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竟然是她

第一百四十一章 竟然是她

李儇的行宮建在龍鶴山上,比鄰雁湖。早在鳳翔時我便聽說雁湖上終年有大雁聚集,漁舟唱晚,漁火點點,星星墜湖,大雁翩然其間,美不勝收。

李儇連逃難都逃得這麼奢侈,國不亡在他手上都對不起他的所作所為。

我沿着曲折山路走到雁湖的時候,恰是傍晚時分,夕陽有一半被群山遮擋,天空如同一口巨大的染缸,將浸泡其中的雲彩映成華麗的紅紫色。大雁從天空掠過,一望無際的雁湖倒映天空和群山的色彩,漁船飄在水面上,如同一隻只黑色的剪影。

果然是世間至美的景色,沒有半分戰事的陰雲籠罩,生活其間的人們如同不問世事的海外仙人,悠閑自在。

我是站在高處俯視雁湖,滿目藍紫色的景色里,一襲白色就顯得尤為顯眼。懷疑是不是一隻白鵝或者水鷗,我靠近兩步,揉了揉眼睛仔細看。

是個白衣的公子,抱頭仰卧在湖邊,從我站的位置看不到他的容貌,只感覺身形美好,白衣俊逸。在他身邊還立着個穿藍衣的姑娘,背對着我,長發幾乎觸地,她的藍衣如同天空和雁湖的色彩,極易和天光湖色混淆在一起,若不是先有一席白衣吸引了我的眼球,我一定發現不了她。

女子轉過身,衣裙旋轉似花,薄紗輕輕掃過公子面頰,似在無限撩撥情義,眉眼暗送秋波,修長手指間握着一柄玉簫。呢喃細語:“當真想要聽我吹簫?”

“當真。”

公子的聲音真是好聽。我一向以為墨白的聲音是世上最好聽的,不想這位公子的聲音比墨白還要溫柔三分。我不禁感慨,感慨完立刻覺得不對,我家墨白的聲音才是最好聽的,不僅聲音好聽,人也長得好看,又會畫畫又會使劍,上通天文下曉地理,總之就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這樣想着,再看拿簫的姑娘。她眉眼彎彎。眸子忽閃忽閃的很明亮,我不禁吃了一驚,這熟悉的眉眼……不正是在玉蘭花林里練習吹簫的那個通靈的姑娘么?!她怎麼不在長安,也跑到了川蜀之地?

那藍衣的通靈女子跪卧到白衣公子身旁。將玉簫放到唇邊。剛要吹響。又拿開一些。

白衣公子偏頭,語聲含笑,像是迫不及待:“怎麼不吹?”

天下之大偏偏巧事成書。不管為何通靈姑娘會在此處出現,我欠着她一個天大的人情,若沒有她,我就不會看到那些前世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這樣想着,正要跑上前去道謝,通靈姑娘帶着笑意的聲音已先傳到耳畔:“妾身才不白白吹給陛下,妾身可是要討賞的。”

她的藍衣流動如水,朱唇莞爾一笑,頰間兩抹飛雲。

我一時沒反應上來,我沒有聽錯吧?她剛才稱白衣公子為——陛下?!

這天底下哪還有第二個陛下,難道那白衣公子是……

白衣公子聲音裏帶着寵溺的笑意:“吹首曲子也要討賞,看來朕平日將你慣壞了。”他一隻手撐起頭,另一隻手梳理她盤繞在地上的長發:“你想要什麼賞賜?”

藍衣姑娘撐頭做出苦思冥想的樣子,眨眨眼問道:“不管妾身想要什麼,陛下都會滿足妾身么?”

白衣公子聲音里的笑意加深:“你是朕的女人,只要你想要,朕自然什麼都給你。”

好大方啊,我真後悔沒帶上墨白一起來,讓他也好好跟白衣公子學學,讓他深刻意識到我想要買個三百金的首飾他都不情願這樣做是不對的。

藍衣姑娘笑得彎起眼睛,興奮地像個收到糖果的孩子:“那妾身就先謝過陛下了!”

湖面和天空藍紫色的色調如同夢幻,簫聲在湖邊清涼的晚風中漸漸鋪展開,驀然讓人想起信州城外漫山遍野的藍色花海,每一個輕緩的音律,如同一顆小小的二月藍的種子,在一場暮雨中破土而出,悄然生長,抽芽,在二月的晨曦中一片一片舒展開藍紫色的花瓣。

這裏的一切是這樣的安靜,美好,舒緩的簫聲讓人短暫忘卻了蜀山之外的烽火連天。

我陶醉在曲音之中,這就是通靈姑娘在花林里練習吹奏的《二月藍》的曲子么?

她一定下了很大工夫,當時在玉蘭花林里聽到她吹奏的還磕磕絆絆,難聽之極,此時的簫聲卻行雲流水,鬼斧神工,曲音如同天籟。

簫聲戛然而止,餘音還未散盡,我還未緩過神來,玉簫里突然亮出白花花的刀尖來。

吹出美妙簫聲的通靈姑娘此時手握玉簫的一頭,直朝躺在身邊的白衣公子刺去。

我掩口驚呼一聲。

同樣在一瞬間,白衣公子迅速徒手攔下刀尖,那刺下去的刀尖在離公子胸口不足三寸的地方停下來,藍衣姑娘眉毛緊蹙,更用力的刺下去,可終歸男人的力氣略勝一籌,刀尖停在公子手心裏,不能再移動分毫。

公子攥着刀尖,手心裏淌下的血滴滴答答流到他的白衣上,在他一塵未染的長衫上陰出一片盎然開放的牡丹花,他抬起眼睛看藍衣姑娘:“你要殺我?”

發生這樣的突發事件,連我都被驚出一身冷汗,他問話的聲音卻聽不出絲毫驚訝,好像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藍衣姑娘身子湊近他一些,嘴角噙起恍惚笑意:“陛下不是已經答應妾身了?妾身想要什麼,陛下就給什麼。”

她靠近,手中暗器也跟着她身體前傾而強行離白衣公子更近了些:“你不是常說,與我相比,江山算不得什麼,天下百姓也算不得什麼,那麼和你的命相比呢?”

通靈姑娘生的那樣一副天真純潔的面孔,真不敢相信這樣冰冷血腥的話是從她嘴裏說出來。

白衣公子抵着刀尖。倏然站起身,另一隻手搶過藍衣姑娘手裏的玉簫,遠遠扔到一邊。

雙手緊攥玉簫的藍衣姑娘被他甩得踉蹌一大步。

白衣公子攥着流血的手,低頭仔細地端詳她:“是他叫你這麼乾的?”

藍衣姑娘沒有回答,而是搖搖頭,淡然閉上眼睛:“是妾身一時起了歹心,與旁人無關,既然被陛下發現了,陛下就請殺了我罷。”

白衣公子沒有反應,這樣居高臨下看了她許久。才拂袖轉身。

我終於看到公子的模樣。果然是帝王李儇,大唐百年來首屈一指的昏君。

但他修長的身形玉樹臨風,那雙眉眼儘管含了微微怒意,也是溫和的。怎樣看都是一個氣質儒雅的賢良之人。完全不像世人印象里那副昏庸荒淫的模樣。

李儇停下腳步:“你們把朕想的太無能了。綠伊到底是怎麼死的,難道朕會猜不出?他心裏存着什麼樣的心思,難道朕會看不出?”他的聲音天生溫柔。此刻摻了冷意,也很好聽。

藍衣姑娘睜開眼睛:“既然陛下早就知道,又何必冒險留妾身在身邊?”話里的內容藏了刀鋒,可說話的聲音仍舊甜美溫柔。

李儇冷笑一聲,突然回身扳起通靈姑娘的下巴。通靈姑娘是笑裏藏刀,而他和通靈姑娘恰好相反,他的面目雖然是勃然大怒的,可說出的話卻像是寵溺:“因為朕已經失去過你一次,朕不願再失去第二次。不管你為什麼來到朕身邊,朕都會想辦法讓你心甘情願留下。你要朕拿自己的命與你相比,朕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聽好了,與你比起來,江山不算什麼,天下百姓不算什麼,朕的命更不算什麼。”

天啊,好一個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皇帝,大唐淪落至此一點也不冤枉他,我心中暗想。

被強扳着下巴,通靈姑娘靜靜聽着李儇把話說完,嘴角仍是恍惚微笑。

李儇的神色漸漸在她的笑容中緩和下來,話鋒一轉:“但是,朕必須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得到你,你明不明白?”

掌心裏流出的血落在藍衣姑娘衣裙上,李儇放開她,邁開步子朝前走了兩步,藍衣姑娘依舊站在原地。

李儇站定,沒有回身看她,只淡淡道:“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朕只當從沒發生過。”

說罷就甩袖離去,我看着他朝我的方向走來,唯恐被他發現后尷尬,急忙轉身跑回豐華殿。

一面跑,一面回味着方才那一幕,最近發生了很多我不能理解的事,比如朱溫與恭師父樣貌相同,比如通靈女孩預知未來,比如棲鳳山出現憶景,但這些事和我剛才見到的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如果你看到這樣一個人,他明知道有人要殺他,還故意和那個人在一起,而且那個人險些就真的把他殺了,他還一點都不生氣,還勸說那個人不要放在心上,你還覺得這個人沒有瘋,那一定是你瘋了。

鑒於我不可能承認自己瘋了,我只能得出這樣一條結論,李儇腦袋有點不正常。

但我不明白李儇對那個要取他性命的通靈姑娘說“你們把朕想的太無能了,綠伊到底是怎麼死的,難道朕會猜不出?他心裏存着什麼樣的心思,難道朕會看不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除了通靈姑娘要殺他,還有誰?

綠伊是誰?

李儇口中的“他”指的是誰?

最不明白的是,通靈姑娘為什麼要殺李儇?覺得自己身懷異技,必須堪當大任,為民除害么……

一路胡思亂想着,回到豐華殿時,天已全黑了,李曄早已離開,墨白正獨自立在殿門處向外張望。

“幹什麼去了,這麼晚才回來。”看見我安全回來,他嘴上嗔怪地數落我,眉宇間卻放鬆下來:“不怕走丟了么,第一天到蜀中就敢亂跑,真不像話。”

我貼上去偎進他懷中,抬起眼睛:“第一天到蜀中就拋下我和別的男人約會,你才不像話。”

他低頭瞪我一眼:“又來。”

我噘嘴:“我就是看着李曄生的好看,又對你敬仰有加,怕他把你拐跑了。”

他無可奈何地輕聲笑笑,兀地將我抱緊:“你倒是誰的醋都敢吃。”

我在他臂彎里掙扎着探出頭:“你抱我松一點,我要憋死了。”

他戲謔一笑:“那不行,你不抱緊我,我可要跟別人跑了。”

“你……”

我果然不該自尋煩惱,每次想要調戲他的結果都無一例外得被他反調戲,這正是我多年總結下來的不變真理。

皇族在川蜀之地再奢華也比不上紙醉金迷的大明宮,供李儇享用的御宴都不是十分豐盛,我們作為賓客就更沒有滿漢全席享用了。

簡單用過晚飯,我主動到房間裏收拾寢具。

我猜李曄一定以為我和墨白是夫妻,原因在於他給我們安排的豐華殿只有一間卧房。

我瞅着床上兩套被子發了半天呆,擼起袖管將地面打掃乾淨,把一床褥子搬到地板上,鋪好。

他靠在門邊默默看着我幹得起勁,非常滿意地點點頭:“這次挺自覺的。”

我打好地鋪,拍拍手愜意地仰倒在床榻上,指着地上的地鋪:“我好心幫你收拾好了,”說完又補充:“你要記得感謝我啊。”

他坐到床邊來,抱起被子,我勝利地霸佔整個床榻,看着他轉身,卻在一瞬間突然聽到心底傳來如同踩上碎瓷渣滓般的脆響,頭幾乎暈的看不清他的背影輪廓。

幸好我原本就躺在榻上,若是站着,此刻一定已經重重栽倒。

寄存在這副身體內的魂魄碎裂程度又加深了一些,我緊閉着雙眼,眼前的黑暗中卻彷彿隱約出現我自己的靈魂,上面長滿蛛網似的裂痕,好像一支碎瓷拼湊起的花瓶,只要稍稍一碰,就會嘩的一聲四分五裂。

我恐懼地深深屏住一口氣。我以為只要不再施用秘術,我的靈魂雖然破敗不堪,但至少還能勉強堅持下去,可如今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即使我不再動用秘術,我的魂魄依然會日益碎裂,終有一日,魂飛魄散。

不忍心再目睹破碎的靈魂,我掙扎着睜開眼,艱難地抬起手胡亂扯住墨白的衣服:“別走,在這守着我罷。”

他抱着衾被,莫名地回過頭:“怎麼這麼快就改主意了?”

“因為我怕你去找李曄一起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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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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