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月藍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二月藍開

三日後大軍在雲頂山操練,墨白作為軍中的重要客人被邀請前往觀看。經歷一場徹頭徹尾的失敗,軍中上下一心期待早日重返戰場一雪前恥,導致僅僅一場操練也氣勢如虹,蔚為壯觀。

在操練之前,李儇御封壽王曄為復國少將,委以帥印,統領全軍。墨白受委託擔任軍師一職,並同時監督平日士兵的操練,從今以後他就要忙起來了。

在李儇的王座旁,一席水藍長裙的藍妃果然陪侍身側。三天前發生的行刺之事,李儇果然完全沒有放在心上,依然對藍妃有說有笑地談論着什麼,反倒是藍妃從始至終一臉凝重。

我還沒瞅准機會去找她,沒想到她已先行來找我。

“沒想到能真的再見姑娘,看來姑娘與我果然有緣。”雖然這是句客套話,但從她嘴裏說出來,客套的意味就更加明顯。

彼時墨白和李曄一左一右伴李儇下操練場犒勞軍士,她遙遙望着三人身影:“行軍打仗是男人的事,你我女兒家,不若到這雲頂山上四處走走。”

我正有此意,便與她離席往山上去。

“當日玉蘭花林間走得匆忙,不曾來得急謝過貴人,一直覺得遺憾,現在有機會當面道謝,真是再好不過。”我與她說話已不能隨心所欲,畢竟她是妃嬪,還是個很受寵的妃嬪,萬一說錯了話得罪了她,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那日只覺得貴人能知曉未來命數十分驚異,萬萬沒有想到貴人竟是藍妃。那日言行若有得罪的地方,還請藍妃不要怪罪才是。”

她聽到藍妃這個稱呼,好不容易放鬆下來的神色又重新繃緊,她好像不太喜歡這個稱呼。

“姑娘是個有意思的人,現如今得知我的身份,跟我說話反倒刻板起來了,”她揚起一抹笑,摻雜無奈:“我不是什麼貴人,你在我這裏也不必拘泥禮節,叫我月藍就可以。”

月藍。名如其人。這樣一看,一席水藍長裙的她果然像開在山野里的一朵二月藍。

她直接岔開了話題:“姑娘能找到走散的心上人,我真替姑娘高興。”她擇了山間一處清幽的八角亭坐下:“不過沒想到姑娘的心上人竟然是墨公子。”

我一板一眼地警示道:“你可不能喜歡他,他已經是我的了。”我最近果然越發不成器。一點自信都沒有。不管看見誰都害怕他把墨白搶了去。

月藍噗嗤笑出聲。說:“姑娘開的什麼玩笑,妾身已經是有夫之婦,怎還會愛上旁的男子。”

我一陣臉紅。繞着頭髮在她對面坐下:“月藍,你的名字倒是讓我想起一段往事。”

我不是在挽救尷尬局面,我是真的想到了一段往事。

“哦?”她看起來很有興緻。

“李曄還是太子的時候,適逢懿宗皇帝四十大壽,他和李儇在尋找壽禮的時候遇到一個女孩,其實,是個被鞭打的奴隸,李曄將她買回了府上,我記得那時候,山間二月藍開的正好,李儇便賜給這個奴隸一個名字,正是‘月藍’。”

月藍一言不發地笑着聽完,我說著說著,自己就發現我所描述的那個小奴隸和面前的藍妃遠不止名字重合這麼簡單。

世上同時存在兩個月藍可以稱之為巧合,可這兩個月藍都和李儇李曄有關係,那就不是巧合這樣簡單了,我看着面前的她,冰肌玉骨,明眸皓齒,脖子上戴的珍珠項鏈稱她臉龐雪白。她身上沒有半點我所描繪的那個奴隸的影子。仍舊忍不住懷疑道:“你不會就是當年那個……”

“我就是。”她回憶那時候的情景,嘴角不知不覺間已重新彎起笑容。

“你想像不到奴隸過的日子是什麼樣的,被主人用鐵鏈拴着,用鐵鞭抽打,不高興就不給飯吃,連豬狗都不如。”她握住自己的手腕比劃着:“那時候我十四歲,胳膊卻只有這麼細,”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劃出一個銅錢大小的圓圈,又把圓圈縮小一點:“不對,是這麼細。”

這是一個奴隸的命運,在主人眼裏,他們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摔壞了就再換一件的下賤器物。

她扛着比自己還要重的麵粉,鐵鞭狠狠打到她的後腦,她瞬間站不穩,眼前一片漆黑,那時候,她以為她要死了,但她滑倒進一雙溫暖的懷抱里,那副身軀散發著陌生的香味,胸膛並不寬廣,可她躲在他懷中,覺得很安心。

“那時候,我以為我遇到了我的良人,他買下我,我就是他的人,那時候,我就是這麼想的。”

“所以後來你就嫁給了李曄,做了壽王府里的月藍王妃?”

八角亭下有淙淙流水,溪水畔二月藍盛開。她的笑聲消失在山間涼風裏,無限悵惘地低頭凝視亭下溪水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姑娘也知道我曾經是壽王妃的事?”她望着水中倒影嘆一口氣:“有時候我就在想,那是不是我做過的一場美夢。”

她向我講起她的這個美夢,起始於起始於六年前,李溫在四十大壽上駕崩,遺詔將皇太子李曄即位九五,統一天下。

她說起那段遙遠的往事,其實和我所知道的殊無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我看到的是那個十四歲就坐擁江山的小皇帝,而她看到的是褪去皇袍之後那個真心相待的少年。

按老祖宗立下的規矩,新皇登基禮數繁雜,李曄赴怡然庭一夜未歸,直到第二天深夜才回到東宮,他在宮中上下尋了一番,卻找不到月藍的影子,心裏一陣說不清的心煩意亂,無端向周圍的僕役發了一頓火,怒意未平。卻看見月藍小小的身子挑着兩大桶水從柴房方向一步一顫走來。

李曄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將水桶推翻在地,月藍以為自己做錯了事,驚恐地跪地,全身都在發抖,李曄蠻橫地一把拽起她:“誰讓你做這些粗活的?!”

東宮管事的老奴一聽,嚇得撲通一聲跪到地上。

月藍水汪汪的眼睛裏滿是不知所措:“太子買了月藍……月藍就要伺候太子……”

李曄年紀輕輕,力氣卻大,攥的月藍手腕生疼:“我買了你,你是我的人。但是。你不是我的奴隸!”他怒目掃了管事老奴一眼,話雖看似對所有人說,其實是在暗指他一個:“誰再把月藍當下人使喚,本宮決不輕饒!”

他望着月藍黑油油的一頭長發。漂亮的雙眼生得真美。宛如天邊皎月。這樣甜美的女孩,他如何捨得把她當成奴隸呼來喝去,他把她捧在手心裏還唯恐不及。

他又是蠻橫地將月藍打橫抱起。彷彿這樣抱着,懷裏無論是人還是物,都完全屬於自己,也完全在自己的保護之下。

管事老奴跪在地上磕了半晌響頭。

幾日後,李曄正式下詔登基,遷居大明宮長生殿。

李曄換上明黃的朝服,九旒冕在他並不高大的身軀上顯得搖搖晃晃,他牽着她在宮中看似隨心地散步,卻左拐右拐帶她到昭元殿,那是歷朝歷代大唐皇后的寢殿。

月藍看的有些痴獃,她從來沒有見過那樣氣派的宮殿。

李曄看着她那副驚嘆的模樣,獨自笑了起來:“喜歡這兒嗎?”

月藍點點頭,卻沒什麼底氣。她不太了解宮中禮法,可最簡單的尊卑卻是知道的,這樣的宮殿,豈是奴隸出生的她所能企及的?

“若有人問你的家世,你會怎樣回答?”李曄突然問了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問題。

月藍不知李曄是何用意,只據實回答:“月藍自小父母雙亡,被邁去做奴隸……”

“不對,”李曄打斷她:“今日之後,再對人提起你的家世,就說你是何居安的養女,從小在何府長大,明白嗎?”

何居安是當時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一品大臣,家族門庭顯耀,李曄在朝堂之上下旨將月藍賜作何居安的養女,其中心思,人們大抵猜得到。

月藍不知所以地點點頭:“可是,我為什麼要——”

李曄又一次打斷了她的話:“你既是何大人的女兒,就應依何大人的姓氏,以後,你就姓何。”

“何?”月藍更加疑惑地眨眨眼,不明白李曄的良苦用心:“月藍已經有名字了,為什麼還要一個姓?”

李曄捋起她一縷長發:“名字是大哥給你的,姓氏是朕給你的。”

他背過手去,抬頭凝望着昭元殿三個光彩奪目的大字,獨自喃喃:“要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是不可以連姓氏都沒有的。”

其實我挺不明白李曄,雖然我目睹過很多一見鍾情的風月琳琅,但那大多是才子配佳人,一見就叫人賞心悅目,可月藍當時是一個在鬧市街頭被鞭打的骯髒瘦弱的小奴隸,李曄卻一眼就看上了她,而且剛把這個小奴隸帶回家就要讓她當皇后,這劇情發展就有點迅速的讓我跟不上節奏。

堂堂少年皇帝放着那麼多碧玉嬌羞的美人不愛,偏偏愛上一個奴隸堆里長大的小丫頭片子還想讓她成為一國之母,可能連老天也覺得李曄這小孩子太會胡鬧了,於是,李曄想讓月藍當皇后的願望很快就落空了。

李曄登基剛剛半個月,連皇位還沒坐熱乎,另一道詔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昭告天下——李曄宣佈退位,讓位於兄長李儇,自己塌上了前往信州的漫漫長路。

第二年二月,草長鶯飛,矮邱上二月藍含苞待放,信州城內壽王府張燈結綵,門庭若市,她坐在卧房的紅帳內,大紅的喜帕映的她臉頰通紅,大紅的喜服遮住身上所有傷疤。

夜深了,前庭熱鬧的人聲漸漸散去,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她隔着喜帕的薄紗,看見英氣勃發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正仔細端詳着她。

他和自己的年紀分明相仿,可她常年受虐待而瘦得不成樣子,全身上下都是鞭打的裂口,而這個少年,骨子裏透着經年貴族門庭修鍊出的高貴,他濃黑的劍眉又長又好看,有着她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和霸氣。

他沒有急着挑開她的喜帕看看他的王妃今夜多麼美艷動人,而是坐到她身邊,手指掃過她盤的整整齊齊的一頭黑油油的長發:“月藍,我沒有讓你當上皇后,你可覺得失望?”

“為什麼失望?”她回答的毫不遲疑,彷彿早就想好了一樣,可一字一句皆是真心:“在月藍心裏,皇后和王妃都是一樣的,只要月藍是陛下的人。”

李曄輕輕笑笑:“傻瓜,以後不能再叫我陛下了。”

大紅的喜帕輕輕挑起來的時候,那雙皎月般的眸子澄澈地望着他,那是一個出通情愫的少女對愛情最真摯的信任與期許。我不理解李曄為什麼愛上月藍,但月藍愛上李曄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她原本一無所有,可他給了她他所能給的最好的,這本是身為女人最大的幸福。

“七爺,月藍好看嗎?”執起合巹酒時,酒杯里隱隱約約映出她的輪廓。

“諸葛坡上含苞待放的二月藍若是見了你,恐怕都要羞愧地不好意思開花了……”

我本想稱讚一下月藍很會營造氣氛,結果李曄這一番話還沒說完,她已經一口把合巹酒喝下去,然後瞬間噴了李曄滿臉,張着口大喊着:“啊,辣!”

……

月藍說著,自己就先笑起來:“我從小就被人當奴隸養着,哪裏過得慣富貴人家的日子。那個時候,不要說從沒喝過酒,我甚至不知道橘子是要剝皮吃的。”我知道這就是她最美好的回憶:“我被橘子皮苦的直皺眉,我夫君就在一旁哈哈大笑,急忙給我遞漱口水,取了新的橘子一瓣一瓣剝給我吃。

我夫君他寫字很好看,他教給我讀書寫字,教我如何寫自己的名字。有一次我染了風寒,夫君他親手一勺一勺哄我吃藥,有小丫鬟通報說皇上要他入宮,有要事相告,他劍眉一蹙,把小丫鬟罵回去:有什麼要事比王妃的病更要緊?

我夫君喜歡吹簫,二月藍盛開的時候,他每天都帶我到信州城外的諸葛坡上,那裏開着漫山遍野浩瀚的花海,我可以編出很漂亮的花環,他就坐在一旁靜靜吹簫給我聽。夫君說,他做了一個一生最英明的決定,他願意和我相守在那片遠離皇城紛擾的土地上和我相守一生。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可以一輩子做夫君的王妃。”

她到如今身為藍妃,卻還口口聲聲喊着李曄為夫君,她的心意不用多言,我已瞭然。她翻開自己的手掌,當年滿是硬繭的手如今晶瑩剔透,像一塊瑩潤的白玉。她的聲音變得顫抖起來:“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要我了?”

我大膽地走上前去握住她的手:“他將你護的很好,我相信他說他願意和你相守一生的話是真心的。他把你送給李儇,這件事你不能怪他,李儇是君他是臣,他鬥不過君的。”

她突然反握住我的手:“所以這一次我找你來,其實是想請你幫我一件事,”她的聲音恢復了一本正經:“我想知道,我的夫君,他到底為什麼放棄了皇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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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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