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靈魂碎裂

第一百三十八章 靈魂碎裂

遇到藍衣姑娘的時候,她告誡我說,要小心步虛畫境造成的反噬,我沒當回事,結果沒想到報應來的這麼快。

逆天而行都要有等值的代價相交換,步虛畫境雖然不像復生術一樣公然違背天意,但時光本應一去不返,輪迴本應將前生記憶抹除,步虛畫境卻能令過往重現,甚至能讓人窺探到前世記憶,這本身就是一種逆天之行。

雖然步虛畫境是死者的幻術,反噬卻沒有因為施術者已死而終止。

在一陣眩暈之中,耳畔傳來窸窸窣窣的碎裂聲,畫境如同一面被狠狠打了一拳的銅鏡,裂出蛛網似得裂痕。

下一秒,我很震驚的意識到,像裂出蛛網似得裂痕的,不是畫境,而是我的靈魂。我過去一直用一具死人的身體承受反噬,所以一直感受不到,如今逐漸累積到可以感受到的時候,卻為時已晚,寄存在一副畫像之中的靈已經造成無法修補的破裂。

我身子已經站立不穩,搖搖晃晃,意識越來越淺,朦朧意識中,仰面是無垠無際的白色玉蘭花,嫩白的花瓣簌簌飄落在四周,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玉蘭花花香。鼻尖忽然聞到清冷梅香,花香很淡,卻有溫柔的味道,像一壇佳釀令人陶醉。

寄託於畫像的靈完全破碎后,我就要死了罷?所以,這是我死前的幻覺罷,模糊的視線里,紛紛揚揚的落花間,一人一席玄黑錦袍。袖底梅香清冷,雙手輕輕將我托起,將我擁入他的懷抱。

他的懷抱很熟悉,很舒適,是我懷念已久的擁抱,僅存的意識漸漸渙散,一串眼淚悄然淌下,墨白,是你么?我找了你六年,我是不是找到你了?

……

好在我六年四處漂泊的壞運氣給我換來了一點好運。

在畫境幻象里。我的靈雖然因反噬而受到破壞。但並沒有完全碎裂,雖然已經長出了裂痕,不過幸而未從身體脫落,我得以保住這條性命。醒來時。身在棲鳳山上。

茅草屋的格子窗大開着。暖風拂面,山間開滿五彩的格桑花,山間的天藍的幾乎能滴下水來。隨意鋪展的幾縷白雲似海上浪花翻卷。幾隻不畏人的斑雀落在窗台上,嘰嘰喳喳互相啄對方的羽毛。

我愛上的人,他穿着玄色的錦袍,墨發順着手臂滑下來,陽光恰到好處的照到他臉上,那雙眉眼說不出的好看。

“是幻覺嗎?我又看見你了,墨白,在幻境裏我看到你,卻怎麼也觸摸不到你。”我抬起手想觸碰他,但一想到若觸碰到他就會發現他只是一個幻影,我迅速把手縮回去,這樣觀望,至少還能假裝他真真切切的存在。

他抓住我縮回的手,附上他的臉頰,聲音溫柔的讓人莫名的想要流淚:“不是幻覺,阿源,我在這裏。”

他的手指纖細修長,卻很柔軟,想像着,他掌心的體溫浸透我的肌膚,融入我的血脈。我感受到他的溫和,不是幻覺,他就坐在我旁邊。

我撲進他懷中,猝不及防地,他被我撞倒在榻上,我壓在他身上他也不嫌重,輕輕一笑,抬起雙臂將我緊緊包裹。他的長袖把我藏的嚴嚴實實,就像一個四處逃難的人終於找到一個藏身之所,我從沒有過現在這麼安心。

“這些年,你都去哪裏了?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天南海北的找你,怎麼都找不到你,我以為你生我的氣,再也不要我了……我以為,你移情別戀,跟別的姑娘跑了。”

他笑着揉揉我的頭髮:“又胡說八道。”不知不覺間,他的聲音變得嚴肅沉重,手掌在我頭頂停下來:“阿源,對不起,我該早點回來找你的。”

我的手指在他胸前瞄着圓圈:“六年了,你到底跑哪裏去了?”

“黃巢起兵,李儇坐視不管,朱溫能在一個月內橫掃江南,連克三州,可為何兵臨信州城下,區區一座信州城卻遲遲攻不下?”

若不是那時信州城內風言風語四起,膽小的士兵擅自打開城門,信州城一時半會絕對攻不下來。我想也沒想張口就答:“因為李曄比李儇有骨氣唄,他堅守城池誓死不屈……”

說著說著突然覺得不對,恍然大悟道:“啊,不對!難道說……你當時就在信州?!”

墨白笑着點點頭。

我卻拚命搖頭:“我去信州找過你了!可我……”我和他就在一座城裏,沒準還有很多次擦肩而過,我竟然沒有看到他!

他的指尖比在我唇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好了好了,一切都過去了,你現在已經找到我了。”

我的頭枕着他的胸膛,清晰聽到有節奏的搏動。突然想到我暈倒的時候明明身在玉蘭花林,好奇道:“可是,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看了令狐專的信,馬不停蹄趕到鳳翔,卻聽說穎王府上死了李唐皇族,一經打聽才知道是溫少卿,所以我猜想你會去玉蘭花林。”他頓了頓,手移上我的頭:“我不在的日子,你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我從他懷中抬起頭,深深望着他的眼睛,手指悄悄和他纏繞在一起:“是,所以你以後不要再離開我了。”

他的眸子黑白分明,清澈又深邃,用力反握住我的手。“我不離開你,哪怕你傾盡一生追念李湛,我也在你身邊陪着你。”

“傻瓜。”

我望着他笑,笑的卻很艱難,那李湛,就是你啊。你顛覆輪迴為我而來,自己卻不再記得。

他起身端來一個粗製的陶碗,碗裏盛滿褐色漿液,舀一勺漿液吹了吹,送到我唇邊:“好了。喝葯吧。”

我皺了皺眉:“苦不苦?”

他沒回答,只一勺一勺喂我喝完,將陶碗放到一邊才戲謔的笑:“這樣問,好像你真能嘗出苦來一樣。”

我抹抹嘴,瞪起眼睛:“你早就知道我沒有味覺?”我眼巴巴瞅着空碗:“什麼時候知道的?”

“很久以前。”他涼涼答到。

“你給我買油酥糕,給我摘桃子,還給我買蜜餞桃,還說好吃就多吃一點,那時候你就已經知道了?”我眼睛瞪得更大。

“你都知道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啊?!害我一直裝出很好吃的樣子,唯恐辜負了你一番美意。”

“欣賞你的演技可以么?”看着我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他笑的十分滿足。

“你——你——”一想到我在他面前有聲有色的演了那麼多年戲。他竟然早就知道我是裝出來的,還一副一無所知的模樣看我演戲,登時怒髮衝冠,揮起拳頭掄過去。

我用了很大力氣。因為知道他能輕易躲開。可他竟然一動沒動。拳頭落在他身上,他皺了皺眉,一把拽住我的手。重新將我攬進懷裏,良久,聽到他一聲長長的吐息:“能再和你這樣鬥嘴,真好。”

……

從這一天起,我和墨白留在了棲鳳山,濃密的山林隔斷了外面世界的廝殺和炮火,大唐的壯麗山河在戰火烽煙中滿目瘡痍,棲鳳山上的格桑花卻開出陽光的亮麗色彩,山下百姓過着流離失所的生活,我並非挽救蒼生的聖賢之輩,對九州大陸所承受的苦難愛莫能助,我只想在棲鳳山上悠然度日,這樣說雖有自私的嫌疑,但我等了兩世才等來和墨白的相守,我只想珍惜來之不易的快樂。

彼時,我天真的以為我還擁有永恆的壽命,能和我心愛的人成為一對神仙眷侶。

彼時,墨白閑來無事在院子裏澆花,我從他身後一把搶過洒水壺,有板有眼地質問道:“我不在的這六年你真的沒有看上別的姑娘么?”

墨白直起身,笑得一臉無可奈何:“你已經問了我一千八百遍了。”

我不肯罷休,抱着洒水壺堅持道:“那你對我發誓你沒有看上別的姑娘,我就再也不問你了。”

他噗嗤笑出聲,揉揉我的頭髮:“你忘了我半個時辰前剛剛對天發過一次誓了……”

我打落他的手,跺腳耍賴道:“不行我不管!我就是忘了!你現在再發一次給我看!”

他一副拿我沒轍的表情,攤了攤手,笑容依然掛在唇角:“怎麼對自己這麼不自信?”他笑容加深一些,眸子悠悠望着我:“阿源,你有很多優點的。”

我一下子開心起來,期待道:“啊,是么,比如?”

他撐着頭,一本正經道:“比如你做的飯很難吃,這樣我就可以保持身材了,比如你的手永遠都是冰冷的,這樣我夏天就可以抱着你納涼了,比如你特別能花錢,這樣就可以督促我作畫了……”

“你!”我舉起洒水壺朝他潑過去。

他身手敏捷,一下子躲到幾丈開外,我追着他跑過去,他跑得比風還快,風裏傳來他的笑聲。

我氣得痒痒癢,窮追不捨地追上去,衝著他的背影大喊道:“你敢不敢站住別跑!”

山間大片格桑花爭先恐後的盛開,亮麗的彩色花瓣彷彿給整座棲鳳山披上一緞鮮艷的織錦。

墨白突然收住腳步,轉身對我擠了一個壞笑,我沒反應過來,剎的不及時,一頭撞到他身上。

他倒在一片彩色的格桑花海中,我倒在他懷裏。天空藍的彷彿能滴下水來,几絲白雲閑閑散散鋪在天空,微風輕撫,格桑花輕輕搖晃着腦袋,溫柔掃過我的腳踝,他輕輕喘息着,胸口起起伏伏,衣袍錦緞的柔軟彷彿一個幻滅的夢境,風裏傳來格桑花的咯咯笑聲,就像在盡情嫉妒此時的我。

他看似認真地看着玩笑:“我竟然不知道,阿源,我還真找不出你身上能讓人愛上的優點,可為什麼偏偏就是這樣的你才會吸引我?”

我仰頭瞪他一眼,刺目的陽光讓我不得不眯起眼睛:“你這究竟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

他哈哈大笑,雙臂環住我,抱我緊了些:“我想,你最大的優點,就是讓我愛了上你。”

前世,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今生,他是紅遍大唐的畫聖,他一直都是個光芒萬丈的男人,他的身邊,從來不缺少女人的青睞和愛慕,可我什麼都不會,甚至遇到危險都不能好好保護自己,總是給他捅婁子,唯一引以為豪的一門手藝還是能夠殺人索命的秘術。這樣的他,卻唯獨愛上了這樣的我。

墨白安靜下來,彷彿看到了我心中所想:“你什麼都不需要做,你只要留在我身邊就好,我會守護你的。”

我當然要留在他身邊,我斬釘截鐵地看着他:“墨白,我也會好好守護你的。”

他彷彿聽到荒唐話似得笑起來:“哦?你要如何守護我?”

我沒有他強大,但說出這樣的話絕不是我在逞強。

在我為了找到他而作出的那個步虛幻境中,我知道了一些真相。他不記得他是以什麼為代價換來了和我的重逢,但前世老道士對他說的話我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為了我,放棄了往生,他的重生,是他的最後一世,他不再有輪迴,不再有來世,死去之後,靈魂將灰飛煙滅。那些坊間流傳的三生三世的感人故事,註定無法在我和墨白身上上演。

破碎的靈魂步入虛空后,等待他的將是永世的黑暗和孤獨。

所以,這一世,我要好好珍惜他,把這一世的時光,當作千年萬年,我要好好守護着他,不論付出什麼代價,我會讓他安然的活着,絕不會讓他死去。

我緊緊摟着他:“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會把你保護的好好的。”

天色漸晚,西方落日鋪展開迤邐的彩霞,奼紫嫣紅的格桑花在斜陽籠罩下分外絢麗奪目。

“我們不要再回穎王府了,我們就住在棲鳳山上,好不好?”我在空中描摹出山水的輪廓:“我們在這裏搭一所自己的小房子,養很多很多紅梅,梅花開的時候,我們一起釀梅花酒,梅花落的時候,我們一起煮酒烹茶,好不好?”

那是我所幻想的世外桃源,讓墨白永遠遠離濁世的紛爭,在這裏,他是安全的。

良久,他沒有回答,我抬頭看他的眼睛:“你願意嗎?”

他仰望着天邊殘雲,淡淡道:“我願意陪着你,阿源。”

我搭下眼角,他在答非所問。

山外戰火連天,他願意過問亂世紛爭,隱居在棲鳳山嗎?

他避而未答。(未完待續。)

ps:墨白願意陪着清源,可他終究不願就這麼毫無作為地躲在棲鳳山上呆一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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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朝天子一朝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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