個小小的請求。雁門關前連綿戈壁於漢人無用,不如陛下借給我的族人放養馬匹?”

滿座頓時鴉雀無聲,只有琴師手中的瑤琴,還在配合著舞女的舞步奏出咿咿呀呀的調子。在兩國簽訂協議時就一直對雁門關一帶爭論不休,最終藉著我大唐國威讓回紇做出了讓步,沒想到回紇王依舊不死心,還在覬覦這片土地。

湛兒一杯酒剛剛喝到一半,聽聞此言,舉着酒杯的手在空中頓了頓,寬大的袖口遮擋着他的臉頰,看不出是什麼神情,待將酒杯輕輕放下時,他的唇角又恢復了一彎莊嚴的微笑。

“可汗所言,我也正有此意。正巧貴部塔歌爾地區土壤肥沃,不借給我大唐子民耕種作物實屬可惜,不如雁門關歸你,你把塔歌爾划給我大唐可好?”一席話從頭到尾,臉上始終掛着高貴的微笑。

誰也不傻,都知道雁門關是大唐最西邊的邊塞,而塔歌爾卻是他回紇的王都,兩者孰輕孰重自不必多言。穆大叔猛地抓自己胸前的裘衣,像是氣的不能言語,而湛兒卻始終望着他吟吟笑着。

半晌,穆大叔吐出一口氣嘆道:“阿郎何時變得如此心機,前幾年見你,還爬到我膝頭喊我叔父呢!”

湛兒輕笑。“叔父您忘了,您現在該敬稱阿郎為‘陛下’了。”他端起方才那杯喝到一半的酒,獨自飲盡了。

穆大叔卻無心再飲酒,整張臉都被羞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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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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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遠方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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